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文镜秘府论》与日本韵学(1 / 1)

《文镜秘府论》和日本文化关系的又一个方面在韵学。日本韵学和中国韵学有着密切的关系,日本韵学很早就受到中国韵学的影响。他们接受中国韵学,很多问题就是通过《文镜秘府论》。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文镜秘府论》是日本早年所接受的中国韵学的一个经典。在古代日本人看来,中国韵学和日本韵学是相通的。他们通过《文镜秘府论》,也通过其他途径,接受中国韵学,又将它们融入到日本韵学日本文化之中。

在空海这里,《文镜秘府论》的韵学和他的悉昙学就是相通的。本书第五章我们分析过,空海认为,悉昙文字皆“自然道理之所造”,是“自然真实不变常住之字”(《梵字悉昙字母并释义》),又认为,“一切教法,皆待文字而宣说,若离文字,无由起教”(《应暗书诵梵字悉昙章表奏》),这种观念都体现在《文镜秘府论》之中。这一方面说明《文镜秘府论》的编撰有着明显的佛学意识,从另一个角度看,则说明在空海那里,《文镜秘府论》的韵学和他的悉昙学是一体的。空海实际已把《文镜秘府论》融入到他的日本韵学,主要是他的日本悉昙学的语境之中。

空海之后的日本韵学,情况更是如此。

一、《文镜秘府论》韵学与日本悉昙学

日本的音韵学著作,特别是悉昙学著作,大量引用《文镜秘府论》的韵学资料,以说明日本韵学,特别是日本悉昙学的问题。

引用得最多的,是《文镜秘府论》天卷《调四声谱》。这一篇东西,涉及四声问题,反音问题,双声叠韵问题,纽声反和双声反的问题。日本的很多悉昙学著作,就都引用这一篇东西,或者全部引用,或者部分引用,以说明日本悉昙学的问题。

比如,安然《悉昙藏》。安然是平安时期最重要的韵学家,他极大地影响了日本后来的韵学。据桥本进吉博士《安然和尚事迹考》[26]考证,安然生于承和八年(841)。他的悉昙学著作,现存有《悉昙藏》和《悉昙十二例》。这当中,最重要的是作于元庆四年(880)《悉昙藏》。这部长达八卷的被人们称为不朽的名著,讨论了梵文本源、悉昙韵纽、章藻具阙、编录正字、字母翻音、字义入门、字义解释、正录章段等问题。他在第二卷《悉昙韵纽》讨论二方音的时候,就大段引用《调四声谱》(称为《四声谱》)。

比如,可能生于天喜四年(1056)的宽智[27],他的《悉昙秘要》,开篇说:“音者,声响之头也,韵者,声响之尾也。纽者,结可以解也,束也。”接着,就引用了《文镜秘府论》的《调四声谱》[28]。

又比如,也生于天喜四年(1056)的明觉[29]。明觉是继安然之后二百年,被人们称为使日本悉昙学中兴的重要人物。人们认为,正是明觉,给日本悉昙学的面貌带来了第一次重大变化。他29岁著《悉昙大底》,38岁著《反音作法》,43岁著《梵字形音义》,46岁以后著《悉昙要決》。这都是日本韵学史上重要的著作。他在论述悉昙学问题的时候,就引用《调四声谱》。比如他的《悉昙要決》,引《四声谱》,并解释说:“《四声谱》意云,礼朗相合反之即得朗音,捩落相合反之得洛音,此亦云纽声欤?”又说:“案《四声谱》,郎黎相合反之得黎音,浪丽相合反之得丽音,此云双声欤?”[30]这后一段话,其实也是撮述《四声谱》之意。

还有了尊《悉昙轮略图抄》(作于弘安十年(1287))[31],杲宝贤宝《悉昙字记创学抄》[32],智贤《悉昙灭罪抄》[33],心觉《悉昙要抄》[34]。这当中,杲宝贤宝《悉昙字记创学抄》、心觉《悉昙要抄》都是全文引用《文镜秘府论》天卷《调四声谱》。

