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夫抱独立之素者,则无闷以自安。必将远而不与之迩,别而不与之同,离乎险以全乎己,而后闷不足以加之。闷不足以加,则离人珍独,亦足以伸正气而为流俗之砥柱。若其情固违之,身且即之,温峤之幸成,撩病虎而盗睡骊,盖亦危矣。贾捐之介恭、显以行其志,身死而名辱,盖自贻也,将谁咎而可哉!谢朏扁舟造都,熏以得染,不足道已。孔北海之于曹操,嵇中散之于司马,施止于属目,其尚逊管宁而愧孙登与!
“厉熏心”矣,而不系之以凶悔者,何也?身伤则凶,而仅免于咎;志移则悔,而苟免于凶。不能保二者之何居,所以危三者愈甚矣。名可闻,身不可得而见,所谓“不获其身”“不见其人”者,用此道以自存也。
三
或曰:“万物之化,始于阳,卒于阴。”此据相嬗之迹,而非其甚深之藏也。盈万物而皆卒乎阴,则其末且虔刘陨折,而莫与之为继。然则始以为生,终以为成,皆阳与为功矣。何以知之?以“敦《艮》”之“厚终”者知之。
夫万物“成言乎《艮》”而以厚终,则岂有不厚终者哉?益以知亥、子之间,非果有混沌而未开辟之日。天地之始,天地之终,一而已矣。特其阴中阳外,无初中乘权之盛,而阳之凝止于亢极以保万物之命者,正深藏以需后此之起。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生于道,物必肖其所生。是道无有不生之德,亦无有卒于阴之理矣。
故《剥》消而《复》长,人事之休咎也;《艮》止而《震》起,天理之存存也。商、周尽人以合天:继《剥》而观息于静,故《归藏》首《坤》;由《复》而备致其盛,故《周易》首《乾》。夏后本天以治人;先《震》以立始于终,故《连山》首《艮》。首《艮》者,首其厚终以成始也。
人事之利害百变乎后,而天道立于其上,恒止而不迁。阴众而阳不伤,乱极而治有主,皆天所治人之事,而不屑屑然从既生既盛以致功,乃可以历百变而不拔。
禹之治水也,以为治其流不如治其源,故先条山而后析水,则夏道固详于山矣。其建治教之宗,则存乎《洪范》。《洪范》之畴,建用皇极。极,在上者也;建者,则其止也。《洛书》之数,戴九履一。一为皇极,则《艮》之一阳是已。于以成终,故极建在上;于以成始,故一履于下。乃其数则尽乎九而不及十。天德之存存,以阳始,以阳终,不使阴得为之卒焉。
其制治之道则尚忠。忠者,心之自尽。自尽而不恤物交之利害,存诚以治情欲之迁流。圣人而修下士之祗敬,天子而躬匹夫之劳苦。功配天地而不矜,名满万世而不争。盖处于盛而以治衰之道居之,则极乎衰,而盛者非不可复用也。
是故继揖让之终而持其流,创世及之统而贞其始。自敦其厚,化不得而薄之。其兴也,有沴行之天,有圮族之父。其衰也,有洛汭之奔,有有穷之篡;而兴无所待,衰不沦亡。非犹夫商、周之兴,世德开先以用其盛,而逮及陵夷,一解而不可复张也。何也?非以终道治始,则变故猝起于不谋,怀来固薄,必无以裕之于终矣。敦《艮》之“吉”,非大禹其孰能当之!有王者起,建永终之图,其尚审于择师哉!
性情以有节而正,功效以易地而施。不授以节,逢欲非遂志之利;苟据其地,虚名丧实用之资。故阴不以升为嫌,阳不以降为损。
夫阴阳数敌,各据其地以顺其所欲,性情无介以通,功效以小成而不建,夫乃以为《否》道之成。二、五者,《否》之主也,或据“磐”以图安,或登“陵”以自尊,安者戒其危而不往,尊者耻于下而不来。三、四位非其任,鉴两君之重迁,奋于事外,因乎密迩,易位以合少长之欢,抑可谓节性而不丧其功矣。
而或则疑之。疑之者,匪直疑阳之来三,而甚疑阴之往四也。图远以逼尊,则疑其志逊而行亢;就迩以谋合,则疑其情正而礼愆。其何以保之子之贞乎?
夫阴阳之合,男先下女,泽山之所以通气也。阳极而无所往,用其衰以来主于内,则《咸》处其盛;阳稚而滨于交,用其新以来主于内,则《渐》顾处其衰。或散地而得应,或邻畛而失应。是且以盛衰而分离合之多少矣。乃多所合者,近取之身,而手足心口,交营以交感;少所合者,远取之物,而且前且却,暂处以图安;则《咸》易而《渐》抑难矣。阳有见御之心,阴无必得之桷,于此而能舍其党以上宾,召失位之阳以来主,则阴亦贤矣哉!
