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战犯管理所,位于抚顺市东北部的高尔山下。这里原是1936年建立的伪满“抚顺高级典狱”,是日军用来残酷镇压中国人民的杀人魔窟。日本投降后,被国民党军队改做兵营和马厩。1950年改为抚顺战犯管理所,为收容日本战犯,进行了全面整修,安装了暖气等生活设施,修建了澡堂、医院、礼堂等卫生、娱乐设施。这座昔日关押中国抗日志士的暗无天日的黑牢,变成了改造日本法西斯官兵的“再生之地”[106]。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年的典狱长大村忍及副典狱长岛口信重,如今沦为战犯,关押于此。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监狱既已易主,结局当然不同,前者充满了人间悲剧,后者却谱写了人间奇迹。
改造日本战犯是一项充满挑战而又十分艰巨的任务。诚如作家叔弓在纪实长篇《中国改造日本战犯始末》中所言:“使命是神圣的,工程是旷世的,步履是艰辛的,经验是无价的,事件是顶尖的,故事是传奇的,人物是入史的,瞩目是全球的,遗产是人类的,传承是永恒的。”[107]
原管理所所长金源先生回忆这些战犯刚来时的情况说:
苏联移交我国的近一千名战犯,刚来到抚顺战犯管理所时,趾高气扬,头戴战斗帽,身穿将校服,佩戴军衔领章,态度骄横顽固,气焰嚣张。他们仇视中国人民,蔑视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然叫嚣什么“日本国土小、人口多,资源贫乏,为了日本民族的生存,争取空间,向外扩张是正当的”,极力为侵略中国的战争行为辩解,表现了军国主义者的凶恶本质。此时战犯们已身陷囹圄,却不服输,认为“战败并不是日本军队不强,而是战线太长,物资供应不足,实在战略上犯了错误的结果”。大有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气势。他们蔑视新中国,胡说什么“日本大和民族是优等民族,有义务指导劣等民族”。认为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在武器装备占绝对优势的美帝国主义的攻势下,中国“必然失败,将再度陷入混乱”。[108]
这说明,这些战犯深受日本军国主义教育的流毒影响,气势汹汹,态度强硬。归纳起来,开始阶段他们的思想认识具有以下几个特点:[109]
1.军国主义思想刻骨入髓,绝对服从,迷信命令;
2.盲目崇拜天皇,认为天皇是“现人神”;
3.崇尚为天皇卖命的“武士道精神”和“大和魂”;
4.有强烈的民族优越感,认为大和民族是天神的子孙,应该统治世界;
5.坚持侵略理论,认为日本国土小,向外扩张是为了民族生存。
针对这些冥顽不化的日本战犯,管理所采取了“为了改造人而创造人类和平幸福生活的伟大政策”。具体说来,主要是推行以下方法,取得了卓越成效:[110]
1.把认罪作为战犯改造的起始环节和关键所在。
2.争取下层,分化中层,动摇上层,打击反动。
3.将社会发展规律教育,作为动摇和瓦解战犯反动世界观的思想武器。
4.打破旧监狱和社会隔离的陈规,组织战犯到社会上接受现实教育。
5.废除旧监狱虐待非刑的制度,给战犯以革命人道主义待遇。
6.通过生产劳动,改变剥削寄生恶习。
7.管教人员做改造战犯这所特殊学校的“恩师”。
从日本战犯入所的第一天,管教人员就严格按照上级指示,给予他们以人道主义的生活待遇,尊重他们的人格,不打不骂,不侮辱,不训斥;实行营养配餐,定期改善伙食;按时、按季节发放日用品、糖果和衣裤;积极开展疾病的预防和治疗工作,开展讲卫生活动;适当组织体力劳动;开展丰富多彩的文艺体育活动[111]。如该书所述,在日本战犯生病的时候,管理所的医务人员给予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使这些战犯深受感动,幡然悔悟,为此后的认罪改造打下了基础。