他们还引用《文镜秘府论》其他的韵学材料。比如,杲宝贤宝《悉昙字记创学抄》卷七下还引《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夫四声者,无响不到,无言不摄,总括三才,包罗万象”直至“宋末以来,始有四声之目。沈氏乃著其谱、论”一大段原文,卷八述《文镜秘府论》意“一切文字音声,无穷回转,是五音三内四声回转也”,卷九又引《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王昌龄《诗格》中语:“夫用字有数般:有轻,有重;有重中轻,有轻中重。”[35]智贤《悉昙灭罪抄》也引《文镜秘府论》“夫四声者,无响不到”一段[36]。

据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研究篇》(上)“序说”,日本古代文献中引用《文镜秘府论》的,除以上述及的之外,江户以前,还有平安末期的《作文大体》、教寻《四声五音九弄反纽图》、传良源《五韵次第》,镰仓时期心莲《悉昙相传》、宽海《悉昙秘传》、承澄《反音抄》、良季《王泽不竭抄》、信范写《悉昙抄》、信范《反音抄闻书》《调声要決抄》《九弄十纽图私释》、教遍《九弄图闻书》、三密藏本《悉昙抄》,室町时期印融《反音极学抄》和《文笔问答抄》,这些绝大部分都是韵学著作,江户时期,引用《文镜秘府论》的,也有不少是韵学著作,比如宥朔《韵镜开奁》、小龟益英《韵镜九弄指南抄》、汤浅重庆《韵镜问答抄》、马场信武《韵镜诸抄大成》、穗积以贯《九弄十纽真诀抄》、盛典《九弄反纽相传和解》等等。

日本古代这些韵学著作,都把《文镜秘府论》作为经典的韵学材料。在日本古代的音韵学者看来,《文镜秘府论》的汉语韵学和日本的悉昙学以及日本的国语韵学是相通的。《文镜秘府论》是融入到了日本韵学的语境之中。

二、《文镜秘府论》反音法与日本韵学

《文镜秘府论》论及许多韵学问题。日本的音韵学者不断地阐发这些问题,并借以说明日本韵学,包括日本悉昙学和日本国语学的问题。

他们对反音法的阐发就是这样。《文镜秘府论》论及反音法。其天卷《调四声谱》列举“郎朗浪落,黎礼丽捩”等“四声纽字,配为双声叠韵”,然后说:“凡四声,竖读为纽,横读为韵。亦当行下四字配上四字即为双声。若解此法,即解反音法。”这里讲的是汉语韵学的反音法。但是,在日本,人们却把它和日本国语学以及日本悉昙学联系起来。

明觉《反音作法》是一个例子。这是论反音的。他说:“所言反音者,二字节相合成一字也。于上字取初声,于下字取终音。”[37]说到这里,还是汉语音韵的问题,但他接着说:

上字设有二借名三借名,但取初一借名,下字虽有二三四借字,除初一,余皆取之。上下相合,方成一字音也。但上字初借名,五音之中间,可取与下字初借名韵同字,于平上去入者须依下字之低昂,于轻重清浊者可依上字之差别也。

这里说的就是日本语的问题,这里的“借名”,就是日语的“假名”,这里的“五音”,是日语的五音。但平上去入四声是汉语才有的。既讲日语的假名和五音,又讲汉语的平上去入,用日语的假名五音,来解释汉语的反音法,他是把汉语和日语混为一谈,实际是把汉语的反音法融入到日语的语境之中。《文镜秘府论》论及的汉语反音法被日本化了。

明觉《反音作法》接着列举出日语的五音,也就是日语的五十音图,并根据这个五十音图对反音法进行分析。关于五十音图,我们下面要专门分析。《反音作法》接着还用字例具体解释,他说:

东字有德红反,德字トク音也,红字コウ音也。德字初声与红字终音相合,呼之成トウ音也。平上去入依下字,故红字平声,故东字也平声也。轻重清浊依上字,故德字轻清。故东字亦轻清也。