故下女者男之常,而女归者女之变也。变而之正以得正,恃正而滋不正之虞;变而之不正以得正,既正而望大正之终;则有间矣。故《咸》亨而专期女以贞,《渐》利贞而早决女归之吉。
由是言之,四之往也,矫拂恒经以听命于不相求之阳,大功允归,恒性未乱,固不得以就近而迁,逼尊而处,为之疑矣。
或曰:“寒暑者,阴阳之正,不可避也,而避之,是‘躁胜寒、静胜热’之说也,岂以受性命之正哉!则于鸿奚取焉?”曰:阴之必寒,阳之必暑,正也。怙于下以有祈寒,亢于上以有盛暑,亦其过也。过在阴阳,而物或因之以为否。否有定数而无定气。密迁以就其和,则寒暑非有不可变之势。亦足见阴阳之与冲和,夹辅流行,非必于卯酉之仲,春秋之分,刻限以求和于定时矣。
善事天者,避其过,就其和。臣得匡君,子得干父,而密用转移于无迹之檠括,则情理交协,允合于君子之用心矣。不逢其欲,不丧其实,则虽否塞之世,而冲和之气固未尝亡。欲为功于天地者,自有密运之权,斯以变而不失其正。不然,无所违之,无所就之,以恝于往来,则乘秋而击,为鸷鸟而已矣;当春而振,为昆虫而已矣。其将以鸷鸟、昆虫为性命之正哉?
物之始盛也,性足而效有待。性足则必感而发诸情,效有待则必动而致其功。其感而不容已于动者,变也。立功以时而定情以节,则变而不失其正也。变而不失其正,物亦取正焉。
虽然,自有变正,而不正亦由此而兴矣。故功兴而妄,情兴而**。天地不能保其贞,而况于人乎?雨日交而虹霓见,昏姻通而奔乱生,其始皆非有不正以为之阶也。
是故天地通而泰交,亦既盛矣。抑阴阳各自为体,而化未运,则其交也,性足而情未畅,效著而功犹未起。因而保泰,必需其动以有为;因而固交,必需其感而相入。不然者,亦非可恃泰以长年。斯岂非天地之大义而人之终始与?
而天地之际,亦密迩矣。因其密迩,功易就而情易谐。三与四不揆而兴,奏最者不待劳力于经时,得朋者勿俟裹粮以远适。阳动而上,曰我以致功;阴感而下,曰我以合情;所《归妹》矣。阳亏其实,阴失其贞,为妄为**,岂得免于“征凶”而“无利”也乎?
夫其变而不正也,岂有他哉?利其易而已矣。是故时险而用易,则坦而易亲,《渐》之所以得贞也。时夷而用难,则勤而不匮,《随》之所以成德也。《蛊》消《否》而用难,《归妹》保《泰》而用易,则各失其道矣。然而以难处险,则量未裕而功自成;以易处夷,则情乱于苟从而功隳于无待。《蛊》亡悔而《归妹》凶,固有别矣。
日中则昃,阳消而阴也;月盈则食,阴消而阳也。阳消则阴息,阴消则阳息,消乘盈而息起虚。人由盈以虚,而不得不消于鬼神;鬼神寓虚于盈,而不得不息于人。不知人之必鬼神,则将爱生而恶死;不知鬼神之必人,则将忻死而厌生。爱生者贪生者也,忻死者绝其生者也。
贪生一,而为苟免,为**祀,或诡其说为熊经鸟伸、吐故纳新,推而之于悬解以逍遥,缘督以养生,穷极于虚玄,而贪生之情一也。绝其生者一,而为任侠,为兼爱,或诡其说为蔑弃彝伦、残毁肤发,推而之于无生以为缘起,无余以为涅槃,穷极于深幽,而绝其生之见一也。
夫贪非其生而以为贵生,不知人者也。绝其生非可以死而以为达死,不知鬼神者也。是故圣人尽人之性,而知鬼神之情。尽人之性,时盈则持满,时虚则保和,达才而正情,故其死也,焄蒿昭明,可以配天而作祖。知鬼神之情,始乎虚者无妄,终乎盈者无妄,立命以养和,故其生也,反本亲始,可以体仁而合天。
所以然者,何也?惟圣人为能戒《丰》,而彼惟不丰之为忧也。忧其不丰,或羡生之丰而巧争其衰槁,或计生之不足以《丰》而别觊其出离,则所以窃窃焉欲致于《丰》者,私生死而昧于时,有不恤矣。圣人惟不私其丰而恃之,故勿忧于《丰》,而尤以为戒。则人有其丰焉者,鬼神亦有其丰焉者;戒人之丰,虚乘于盈,终不恃生以可久;戒鬼神之丰,虚以起盈,终不趣灭以为乐。惟日孳孳而不给于生,而可惧非死,豫谋其必息,而任今日以无穷之生。其通鬼神之变以贞久者,亦无假于别求,而可贱非生。故为人谋之,为鬼神谋之,一因天地日月之理以慎用其明动,则性尽而息也不妄,情周知而消也不亡。其不然者,人之必消,听之气数,而非己之任;鬼神之必息,亦何依以责既屈之知能而致其戒哉?而《易》何以曰:“而况于人乎,而况于鬼神乎?”
