一
有求尽于意而辞不溢,有求尽于辞而意不溢,立言者必有其度,而各从其类。意必尽而俭于辞,用之于《书》;辞必尽而俭于意,用之于《诗》,其定体也。两者相贸,各失其度,匪但其辞之不令也。为之告诫而有余意,是贻人以疑也,特炫其辞,而恩威之用抑黩。为之咏歌而多其意,是荧听也,穷于辞,而兴起之意微矣。
故《诗》者,与《书》异垒而不相入者也。故曰:“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知然,则言固有所不足矣。言不足,则嗟叹永歌,手舞足蹈,以引人于轻微幽浚之中,终不于言而祈足也。故《书》莫胜于文,文者,兼色者也。《诗》莫善于章,章者,一色者也。方欲使之嗟叹之,抑欲使人永歌之,终欲使人舞蹈之,而更为之括初终,摄彼此,喤耳烦心,口促气坌,涕笑欢呶而罔所理,又奚以施诸手足而喻于行缀乎?故备众事于一篇,述百年于一幅,削风旨以极其繁称,**溢未终而他端蹑进,四者有一焉,非敖辟烦促、政散民流之俗,其不以是为《诗》必矣。
二
鲁僖之于齐桓也,艳其卑耳。召陵之震叠,目荧而心醉之,北面其廷,敝师以望其尘,率夫人于阳谷以从其宴乐,色授魂与而气奔之久矣。匪直僖也,桓迷于赢,庄惑于社,僖靡之,宣怙之,泰山不能为之限,汶水不能为之堑也。子曰:“齐一变,至于鲁”,谓襄、昭以后,狂简之君子移风而逮上也,非谓庄、僖之间也。君子兴于下,周公之教复于上,垂及刘、项之际,而弦诵不**,故仲尼之泽永于周公。
三
扬雄曰:“正考父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正考父矣,如欲睎之,孰御焉?”雄不知道,不信其不可睎,故以影取圣人而迷以终世。圣人之大,可张而冒之乎?圣人之深,可浚而至之乎?圣人之于天,可以气相迎随乎?圣人之于人,可以情相比合乎?
故哭之无涕者,哀之非哀也;笑之无欢者,乐之非乐也;歌之无感者,弗足与于长言嗟叹,而割拾以属词也。周公而下,无已,其唐山之《房中》乎!贤于奚斯之颂远矣。
呜呼!圣人而可以似似也,天亦可以登登也。日不睎天而光充于天,水不睎地而流浃于地,心有警,物有应,气有牖,声有绪,莫之澄而清,莫之导而长,莫之放而弘,莫之钻而入,莫之凝而聚,莫之叙而均,莫之敷而荣,莫之抑扬敛纵而叶。文者,道之显事也,而载藏以出,不可掩焉矣。况圣人之洗心而藏密者无迹,而奚其仿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