举的是汉字的例子,说的平上去入是汉字才有的声调,轻重清浊也是汉字发音的特点。日语假名虽然也有清音浊音,日语假名的浊音,是指ガギグゲゴ等假名,而清音是カキクケコ这样的假名,这和汉字声母的清浊是另一个意思。但这里举的汉字例子,却用日语的读音去解释。德字トク音也,红字コウ音,都是日语的读音,初声与终音相合成トウ音,用的也是日语的读音。汉字的反音成了日语的反音。《反音作法》接着说:

问者字之野反,捨舍二字书冶反,可云サ,如何人皆云シヤ耶?宏字胡盲反,可云カウ,而人云クワウ。黠字故八反,可云カツ,而人云クワイ。波字补火反,可云フワ,而人云ハ。莎字苏和反,可云スワ,而人云サ。随字旬为反,可云シ,而人云スイ。追字陟为反,可云チ,而人云ツイ。威字于非反,可云イ,而人云ヰ。此等诸字,本音与反音不谐(阶)事何?

答,ヤ音委论イヤ云也,所以野也冶三字皆以者反者シヤ,イシヤ反イヤ反,故之野反书冶反皆シヤ反,非但此字,诸有ヤイユエヨ音字皆类之,虞字鱼约反,若约字直云ヤク,鱼约反可成カク。然约为イヤク,故鱼约キアク被反。识职等字之欲反也。欲字若直云ヨク,之欲反可成ソク,然欲イオク,故之欲反シオク成也。

这里讨论的是本音与反音为什么不一致的问题。问者举的一些音例,“者”“捨”“波”可能是梵语音例,其他都是一般汉字音例,者字之野反,捨舍二字书冶反,宏字胡盲反,黠字故八反,波字补火反等等,所标的都是汉字反切音。但读者捨舍字为シヤ,宏字为カウ或クワウ,黠字为カツ或クワイ,波字为フワ或ハ,实际却都是日语汉字读音。回答这一问题时,除ヤ音外,另举了虞字等汉字音例,解释虞为什么读キアク。说识职等字之欲反,欲字若直云ヨク,之欲反可成ソク,然欲イオク,所以之欲反就成了シオク。说识职等字为什么读成シオク,认为“诸有ヤイユエヨ音字皆类之”,考虑的也都是日语汉字的读音。他既用汉字反切法解释日语汉字的读音,也用日语汉字的读音规则来说明反切法。他把二者都融为一体了。

兼朝《悉昙反音略释》也是一个例子。这一作于1166年的日本悉昙学著作,主要是针对明觉《反音作法》。他说:

夫反音者,两字反覆成一字音,是名反音。即就上字呼五音,就下字成字体也。故《玉篇》云,反字(非远反,反覆也)非字(《切韵》云:甫微反)远字(《玉篇》云:于劝反)非(全音比半音不伊)远(全音惠无半音于衣无),就上非字呼波比不反保五音,以下远字初全惠音合上五音中反音之韵。以下合上,是反义也。以上反音覆下远字,后无上正成反字音。以上覆下,即覆义也。反在下字,调韵合韵,正是下字之初音故。覆在上字,覆下余音,正是上字之韵音故。由此义故,反音之义,正反覆音,略去中言,名曰反音。譬如牛所驾车,略去中言,名曰牛车。故是两名反覆,成一字音也。[38]

兼朝认为,二字合成一字音,这是合音而非反音。两字反覆成一字音,才是反音。因为《玉篇》解释反字就是反覆之义。所谓反音就是反覆音,就象牛车就是牛所驾车的意思一样。他说:“即就上字呼五音,就下字成字体也。”这里说的“五音”,也就是日语五十音图的五音。他接着就用反字来说明,他说,反字非远反,上字非,全音是ヒ(比),半音是フイ(不伊);下字远,全音是ヱム(惠无),半音是ウエム(于衣无)。因此,就上面的非字,呼作ヒ的五音ハヒフヘホ(波比不反保)。这就是他所说的“即就上字呼五音”。下面的远字,全音有ヱ(惠),合于上面ハヒフヘホ五音,因此取和ヱ同韵的ヘ。这就是他所说的“就下字成字体”。这样用下字合上字,就是反义。用这个字覆于下面的远字的全音ヱム之下的ム上,这就成反字音。以上覆下,就是覆的含义。兼朝这样解释颇有些费劲,但有一点很明确,他是用日语汉字的读音规则来说明反音法。兼朝对反音的看法和明觉有所不同,但把汉语反音融入日本国语学及悉昙学的语境,则和明觉一致。