圣人仁不求功,智不求名,仁智非以有所期而成。然功名者,亦非圣人之所废。非功非名,无与于万物,而万物亦无恃以立也。
虽然,亦因其时而已矣。时之盛也,则圣人主时,仁成而功溥,智成而名彰,谷应川流,万物繁然以显其荣泽,功名捷得而不爽,圣人亦终不爽其无求功名之志。时之衰也,则时宾圣人,仁无托以成功,智无丽以成名,圣人为物忧患,将爽其志以利用夫功名,然且黯然掩其仁智之荣泽,故勋业寓于文章,文章存乎忧患。此则圣人之难也。
夫上有君,下有民,皆时会之所趋也。君民期圣人以为主,则圣人始无欲而终无为,而在己仁智,在物功名,非有与也。君民胥无待于圣人,而圣人宾,乃圣人固不能恝置天下而靳其仁智,无所欲而欲,知不可为而为。貌取而不相知者,几疑圣人之亵仁而丧智,故曰圣人之难也。
是故《旅》之变《否》也,阳逊天位而止乎下,阴非尊贵而丽乎中。六五德中而权借不足,若强起代权以主其世,是五主天下而天下且宾五矣。且阳之集于三也,刚来而穷,浮寄于上下之间而成乎止,与上相配偶而不相应,不相应则情不及所当感,而况于三,浮寄以止,则苟于求安而无志于求明;穷,则天命将舍而不足与谋。五为《离》主,道在施明,而三障之以不延于下,栖栖汲汲,世莫我知,质柔而为宾,亦孰与听之乎?
是故雉者,五之固有也,而代物忧患,不得已而大欲存焉,知不可为而为焉。固有而不见推于世,若非所固有而往有之。非所固有,是雉外而起射之矣。射者,不可必得之辞也。固有而射,射而得雉之非难,射而不得雉之难也;不得雉而矢在之非难,不得雉而矢亡之尤难也。雉所获也,矢所用也。功名相左则所获者虚,仁智徒劳则所用者亦丧矣。
夫五岂果有亡矢之患哉?后世见之为文章,当时存之为忧患。而仁无可施之福泽,智无即格之幽明,则貌取而不相知者,固笑其一矢之仅亡也。而圣人亦忾然深思,谓吾矢之未尝不亡也。射而亡,不射而亦亡。不亡因于不射,不射乃同于亡。矢在则射,亡不亡非其所恤,所射在雉,获不获非所期,而后圣人乃真有其矢而固有其雉;《礼》《乐》正,《诗》《书》定,志在《孝经》,行在《春秋》,当时之功名阙然,万年之誉命鼎鼎矣。
彼惮牺曳尾之流,自以为保矢于不亡,而矢非以射,器不称名,名不称德,彼亦保非其矢,而焉用保为!故曰以仲尼为旅人。非仲尼其孰足以当之!周公东征而赞《易》,成王卒悟,公归,斧虽破而矢不亡,时为之也。时为之,亦存其义以俟后此之圣人而已矣。
进者《巽》之才也,退者《巽》之德也。才乘其时,德敦其位。以时则阴且消阳而才可任,以位则下以承上而德不**。故《巽》之于初,疑进疑退,无信志也。志不信,无以信天下矣。才若可信,而非可信者也,因以用才则乱;德若不可信,而固可信者也,果于修德则治。是以君子望初之深,而因示以所利:利在“贞”而不在“武”,贞既利而武亦无疑矣。裁其窥侵之技,责以负戴之忱,则武用登而天下之疑可释也。
夫君子以其德教为天下裁其进退,念虽孔挚,而不能施责望于不自信者之心。彼且不自信矣,而恶乎望之!督之以威而益其忮也,奖之以福而增其骄也。然而终以保武人之“志治”,则何也?
世虽阳壮,化不能废阴;治虽崇文,人不能废武。然或以成僭逼之萌,或以效只承之命,则存乎其位矣。时者天也,位者人也。争时而乘之,侥天而己非可恃;素位而安之,尽人而世莫我尤。故《巽》阴之下起也,亦阴阳之会,疑战之府也。而位固处于卑散,情自系乎仰给。位可居也,情可谐也,其不欲骤起以逼阳,志亦明矣。故才德争其诎伸,而机括堪为敛戢,则俯思退听,抑惨杀以从阳治者,君子可终保其志已。
及乎六四,重申以阴杀而有功矣。有功之可恃,不如无位之能贞也。故二纷《史巫》之求,以起初于侧陋;五秉“先庚”之令,以警四于居功。甚哉,择位而居,能消时之险阻而平之,阳有所自全,阴有所自正。故曰“利见大人”,以荣阴之善下也。
一
《巽》以近阴为美,《兑》以远阴为正。均于正中,而“孚剥”之“厉”,非“有终”之“吉”也;均于无位,而“和兑”之“吉”,无“资斧”之“丧”也。且夫远之将以正志,而情相间则无功;近之将以合交,而势相昵则失己。俯恤其内,仰承其外,二者亦无悬绝之贞**。而何以得失之径庭邪?
且夫《巽》之得中而近柔者,将以正阴而成其顺也。顺者《巽》固有之,而因以正之,则因以成之。在外不入而周旋不舍,**涤其柔蒙以使物受其洁齐。《巽》之二、五为功于初、四者,要非能争阴之垒而强以所不听也。阴之初入,才不胜德。因不足之才,登固有之德,行权之功侔于保合矣。
若其在《兑》也,阴德穷而才见者也。德穷而怙尊高,才见而饰言笑,而抑相与为缘,则且孰与正之!毋亦仅与成之乎!仅与成之,渐染其柔曼,而隐助其刚狠,亦内顾而可为寒心矣。
借曰“履中之位固在也”,夫位者仅以临下而有其权,夫岂仰欢而犹足恃乎?故赫赫之威,销于婉笑;堂堂之势,屈于甘言;狎以相忘,习而益弛。彼阴中之方稚者,尽用其有余以**逞其上,始则“孚于《兑》”,继则“孚于《剥》”,尚得谓刚中之足据哉!策马近关而逾垣空谷,毋亦悔其远之不早与?
