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
《集传》云:“薇,似蕨而差大,有芒而味苦,山间人食之。”今按:蕨之有芒而大者色黄,盖贯众之苗,俗呼野鸡尾,味辛苦有毒,无食之者。《说文》:“薇,菜也,似藿。”藿,豆苗也。陆玑《疏》云:“茎叶皆似小豆,蔓生,其味亦如小豆,藿可作羹。”字书:“薇,野豌豆。”则薇非蕨类明甚。《尔雅》曰:“蘪从水生,薇垂水。”若有芒之蕨,植生山崖而不垂水次。唯野豌豆多生溪涧之侧,故曰:“垂水。”此豆俗呼老鼠豆,其结角似鼠尾也。陆佃谓采薇蕨以祭,尤属疏谬。未闻蕨之可登于俎,况贯众苗乎?世人相承之讹,遂谓伯夷、叔齐采蕨以食。孤陋而诬,不可救正有如此者。
此草陈藏器《本草》谓之萍蓬草,叶大似荇,花黄。李时珍曰:“似荇叶而大,径四五寸,六七月结实,状如角黍。楚王渡江得萍实,凡萍之属,唯此有实,其根如鸡头子根,作藕香。味如栗,故一名水栗子。”又云:“花有黄白二色,叶如小荷叶,似莼叶而大,颇似马蹄。今陂池中往往有此,俗呼水藕儿,其根可煮食。”王鸿渐《野蔌谱》绘之,似莼荇而大。《本草》言其甘涩,与《图经》之说吻合矣。
筐筥
有齐季女
蔽芾甘棠
毛《传》:“蔽芾,小貌。甘棠,杜也。”樊光曰:“赤者为杜,白者为棠。”按:棠、杜皆楂梨也,木色白者味甘,色赤者味酸涩,今人以接梨树者。其树高不过寻丈,叶近下生,枝刺繁密,故曰“蔽芾”。
郑《笺》云:召伯“止舍小棠之下而听断焉”。《说苑》曰:“召公述职,当桑蚕之时,不欲变民事,故不入邑中,舍于甘棠之下而听断。”皆相传之谬也。侯伯巡行,必有馆舍。官司其事,即令入邑,何至妨民蚕桑?如其踞坐山麓,麏栖鸟集,不近人情,过为饰俭,不亦上下无章,辱朝廷而羞当世之士乎?且其听讼也,将亵服以听之乎?抑必服命服以莅之邪?弁带而坐灌莽之间,是所谓“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甘棠蔽芾,非乔木之阴,桑蚕之时,叶生未齐,晴日阴雨,不能庇荫。藉云作草舍于树下,寻丈之木,下不逾数尺,蜗庐寄其下,召公而非侏儒也,必俯伛而入,垂头而坐,亦甚可笑矣。即令召公偶依树而休息,亦必乔林之下,安有就棠杜而布席之情事?言之不经,不待博雅之士而知其不然也。此盖召公所税驾之馆,阶除之侧,偶有此木,政间游衍,聊尔眄赏。后人因为禁约,以寓去思耳。“所茇”“所憩”“所税”云者,志其馆也。“匪兕匪虎,率彼旷野。”非日中一食、树下一宿之异端,安能为此哉?
郑氏又以为听男女之讼,尤为不典,直以下《行露》一篇相牵附耳。周制:遂士所听之狱讼成,士师受中。丽刑杀之法者,王欲免之,则三公会其期;县士之狱,则六卿会之;若四方诸侯之狱讼,讶士所掌,公卿不与,犹今郡邑户婚之讼,监司且不听理。召伯称伯,乃分陕以后之词。当文王时,召公不得与西伯同称为伯。此盖周有天下,建邦分牧之事。召公已位三公,唯会免王畿六遂之死刑。世传甘棠馆在今河南宜阳县,则东郊南国之地,六卿且不会焉。若以二伯之长,问侯甸之婚姻,越职下侵,日亦不足矣。此则《说苑》述职之说较为可信,而男女之讼为亡实之言明矣。
雀角鼠牙
先儒说此,俱以为雀无角,鼠无牙。《孙公谈圃》云,鼠实有牙,曾有人捕一鼠与王荆公辨,荆公语塞。今试剖鼠口视之,自知孙说之非妄。误者盖由不察角本音录,借音为觉,因以雀头不戴角觉,生诬鼠无牙耳。
李济翁《资暇录》辨角字音义甚详。唯牛羊鹿犀头上之角借音觉。若汉角里先生,《礼》“君夫人鬊爪实于角中”,皆正音录。《玉篇》“东方为角”,亦音龣。其或别立角字者,俗文不成字。角录,咮也。故曰:“与之角录者去其齿,傅之翼者两其足。”言有咮以啄,不须齿啮也。误者乃谓牛有角觉而无上齿,又何以处鹿、羊之有上齿乎?戴角含齿,不相代为用,非犹夫有翼以飞则可减足以行也。雀实有角录,鼠实有牙。有角录故穿屋,有牙故穿墉。健讼者取以喻己曾有婚姻之约。此四句述讼者之诬词,而下始坚拒之。且室上覆盖者曰屋。雀有咮,故能啄穿茅茨。鼠有牙,故能啮穿墉土。若头上之角觉,但用牴触,亦何能穿屋之有?读者但知角字正音,则文义冰释,自不疑鼠之无牙矣。
委蛇
《山海经》:苍梧之野有委维。郭璞《注》云:“即委蛇。”委蛇,蛇也。苍梧今犹多蛇,土人以为有神。《后汉书》“委蛇大如车轮”,亦谓大蛇也。委蛇云者,蛇行纡徐柔折,身委曲而取道端直,故以拟动止从容之度,宛曲而自无回衺。故郑云:“委曲自得之貌。”委读如威,蛇本音汤何切。徐铉曰:“俗作食遮切。”古人草居,相问:“无它乎?”《鄘风》“委委佗佗”,义与此同。字或作蛇,或作佗,本皆它字。
朴樕
朴樕,槲樕也。《尔雅》云:“樕朴,心。”盖栎之庳者。其树高不过数尺,叶大,亦有橡斗,俗谓之大叶栎。
驺虞
毛公曰:“驺虞,义兽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陆玑亦云。《集传》因之。《山海经》言:“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郭璞《注》云:“即《周书》所谓夹林酋耳者。”按:《逸周书》言酋耳食虎豹,则又与不食生物之说不合。太公《六韬》云:“纣囚文王,闳夭之徒诣林氏国求得驺吾,献之纣。”《淮南子》曰:“散宜生以驺虞鸡斯之乘献之纣。”高诱《注》曰:“驺虞,日行千里。”谓之曰乘,则又以驺虞为千里马矣。《东方朔传》:“建章宫后阁重栎中,有物出焉,其状似麋,朔曰:‘所谓驺牙也’。”吾、牙、虞音相近。或以为虎,或以为马,或谓似虎,或谓似麋。或谓白黑文,或谓五采具。总之,汉人惑于祥瑞而附会之,《淮南》则因散宜生献文马而曲为之说,皆不足信。要于“壹发五豝”之义亡取焉。
周自文王有灵囿,西土之民乐而咏歌之。今也颂声被于南国,故曰:“天下纯被文王之化。”迄乎成王之世,庶绩登,百官治,下逮虞人而忠厚至,故曰:“王道成也。”何必如司马相如之夸“般般”者而后谓之瑞应哉!戴埴《鼠璞》亦能辨此,而引“天子田猎,七驺咸驾”之文,以驺为御人,则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