三、《文镜秘府论》纽声反双声反与日本韵学

他们对纽声反和双声反的阐发也是如此。《文镜秘府论》天卷《调四声谱》列举四声纽字论反音法之后,说:“反音法有二种:一纽声反音,二双声反音,一切反音有此法也。”这里讲的也是汉语韵学的反音法。但是,在日本,人们也把它和日本国语学以及日本悉昙学联系起来。

安然《悉昙藏》是比较早的一个例子。《悉昙藏》卷四说:

然儒家反音略有二种,一纽声反,二双声反。今悉昙反音亦有二种,用本音反是纽声反,如前kya迦也。用摩多音是双声反,如前kya枳也。若得此意,如梵kya字,或呼迦也,亦枳也。于汉字中见迦也,而读枳也之,见枳也,而读迦也之,并皆可得,他亦仿此。云云。

这里说的“儒家反音”,一看即知是《文镜秘府论》天卷《调四声谱》提出的反音法。《悉昙藏》是认为,儒家反音有二种,悉昙反音也有二种,都有纽声反和双声反。他说,在悉昙反音中,用本音反是纽声反,用摩多音是双声反。关于这一点,《悉昙藏》前文有更为详细的论述。《悉昙藏》卷四前文论及悉昙字的反音,说:“二合章先书二合十二体文,次以阿等十二韵音对之,以十一韵之点著十一上字之头,此乃十二二合字为上,十二单字韵声为下,相合呼之以成反音。”这是二合章的反音,后面论及三合章,四合章,大体如此。《悉昙藏》接着说到存本音的问题,说:“诸二合中,上字犹存本音,下字与韵相转,且如kya迦野二合十二字中,kya迦也二合阿合成迦也二合音。”这里说的“上字”和“下字”,据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研究篇》(上)(第270页)分别指反切上字和反切下字。据马渊和夫《日本韵学史研究》(第865页),是指二合字中的上字和下字。这里意思是说,各种二合字中,上字犹存本音(如果是ky就是k),而下字(y)与韵相转。就是说,比如kya与a反音以成kya之音的时候,k本音不变,而ya和a;;转为一体而成为ya。同样的道理,kya+ā成为kyā,kya+i成为kyi。用同样的方法合成以下十二字。《悉昙藏》接着说到悉昙反音用摩多音,说:“又二合字或读上字似合三五摩多。然而阿等十二犹存本音,诸真言中kya呼枳也。”所谓三五摩多,就是i和u。意思是说,二合字有时是与三五摩多(i和u)相合。但是,a等十二音仍然留存本音。例如,kya读成kiya(枳也)。下面还有一些例子,比如,kyu读成kuyu(骨喻),sba读成siba(悉波),spha读成supha(素颇) jva读成juva(入嚩),jra读成jira(曰罗),rva读成ruva(喽嚩),rtha读成ritha(里他)。

马渊和夫提出,悉昙字即使只写体文,也常常带有a音,就是说,迦也,作为文字,是kaya,而不是kya,他认为应该这样来理解“存本音”(见《日本韵学史研究》第二编第五章第一节)。这样理解,用本字音的纽声反就是kya成为kaya(迦也),用摩多音的双声反就是kya成为kiya(枳也)。