然则二何以免于厉邪?三失据而相就,上居亢以相牵,失据则以得悦为幸,居亢则以取必相持,强弱势殊,而上之剥切矣。二位不当而危,五位正当而安,危则处乐而有戒心,安则遇欢而无固节,敬肆殊情,而上之厉甚矣。故夫时乘盛满而物感丰盈者,其尤为忧患之归,愈知所戒也夫!
二
物有宜疾,君子疾之。虽有好音与其令色,遥望之如滫垢,必芟之如荆棘。“商兑未宁”而后疾焉,不已晚乎!吾惧其商之迟回而疾之荏苒也。乃以恕待人而乐其成者不然。以其时谅其心,略其心序其绩,断然以“有喜”归之。盖审知其处此之难,而终能贞恶以自全者之未易也。
夫耳目不纷,嗜好不起,崭然以绝非正之感者,类有余地以自息。其息于余地矣,耳目无所交,嗜好无所投,山之椒,水之涘,可以乐饥而忘年,而天下且荣之曰“不淄”。四非无愿于此,乃求所息而固不得也。将息于所与为邻,则“来兑”者狎之矣。将息于所与为体,则“引兑”者招之矣。人欲逃其刑戮,我欲逃其荣泽,俯仰而皆导我以**豫。避世不可,避人不能,拊心自谋,而盈目无托,谁为余地以听其崭然?其商也,诚不容已于商也。而四犹且安其位以自退,与三殊体,与上隔援,厌彼劳劳,全其皓皓,斯不亦斟酌无迷,而怀来有素者乎?然而神听和平,物亦莫能伤之矣。其庆也,非其所期也。则君子亦乐道其“有喜”,而无容訾其初心之不决也。
六朝之季,处未宁之地者,或内绝强臣之欢而外投戎羯,或外脱异域之网而内附篡攘,商之未详,迟回以丧其守者众矣。晏子不从昏**,不与崔庆,商之已详,而不知退之为愈也。况里克之中立祈免者乎?耳目交而不乱,嗜好投而不疑,非贞生死以遗荣利者,其孰能之!
或曰:“《兑》阴外说而中狠,商而不与,忮害随之,而何庆之有?”夫莫寿于龚生而膏兰非夭,莫富于首阳而薇蕨非饥。君子道其常,则四之于庆,诚多有之,而又何让焉!
阳保聚以上亢,阴护党以下凝。虽然,亦各安其位而利之矣。乃欲亏其所党,解其所聚,毋亦非其所欲迁?惟不乐已成而挠之使败,然后功可得而起。
《涣》之时亦难矣。阳往而不复,安于上以奠其居,亢不以为恤,否不以为忧。使越疆而迁焉,是殆犹夫奔也。况乎奔而入于险中,虽终得所愿,始固非其愿焉者也。然则成《涣》之功者,四之绩亦烈矣哉!故曰:“挠万物者莫善于风。”始则挠而破其塞,终则挠而散其险,解悖吹郁,疾于影响。呜呼!可不谓盛与!
夫《涣》四之得此也,惟无私而已矣。阴奋出以就四,虚其所处之位以召阳来处,则二是已。藉其居二也,于己为安,于物为主。于己安,则重迁;为主于物,则物归而不能相舍。逮夫既去之后,所与为等夷者,犹昕夕引领,庶几抚我以慰其思也,此亦物情之最难决者矣。平居相保,断去于一朝;余慕未忘,牵留而不顾;岂果轻去其群而恝于情也哉?以义裁情,捷往赴义。昭质益彰,不蔽于私昵;大劳不倦,不安于小成。“光大”之怀,所可告于天人而无愧也。
呜呼!安小成而蔽私昵者,非直利赖存焉;为物所牵而不能制义者,多有之矣。彼刚正者或且不能自割,而况于柔之善牵者乎?戴之为邱,推之挽之以为宗;思之不忘,萦之维之以为好;利之所集也,势之所趋也,小义之不可裁,私恩之不可负也,而易望其解悖吹郁之一日哉?因物之戴,聊与为主,迟回未决,而骑虎之势成,宋祖不能自免于陈桥。况曹操之仅还四县,而欲孙权之不踞垆着火邪?
舍中正,即散地,升邱而观天位之光,受命以还,开户以**物之险,其惟大人乎!则天下为功,而鬼神可格。刘虞有其德而无其才,陶侃有其才而无其德,固未足以几此也。圣人以正待人,而不疑于忧患,挠之乃以通之,危之乃以拯之,光大无惭,而神鬼可假,曾何险阴之足云!