认罪是促使战犯们自觉改造的第一步,也是完成改造任务的首要前提。认罪教育又分为三个步骤:(1)学习讨论,对照反省;(2)认罪悔罪,坦白检查;(3)评比鉴定,促进改造。主要目的就是促使这些战犯认识日本军国主义的侵华罪行,认识日本军国主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从而促使他们忏悔自己的罪行,树立自我改造的决心。[112]
然而如同该书所述,这些战犯在自我认罪初期,往往多方推卸,不肯承认自己有罪。有些战犯虽然承认自己有罪,但害怕坦白后反而加重惩罚,甚至担心为中国政府提供审判的证据,顾虑重重,百般抵赖。
针对战犯的顾虑,管教人员着重指出:日本帝国主义公然违反国际法准则和人道原则,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策划者和指挥者要负主要责任,但执行者也有罪,同样要老老实实地加以清算。只有老实认罪、悔罪,才能得到宽大处理。
接着,管理所启发日本战犯讨论三个问题:(1)是谁把大家拉上了战争犯罪的道路?(2)怎样充当了天皇枷锁下的牺牲品?(3)
如何结束背井离乡的监禁生活而获得新的出路?这三个问题,如同三把钥匙,打开了战犯们的心扉。终于促使他们走向认罪坦白的道路。[113]
前日本陆军第39师团第232联队第1大队的中队长宫崎弘成为坦白自己罪行的带头人。[114]1954年4月的一日早晨,全体战犯被集合到院子里。宫崎弘走向讲台,开始向大家坦白自己的罪行:
我崇拜天皇,迷信神佛,当了日本帝国主义统治阶级的忠实猎狗。他们要把我驱赶到侵略中国的战场,我却认为这是“优等民族指导劣等民族的正义之举”,甚至把杀人放火当作了“忠君爱国”的英雄行为。我也这样去教育士兵:“只有多杀中国人,才是忠义,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为了锻炼日本和尚兵的杀人胆量,我拿被俘人员和和平居民,当作刺杀枪靶,亲手示范,再命令他们照样刺杀了数十名爱国者。为了试验战刀,我还亲手大劈活人,又把活人送给军医做开膛手术,葬送了好几十名中国人的生命。一九四三年底,我又煽动大队长山田孝夫,命令士兵袭击湖北省白阳寺村[115],使全村化为火海,成百上千人被杀绝,就连逃到村子东头的四、五名携婴的老人和怀孕的妇女,也遭到我的枪杀刀砍……现在,我仅想一想这种可怕的过去,就觉得混(浑)身战栗!把一个活人,当一把草去处理,这样残酷的记录,在人类史上曾经有过吗?没有,只有帝国主义才这样做!我那以卖鱼为生的父亲,当过纺织工人的母亲,希望我犯下这样的罪恶吗?不!不仅是我的父母,全世界的父母,都不希望这样做!那么,是谁把我变成了可憎的杀人恶魔?是万恶的日本军国主义!是我的上官!我要控诉,我要揭露,我要号召我们这一群人,要继续清算、打击我们的共同敌人。这个敌人就是帝国主义!具体地说就是过去的自己和现在还不肯认罪的将官、佐官们!不要屈从上官们采用虚伪怀柔和威吓胁迫方法向我们的进攻!希望大家冲破过去的一切关系,放弃一切旧道德和旧感情,为了真理而崛起斗争![116]
宫崎弘的发言,声泪俱下,激起了很多日本战犯的共鸣。
此后,日本战犯逐渐开始反思自身走过的人生道路,终于发现自己残酷迫害和屠杀中国人民,却是在所谓“正义”、“忠君爱国”、“英雄行为”等幌子的掩盖下实施的,不禁浑身战栗。经过管理所人道主义的待遇及学习改造后,他们最终恢复了人性,从肺腑里发出了清算自己、清算日本军国主义罪行的呐喊,开始认识到自己是死有余辜的战犯!甚至在接受法庭审判时,不少人跪在地上,向中国人民真心谢罪,请求判处自己死刑。原陆军中将藤田茂在法庭上的陈述可谓其中代表:[117]
我在胜利了的中国人民的法庭面前,低头认罪。按我的罪行,杀一万个藤田茂也是应该的。凶恶的日本帝国主义把我变成了吃人的野兽,使我的前半生犯下了滔天罪行,中国政府教育我认识了真理,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在庄严的中国人民的正义法庭上宣誓,坚决把我的余生,贡献给反战和平事业。
就这样,经过战犯管理所的成功改造,这些日本战犯终于完成了从魔鬼到人的转变,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一大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