汉字反音和悉昙反音有很多不同之处。汉字的是四声一纽,兼声和韵而言,所谓同纽,是同四声之纽,因此纽声反的情况,反切上字和归字除声调可以不同之外,其他均须相同。就是说,不但声纽相同,而且韵母的主要部分也须相同,而且要同为阴类或同为阳类,因此《调四声谱》说“凡四声,竖读为纽”,“亦当行下四字配上四字即为双声”,就是说,阴类(当行下四字)配阳类(上四字)就已经不是纽声,而是双声。而这些情况悉昙字都没有。悉昙字不是四声一纽,没有平上去入四声,也没有汉字那样对应的阴类和阳类。《悉昙藏》所说的悉昙反音,纽声反和双声反的区别,只是看是用ka这样的上字的本字音,还是用摩多音,多数是三五摩多音(i或者u)。这和汉字音的反切本意不能说是一致的。

但是,悉昙的纽声反和双声反,体文(包括二合字三合字等)和摩多文相合的时候,又确实认为头音是怎样的音的问题。悉昙的纽声反,是使用本字音,也就是上字的头音。而《文镜秘府论》《调四声谱》的纽声,也是考虑la:la或li:li。这却是一致的。至于双声反,从悉昙音来看,是使用摩多音,和本字音相对,是一种ka:ki或ka:ku的关系。这和《文镜秘府论》《调四声谱》的双声也是一致的。

也可能因为看到这一点,安然《悉昙藏》把二者关联起来。他用《文镜秘府论》《调四声谱》的纽声反和双声反来说明悉昙反音。他是把汉语反音和日本韵学悉昙学融为了一体。

明觉也是这样。他的《反音作法》说:

问,先德云,儒家反音有二,二双声反,一纽声反云云,未知何为双声反,何为纽声反。

答:未得其传,事不得已。私案云,前所示反音是双声反也。或书中,若(ニヤ)字日阿反,迦喜阿反,若字而可反,此等字上字初声下字终音相合,呼之不依下字初韵,取上字韵,此云纽声欤?耶字余可反者,余字初イ声可字终ア音相合,イア以云耶欤?不委示之,可问达者。

仅仅说上字初声下字终音相合呼之就是纽声,显然不够,因为双声反也是这亲。他说“不依下字初韵,取上字韵”,意思也很含混。怪不得他说纽声反双声反“未得其传,事不得已”。他用了几个例子来说明。比如“若字日阿反”,若字注音ニヤ,日字音ニチ,阿音ア,ニチ+ア→ニ+ア→ニア。又比如“耶字余可反”,イ+ア→イア。从这几个例子看,他是从日语假名五十音图来理解纽声反和双声反。

明觉《悉昙要決》卷一又说:

纽声反者,上字初音,与下字终音相合呼之,似纽初后相合,故云纽声欤?即《四声谱》意云,隶朗相合,反之即得朗音,捩洛相合,反之即得洛音,此等云纽声欤?《悉昙藏》所云kya呼迦耶者,ka迦ya耶二字同第一转,故云纽声欤。双声反者,案《四声谱》,郎黎相合,反之得黎音,浪丽相合,反之得丽音,以此云双声欤?此反音,常人所知也。《悉昙藏》意,ya字有伊野二合音,为类此伊响,ka迦字十二转中以キ合野云キイヤ,故云双声欤?前日阿反,若以双声反之,得ナ音,喜阿反得カ音。尸苛反得サ音,停驾反得タ音。若得此二反大旨临文可辨别之,空难定之。上字有伊响多纽声可反之,少分可通双。アウクオ响有多分双声可反之。不可通伊。少分亦可通。サシスセソ除之。非言限。[39]

说“上字初音,与下字终音相合呼之”就是纽声反,显然不确。说隶朗得朗,捩洛得洛,也非《四声谱》之意,而且反切下字和归字为同一字,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对《悉昙藏》的理解也不确。他大概还是用前面所说“上字初借名,五音之中间,可取与下字初借名韵同字”来理解。隶(レイ)朗(ラウ)反得朗(ラウ),捩(レツ)洛(ラク)反得洛(レク),同样,日(ニチ)阿(ア)反得ナ,尸(シイ)苛(カ)反得サ,停(テイ)驾(カ)反得タ。他是用他对日语假名五十音图的理解来解释汉语的纽声反和双声反。他同样把汉语和悉昙学、日本国语学融为一体。