阴阳分而数均,阳皆内,阴皆外,二阳上二阴,一阳上一阴。则德正。夫如是,《节》且侔功于天地矣。而抑有不然者。文质,相成者也;恩威,相倚者也;男女,相谐者也;君子小人,相养者也。故《泰》之道盛矣,不惜五位以居阴也;享其实,不并取其名也。《既济》之道得矣,授阴以二使贞遂也;正其分,不更替其权也。故质宾文而文亦有尚,恩宾威而威亦有功,男宾女而女亦有位,君子宾小人而小人亦有居。既均其数,又宾其德,犹复两宅其中,以制柔于散地,《节》于是而苦矣。
可以惟吾意之所欲为,施之物而不敢违,传之天下后世而不得议,吾自甘之,能俾天下之不苦之乎?孤行自尚,苦不可贞,亦危矣哉!履正位而不惭,制万有而为之主,五可行也,二则何居?察闺门之细过,则衅起于萧墙;尸百执之小事,则人离其心德。虔矫逮于用恩之地,则和气戾于周亲;坚忍去其不容已之文,则至情因而吝僿。规规然以宰制天下之大纲,为门庭之细目,蔑论人也,抑自顾其身心,亦荼檗终年而不见道之可乐矣。乃苟以谢于人曰:我与彼之数均而非有余也,我自宜为主,而宾之乃以安之也。又谁信之!
呜呼!古今之不相若,厚薄之差也。三代不可复矣,刑赏皆其忠厚,清议亦尚含宏。至于汉而德意犹有存者,故史迁、班固之传酷吏也,皆有砺节亢行,损物而先自损者也。至于宋而公论移矣。包拯之酷也,而天下颂之。然在当时,犹有忧其乱天下者。流及于海瑞,而合廷野之人心,蔑不翕然焉。夫拯与瑞,则“不出门庭”之智计而已。管仲匡天下,而犹曰“器小”,况拯与瑞之区区者乎?《泰》逊天位以永安,《既济》予禴祭以锡福,君子之道固如此。“不可贞”者,自鸣其贞,而天下之害烈矣。始于相苦也,终于相激也,故天下之害烈也。
夫欲施信于天下,则内不失己,外不废物,以作之量。废物,则己无所载,《大过》摈阴,栋之桡也;失己,则物无与依,《小过》去中,飞鸟之凶也。称情以为本末,而末无废位;要礼以为重轻,而重无失权;阳中而阴内,夫乃以情理尽而疑贰消,则《中孚》是已。
且夫阳,主阴者也。主阴者,统阴而交之也。统之而与为交,而先授之以必疑必贰之势,推衅端者必以咎阳心之不固焉。将往主之,必先有以宅之;摈之而疑生,则亦纳之而疑释矣。将欲交之,必固有以与之;居约而予之者俭,则意不厌而贰;如其处实而予之者丰,则欲可给而壹矣。
是故三、四位散,二、五位正,《中孚》之奠阴阳于所丽者,既截然以分其贵贱之区。然《兑》《巽》皆阴,二、五得中而非其世,则权终不盛;三、四为《兑》《巽》之主,宅散而不得正,则位非所安。而《中孚》之交、尽于情理者,二、五积阳于初、上,固得辅以自强;三、四连阴于异体,乐处内以益亲。得辅以强,阳有留中而不替;处内益亲,阴且外比而不忧。揆之理,絜之情,存大正而授物以安,疑贰之消,不待合于介绍矣。
夫阴阳非类也,其相与非应也,时与位其尤不齐也,而且孚以无间,由是天下岂有不可施之信哉?
执己之坚而摈物,然后物起而疑之;随物以谐而丧己,然后物得而贰之。况夫阴之柔弱而仅相保者,亦深愿树阳以为藩屏,而冥处于奥区乎?
故就暖以息肩,深藏而保富,授之乐土而无吝,贞其疆域而不干,则始于说以消怼,终于顺以革亢,“豚鱼”可格,无往不孚,阳之所受,亦弘矣哉!枢机在我,而“好爵”无私,孚乃“化邦”,岂有爽与!
若夫贬己徇物以效其恳恳,拒物全己以守其硁硁,而徇物则贼己,拒物则绝好,信之蔽也贼,末之免矣。上亢而不亲,初“有他”而不定,己与人之间,情理未尽,则仅为二、五之辅而不足也。
《中孚》阳之盛也,而卦皆阴;《小过》,阴之盛也,而卦皆阳。德不乘时,才不胜势,故以《中孚》之阳履乎中,且保阴而结以信,况《小过》之阴柔,而能怙过以终乎?虽然,乘有余而取赢,不量德而求胜,则阴恒有之而未肯戢也。
今夫鱼,阴也,故《中孚》以之;鸟,阳也,故《小过》以之。鱼火属而性沉,鸟水属而性浮。《中孚》象《离》,《小过》象《坎》。火必丽木,依于实也,故鱼投之空则死;水流于不盈之地,托于虚也,故鸟跖乎实则擒。然阳躁而和,和者无必得之势;阴静而狠,狠者无思徙之心;故鸟可下而鱼不可使上。火丽实而利于虚,水流虚而载于实,则情与德有相贸之殊致,以各成其利赖。而要之,上野而下室,上往而下来,上威而下恩,上施而下受,莫不以下为吉焉,是以鸟可下而鱼必不可使上也。下者进,上者退,进者伸,退者屈,故阴阳亦莫不争下以为吉。
《中孚》之阴,《小过》之阳,皆在中而未有上下之势。未上未下。可上可下。于是《中孚》之阴,《小过》之阳,各有欲下之情,其理势然也。
阳无必得之势,阴无思徙之心。在《中孚》,而阴之欲沉,阳和而不争,虽处极盛,仅与敦信以遂其志。幸而阴安其未上未下者,则阳坦然矣。在《小过》,则阳为《震》《艮》之主,可决阴以必下而遂其志;然阴且怙其盛满宅中之势,挟阳以破樊而游于虚。虚者阴之乡,下者阳之利,背利以适非其乡,而阳犹靡然以听其以,以者不以者也,靡然听其以而莫能自主。
夫阴阳之往复,物理诚有之,而人之于性情也亦然。性处情中,而情盛乘权,则挟性以浮游于无实之地,逐物迁流,丧其起元之贞,性亦无如之何矣。迨乎吝而失,失而悔,退忧戕败,进处危机,则情发于中而生怨艾之音,亦中人以上之必然者。然后矫所挟以来复,性情各安其所,而终返乎其根。故曰:“人恒过,然后能改。”
一阴一阳之谓道,无偏胜也。然当其一一而建之,定中和之交,亦秩然顺承其大纪,非屑屑焉逐位授才而一一之也。此天地之所以大,虽交不密、叙不察,而无损于道,则《泰》是已。若屑屑焉一一建之,因一一和以交之,此人事之有造,终不及天地之无忧矣。故济者人事也。舟之方之,榜之帆之,以通旁午,以越险阻,亦劳矣哉!