我们还可以看宽海《悉昙秘传》。宽海是东莲院心莲的门徒,心莲是平安末期东密系悉昙学的代表。宽海《悉昙秘传》“纽声等事”说:

ki合几反 纽声/ ki 俱车反双声/言,向ki字而如字体读之云纽也,于此ki字而有カクケコ音读之云双声也。若向ka字有合几反音,则云双声。有俱车反音,则云纽声云云。于一切字而得当体字读之云纽声,五音之内读之双声。于一切字唯分别纽声双声二音之时,如此云云。[40]

他的意思是说,象ki:ki这样的是纽声,象ki:ka(ke,ku,ko)这样的是双声。一切字而得当体字读之,也就是《悉昙藏》所说的用本字音,这就是纽声。ki:ki就是本字音。这里说的五音,就是日语假名五十音图的五音。五音之内读之,有似于《悉昙藏》所说的用三五摩多音,也就是前面说的ki字而有カクケコ音读之,这样就是双声。这样理解纽声反和双声反都是对的。但是,他说的已经不是汉语,而是日本的国语。

信范也是一个例子。信范(1223—1286)与前面的安然,后面的文雄,被称为日本韵学史上的三位重要代表人物。信范一生著有十多部韵学悉昙学著作。他就常在日本国语学悉昙学的语境中讨论纽声反双声反的问题。他的《反音抄闻书》有“纽声双声事”一节,说:

私云,绮琴是双声反音也,上下二字五音一类,音相并故也。良首书林纽声反音也,上下二字五音各别故也。良与首ラサ五音之内音,故为各别也。绮与琴,カキクケコ五音之中,相并故为双。一切反音,二字例可知也。[41]

绮琴/良首/书林和钦伎/柳觞/深庐并列,是《文镜秘府论》《调四声谱》所列的韵纽图之一。但《调四声谱》只说“竖读二字互相反也,傍读转气为双声,结角读之为叠韵”,并没有说到纽声,只说“绮钦、琴伎两双声,钦琴、绮伎二叠韵”,但信范却说,绮琴是双声反音,而良首书林是纽声反音。他的根据,是前者(绮琴)的日本汉音头音都是“キ”,上下二字五音(即カキクケコ)一类音相并,而后者(良首)头音分别为ラ和サ,上下二字五音各别。他根据的是日本汉音,是日语假名五十音图的五音。以日本汉音的五音一类为双声,五音各别为纽声。

他又说:

《藏》意,五音各别五音一类不分别,只于十二点所合梵文,以本字音为纽声,以摩多音为双声,是其儒家与七日家之异说也。而今七旦之纽声儒家之合纽声双声者,梵文kya之纽声五音各别,故合于儒家之纽声。上之k,カキクケコ中音,下之y,ヤヰユエヨ中音,五音各别,而字母之音者,付梵文且分别纽声双声时,不出一切诸字之音十二点所合。于十二点有根本上本末,故约本纽声,付末明双声者也。于儒家所用汉字无本末音,故且五音一类云双声,次以悉昙双声之枳也儒家之双声合之。如悉昙之kya枳也,kyi纪以,kyu矩庾,kye枳曳等皆マタ音也。此第三i点已下之以マタ合于本字迦也为マタ之音,故以此マタ之音本字之kya迦也,各皆呼合此。或又摩多音之字中呼合二字,各皆成双声故。双声者マタ之音也。彼カキクケコ五音之字,カキ相并为双声,カク,カケ,カコ乃至キク,クケ,ケコ,各当句五音之中,二音相对皆双声也。儒家双声皆此法出。今悉昙以摩多为双声,本字音相并事,彼此无相违者也。[42]

这里的《藏》指安然《悉昙藏》。这段谈纽声双声的话有些地方费解。信范是针对安然《悉昙藏》谈不同看法,他所谈的,仍然是日本汉音。《悉昙藏》以本字音为纽声,以摩多音为双声。信范这段话一开始就提出,不能不分别五音各别五音一类,而只于十二点所合梵文分别纽声双声。五音各别,五音一类正是前面我们举例说的过信范区别纽声反和双声反的基准。而五音正是日语假名五十音图之之五音。梵文kya(迦也)为什么是纽声,《悉昙藏》认为是用本字音,而信范这里则认为,梵文kya(迦也),上字之k,为カキクケコ中音,下字之y,为ヤヰユエヨ中音,五音各别,因此合于儒家之纽声。梵语音K和y也用读作日本汉音之五音。他指出,梵音十二点有根本上本末。他所说的本,应当是指本字音;他所说的末,应当是指摩多音。他说,儒家所用汉字无本末音,因此用五音一类说双声,这里的说的五音,又是日本汉音。他所说的マタ音所指不详。但他后面解释双声之音,又是用カキクケコ五音之字,カキ,カク,カケ,カコ乃至キク,クケ,ケコ,在日语五十音图里,都属カ,都含k音,因此他说,各当句五音之中,二音相对皆双声也。他还是用日本汉音来解释双声。

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杲宝贤宝《悉昙字记创学抄》、宽智《悉昙要集记》、兼朝《悉昙反音略释》、智贤《悉昙灭罪抄》、印融的《梵汉反音抄》《反音极学抄》等等。这些日本韵学著作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把汉语的纽声反和双声反放到日本悉昙学或日本国语学的语境中去看。一方面用汉语纽声反双声反的概念去考察日本悉昙学国语学的韵学现象,另一方面又根据日本悉昙学国语学的特点去理解解释汉语的纽声反双声反。他们所理解所解释的东西,已不完全是汉语语境中本来意义的纽声反和双声反。汉语韵学的东西变味了,被日本化了。

四、《文镜秘府论》韵学与日本五十音图

日本韵学和中国韵学关系的又一个问题,是五十音图。

日语假名五十音图的形成,当然和悉昙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五十音图的行顺和段顺,可能就和悉昙学有关。从现在材料来看,安然可能还没有音图,平安时期的音图,现在可以看到的音图,醍醐寺藏古写本《孔雀经音义》卷末附音图段顺是イオアエウ,兼朝《悉昙要集记》是アイウオエ,《五韵次第》《金光明最胜王经音义》附记、明觉《反音作法》是アイウエオ。而据《瑜珈金刚顶经释字母品》一卷(转据马渊和夫《日本韵学史研究》(日本学术振兴会,1963年)第一编第一章),悉昙摩多文除去四别摩多文,只就通摩文来说,而十二通摩多文除去韵尾鼻音暗(am)和止声恶(ah),其短音顺序是a(阿)i(伊)u(坞)e(噎)o(污)。而日本平安时代明觉《反音作法》等的五十音图段顺,ア(a)イ(i)ウ(u)エ(e)オ(o),正与悉昙顺相合。平安时代另二个音图,兼朝《悉昙要集记》段顺的前半(アイウ)也与悉昙顺相合。只有醍醐寺藏古写本《孔雀经音义》卷末附音图的段顺(イオアエウ)有所不合。醍醐寺藏《孔雀经音义》是平安中期的古写本,卷末所附的是目前所见最古的音图。另几个材料中,兼朝《悉昙要集记》作于承保二年(1075),大东急纪念文库藏《金光明最胜王经音义》抄于承历三年(1079),明觉《反音作法》作于堀河天皇宽治七年(1093),据桥本进吉《日本文学大辞典》“五十音图”项解说《五韵次第》,最早在平安朝末,可能是镰仓时代的东西。从这些情况看,五十音图开始产生的时候,其段顺可能比较随意,比如醍醐寺藏古写本《孔雀经音义》卷末附音图段顺是イオアエウ。而到后来,人们则逐渐注意按照悉昙顺来排列五十音图的顺序。比如兼朝《悉昙要集记》是アイウオエ,有一半合于悉昙顺,而到《金光明最胜王经音义》附记和明觉《反音作法》及《五韵次第》的音图,其段顺アイウエオ已完全合于悉昙顺。