天地之可大,天地之可久也。久以持大,大以成久。若其让天地之大,则终不及天地之久。有“初”有“终”,有“吉”有“乱”,功成一曲,日月无穷。方其既而不能保,亦不足以配天地之终始循环,无与测其垠鄂者焉。
岂惟其衰,盛亦有之。阳内进而长,阴外退而穷,各就其位,互致其交,此得不谓人事之最盛者与?而君子鳃鳃然思而防之,方自此始,则何也?
天下之方兴也,国是无大辨于廷,清议无成言于野,非有楚楚然必定之清浊也。承经纶之方起,上下各尽其能而如不逮,固无余力以及此焉。而万物之相与各趋其用也,用之既趋,功必求当,人心有余,而规模日起。择位争时,以大剖阴阳之界,经制明而公论彰,区别建立之繁,无遗地而亲疏分,势乃由此而定。则尽人事者,固已极盛而无所加。一以为阳,确然而授之以位;一以为阴,确然而授之以位。安不愆之素,合不僭之交,竭往来之情,历正变之久,相与争于繁芜杂互之地,乃以得此一日,则中流鼓枻而津岸以登矣。夫此一日者,岂可久之日哉!自《屯》之始交而方遇此一日也,顾《未济》之且乱而仅有此一日也,则其为几,亦岌岌矣。
且夫阳来下以致功,阴往上以受感,阳安而阴恒危。阳躁而乐,阴静而忧,乐者忘而忧者思。以其忘危,敌其思安,鼓瑟于宫中,而聚谋于沙上,是阳固授阴以且惧且谋之药石而激之兴也。又况夫迭建迭交,琐琐焉以夹持之也!如是,则小固未亨而亨自此而起。小之亨,大之乱,如衡首尾之低昂而无爽矣。是故乱终自此而生。
二处誉,则七日勿逐以老敌;四处惧,则终日疑戒以求安。非上六之无位以穷者,皆未有须臾忘也。清浊太别而疑战承之,岂或爽哉!甘、傅申训之后,尹、仲作诵以还,汝南月旦之方明,洛、蜀是非之既定,商、周、汉、宋,此四代者,亦由是而不延。故君子诚患之也,诚防之也。
老子曰:“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衰乱,有忠臣。”其感此而激为言,似之矣。虽然,存亡者天也,得失者人也。三年伐鬼方而既惫,抑不克鬼方而抑何以为高宗?时会迁流,因而自弛,则亦终无此《既济》之一日,又岂可哉!不能使河无波,亦不能使无渡河也。
人事之所争,屑屑而不能及天地之大者,命也。学焉而必致其精微,以肖天地之正者,性也。知其不能及天地,故君子乐天;知不能及,而肖其正以自奠其位,故君子尽人。穷理尽性而至于命,亦曰防之,而岂早计以吹齑之幸免与!
秦燔《诗》《书》,仁义废矣;晋尚玄虚,智慧隐矣;平王忘犬戎之仇,孝慈薄矣;谯周、冯道受卖国之赏,忠臣寝矣。曾不足以防患,而终于沉溺。老氏将谁欺哉!
君子之慎微明辨,争位于纷杂之余,正交于肆应之地者,不敢惮劳,非曰永固,亦以延天地之盛于一日,则后起者弗以澌灭而不可继,固勿庸以《既济》为戒涂,而倒行于雌雄、黑白之间,依“不盈”“不足”以自保也。
一
水火之为功,不及天地之盛,因是而为害亦不如阴阳亢战之穷。逊其可大,故其成也小;让其可久,故其毁也不长。故天地而无毁也。借有毁天地之一日,岂复望其亥闭而子开,如邵子之说也哉!成之小者不足以始,故《易》首《乾》《坤》而不首《坎》《离》;据“天一生水”,则当首《坎》矣。毁之长者不可以终,故《易》终《未济》而不终《坤》。
且夫火,阴也,而以阳为郛;水,阳也,而以阴为舆。非郛不守,非舆不载,凭之以为固,含之以为光。既不能显出其神明,以备阴阳之盛;抑不欲孤恃其锋棱,以致穷亢之灾。得数少而气承其伸,则物不能长盛而不终,亦非有久终而不返。水火之撰,固有然矣。
若夫天地之所为大始者,则道也,道固不容于缺也。不容于缺,必用其全。健全而《乾》,顺全而《坤》。因是而山、泽、雷、风、水、火,皆繁然取给于至足之《乾》《坤》,以极宇宙之盛,而非有渐次以向于备。何也?道无思而无为。渐次以向于备,则有为吝留,有为增益,是且有思而有为,其不足以建天地之大也久矣。
《震》《巽》《坎》《离》《艮》《兑》,男女之辨,长少之差,因气之盈缩而分老壮,非长先而少后也。终古也,一岁也,一日也,一息也,道之流动而周给者,动止、散润、暄说皆备于两间,万物各以其材量为受,遂因之以有终始。始无待以渐生,中无序以徐给,则终无耗以向消也。其耗以向消者或亦有之,则阴阳之纷错偶失其居,而气近于毁。此亦终日有之,终岁有之,终古有之。要非竟有否塞晦冥、倾坏不立之一日矣。
尝试验之。天地之生亦繁矣,倮介、羽毛、动植、灵冥,类以相续为蕃衍。由父得子,由小向大,由一致万,固宜今日之人物充足两间而无所容。而土足以居,毛足以养,邃古无旷地,今日无余物,其消谢生育,相值而偿其登耗者,适相均也。是人之兵疫饥馑,率历年而一遇,则既有传闻以纪之。若鸟兽草木登耗之数,特微远而莫察。乃鸷攫、冻暍、野烧、**涨之所耗者,亦可亿而知其不盈。则亦与夏昼冬夜长短之暗移,无有殊焉。要其至足之健顺,与为广生,与为大生,日可以作万物之始。有所缺,则亦无有一物而不备矣。无物不备,亦无物而或盈。夫惟大盈者得大虚。今日之不盈,岂虑将来之或虚哉!故《易》成于《既济》而终《未济》,《未济》之世,亦《乾》《坤》之世,而非先后之始终也。
《未济》与《乾》《坤》同世,而《未济》足以一终者,何也?阴阳之未交也,则为《乾》《坤》。由其未交,可以得交。乃既交而风雷、山泽、亦变矣。其尤变者,则莫若水火。一阳而上生一阴,一阴而上生一阳,以为《离》。一阴而上生一阳,一阳而上生一阴,以为《坎》。互入相交,三位相错,间而不纯,既或以为《坎》,或以为《离》矣,因而重之;《离》与《坎》遇,《离》三之阳,上生一阴,因以成《坎》,而为《既济》;《坎》与《离》遇,《坎》三之阴,上生一阳,因以成《离》,而为《未济》。互交以交.六位相错,间而不纯。阴阳之交,极是乎而甚。故此二卦者,《乾》《坤》之至变者也。由其尽交,非有未交,交极乎杂,无可复变,是故有终道焉。
《既济》得居,《未济》失居。杂而失居,伤之者至矣。水胎阳而利降,火胎阴而利升。《既济》水升火降,升者有余位以降,降者有余位以升。《未济》水降火升,降极而无可复降,升极而无可复升。性流于情,情孳于生,交极位终,则《既济》成而《未济》终。固一日之间,一物之生,皆有此必终之理行乎阴阳,听万物材量之自受,则《未济》亦可以一终矣。
然而交则极也,阴阳则未极。阴阳之极者,未交则《乾》《坤》也,已交而得居则《泰》也,已交而失居则《否》也。《乾》《坤》之极,既已为始;《否》之极,又不可终。非《乾》则《坤》,非《坤》则《乾》。十二位之间,向背而阴阳各足,既不容毁《乾》而无《坤》,毁《坤》而无《乾》,又不得绝《否》之往来以终于晦塞。惟夫往来皆杂,十二位相错,而未有纯者,则《未济》遂足以一终。
乃一阴立而旋阳,一阳立而旋阴,阴阳皆死生于俄顷,非得有所谓“地毁于戌,天毁于亥”也。盖阴孤而不可毁阳,阳孤而不可毁阴。《未济》之象,亦一阴一阳之道,而特际其乱者尔。
先天之位,《未济》居申,申者日之所入也。日速于大圆之虚,而出入因地以渐移,则申有定位而无定时。无定时,则亦且无定位。是终日可寅,终日可申,终日终而终日始,拘于所见者莫之察尔。且申为秋始,秋司刑杀。百谷落而函活藏于甲核,昆虫熊燕蛰而生理息于膻宫,则亦貌杀非杀,而特就于替也。《未济》亦替而已矣,岂有杀哉?非杀不成乎永终,天地无永终之日矣。
且雷、风、山、泽之代天以主物也,非暄润不为功,故人物非水火不生,而其终也亦非水火不杀。雷、风、山、泽,不能杀物者也。因其任杀,故亦可以一终。而水火之杀,则亦惟水火之不盛也。阳亢而阴凝则盛,故雷风之用著,水火之用微;山泽之体实,水火之体虚。阴间乎阳而为《离》,阳不得亢;阳间乎阴而为《坎》,阴不得凝。其在《未济》也,《离》火南上而且息乎金,失木之养;《坎》水北下而注乎木,失金之滋;尤非有炎烁泛澜之势也。特以交之已杂,成乎一时之衰,而物遂受其凋敝。故盛为生,衰为杀。盛衰者偶也,生杀者互相养者也。岂有极重难返之势,以讫于大终而待其更始乎?
释氏之言曰:“劫之将坏,有水灾焉,有火灾焉。”以《未济》观之,火上散而水下漏,水火不给于暄润,则于人物为死,于天地为消。其无有焞焞之焰,滔滔之波,以灭万物、毁二仪而坏之,亦明矣。
天地之终,不可得而测也。以理求之,天地始者今日也,天地终者今日也。其始也,人不见其始,其终也。人不见其终。其不见也,遂以谓邃古之前,有一物初生之始;将来之日,有万物皆尽之终;亦愚矣哉!
是故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者,原始要终,修其实有之规,以尽循环无穷之理,则可以知生死之情状而不惑,合天地之运行而不惭,集义养心,充塞两间而不馁。呜呼!尽之矣。
二
凡夫万有之化,流行而成用。同此一日之内,同此天地之间,未有殊才异情,能相安而不毁者也。
情以御才,才以给情,情才同原于性,性原于道,道则一而已矣。一者,保合和同而秩然相节者也。始于道,成于性,动于情,变于才。才以就功,功以致效,功效散著于多而协于一,则又终合于道而以始。是故始于一,中于万,终于一。始于一,故曰“一本而万殊”;终于一而以始,故曰“同归而殊涂”。
夫惟其一也,故殊形绝质而不可离也,强刑弱害而不可舍也。舍之以为远害,离之以为保质,万化遂有不相济之情才。不相济曰未济,则何以登情才而成流行之用乎?舍之离之,因万化之繁然者,见其殊绝之刑德,而分以为二。既已分之,则披纷解散,而又忧其不合,乃抑矫揉销归以强之同,则将始于二,成于一。故曰,异端二本而无分。
老氏析抱阳负阴之旨,而欲复归于一;释氏建八还之义,而欲通之以圆。盖率以道之中于万者以为大始,而昧其本。则才情之各致,或有相为悖害者,固变化之不齐,而以此疑为不足据,乃从而归并于无有,不亦宜乎!
夫同者所以统异也,异者所以贞同也,是以君子善其交而不畏其争。今夫天地,则阴阳判矣;雷风、山泽、水火,则刚柔分矣;是皆其异焉者也。而君子必乐其同,此岂有所强哉?迅雷之朝,疾风以作;名山之上,大泽以流;《震》《巽》,《艮》《兑》之同而无所强者固然矣,而抑又不足以相害。若夫水火,吾未见其可共而处也,抑又未见其处而不争也。处而不争,则必各顺其性,利其情,相舍相离,而后可同域而安。火炎上,因而上之;水润下,因而下之;则已异矣。炎不熯水,润不灭火,则又以为同矣。呜呼!此《未济》之世,远害而“亨”,而卒以“无攸利”于天下,而《易》且以终者也,可不慎与!
今夫物之未生,方之未立,一而已矣。成材而为物,则翼以翔空,跖以蹈实,而辨立;准情而建方,则耳目知左,手足知右,而居奠。虽有父母师保,而不能强之以不异。虽然,其异焉者,中固有同然者,特忘本者未之察耳。
故极乎阴阳之必异,莫甚于水火。火以熯水,所熯之水何往?水以灭火,所灭之火何归?水凝而不化,熯之者所以**而善其化;火燥而易穷,灭之者所以息而养其穷;则莫不相需以致其功矣。
天地之正,不听彼之乱之。圣人之教,辅相以合之者,又维系之。彼既任其相离相舍,则亦徒有其说而无其事,故无能大损于道也。藉其不然,胥古今上下以《未济》,则一终者将以永终,且亦不可以得一终也,则可不谓大哀者与!
呜呼!君子之慎《未济》也,亦为其难而已矣。情异则利用其才,情才俱异则胥匡以道。沉潜刚克,高明柔克,以自治也;礼以齐之,刑以成之,以治人也。然后凝者不以寒沉而泄,燥者不以浮焰而衰。斟酌融通,虑始难而图成易。则天地之间,昭明流动,保合而无背驰瓦解之忧,元化且恃之以成矣。是故《未济》之慎,则其可以济之秋也。
夫水沉而舟浮,舟静而楫动,而理之相因一也。从其情才之迹而任之,以舟撑舟,以水运水,人且望洋而退,岂有赖哉?故卦凶而爻或免,亦以其应而已矣。火之刑水,其害薄,水之刑火,其害酷。《离》可以引退,不恤其害,犹与交应,则《离》贤矣。明者下烛而有孚,险者怙终而自曳。六三位进而才退,弃余光而保险,《未济》之害,独多有之,则凶亦至矣。《离》贤于坎,《坎》利于《离》。得害多者,君子之常;避祸速者,小人之智。成《未济》者,《坎》也,而老子曰“上善若水”,其为术可知矣。
《周易外传》卷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