行顺的情况也是这样。日本古代五十音图的行顺各种各样。(注:据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考文篇)第三章上列举了几种,醍醐寺藏平安中期古写本《孔雀经音义》卷末附最古音图カサタヤマハワラ,明觉《反音作法》第一图アカヤサタナラハマワ,明觉《反音作法》第二图カサタナラハマワヤ,明觉《梵字形音义》(建长本)アカサタナハワヤラマ,(明觉《梵字形音义》(享保本)アカサタナハマヤラワ,明觉《悉昙要诀》アヤカサタナラハマワ,《悉昙反音略释》アカサタハヤラワマナ,《法华经单字》アヤカサタナラハマワ,《法华经音》アヤラワカハマナタサ,《五韵次第》アカサタナハマヤラワ,《文字反》アカタサハナヤワラマ,天文本《倭名类聚抄》ラマアカサタナハワヤ。此外,大东急纪念文库藏《金光明最胜王经音义》卷末附音图ラワヤアマナハタカサ,兼朝《悉昙要集记》アカサタハマナヤラワ。)这些音图的行顺,有的看不出什么规律。比如,醍醐寺藏平安中期古写本《孔雀经音义》卷末附最古音图(カサタヤマハワラ),《文字反》(アカタサハナヤワラマ),大东急纪念文库藏《金光明最胜王经音义》卷末附音图(ラワヤアマナハタカサ)。有的则应该有某种规律。小西甚一认为,有些音图的行顺与“三内”说相通(见《文镜秘府论考·研究篇》(上)第三章第347页),这是对的。安然《悉昙藏》和玄昭《悉昙略记》就有“三内”说,心空《法华经音义》说得更为具体。所谓“三内”,指不同的发音部位,即喉内(アカヤ),舌内(サタナラ),唇内(ハマワ)。一些音图的行顺可能就是以发音部位所谓“三内”为标准。比如《法华经音》(アヤラワカハマナタサ),ナタサ相连,均同为舌内音。明觉《反音作法》第二图(カサタナラハマワヤ),サタナラ和ハマワ分别为舌内音和唇内音相连。而明觉《反音作法》第一图,明觉《悉昙要诀》和《法华经单字》(行顺均为アカヤサタナラハマワ),正顺序是喉内音(アヤカ)、舌内音(サタナラ)和唇内音(ハマワ)。而还有一些音图的行顺,则当与悉昙顺有关。悉昙字母的顺序,据前引《瑜珈金刚顶经释字母品》,除去阿(近似日语发音ア)等摩多文,这相当ア行。接着是一组喉音,即迦(ka,近似日语发音キヤ)、佉(kha,キヤ)、誐(ga,ギヤ)、伽(gha,ギヤ)、仰(鼻呼)(na,ギヨウ),这近似日语カ(ガ)行的发音。接着是一组腭音,即左(ca,シヤ)、磋(cha,シヤ)、惹(ja,ジヤ)、酂(jha,ジヤ)、穰(na,ジヨウ),这近似日语サ(ザ)行的发音。再接着是一组舌音,即吒(ta,タ)、咤(tha,タ)、拏(da,ダ)、荼(dha,ダ)、拏(尼爽反,鼻呼)(na,ドヨウ),这近似日语タ(ダ)行的发音。再接着是一组喉音,即多(ta,タ)、他(tha,タ)、娜(da,ダ)、駄(dha,ダ)、曩(na,ノウ),这一组中的曩(na,ノウ),近似日语ナ行的发音。再接着是一组唇音,即跛(pa,ハ)、颇(pha,ハ)、麽(ba,バ)、婆(bha,バ)、莽(ma,モウ),前几个近似日语ハ(バ)行的发音,而末尾的莽(ma,モウ)近似日语マ行的发音。以上是体文五类声,接着是体文遍口声,其相随声前三个是野(ya,ヤ)、囉(ra,ラ)、邏(la,ラ)、分别近似日语发音的ヤ和ラ。连接这种顺序,再加上ワ(ワ行音与ア行同),正是アカサタナハマヤラワ。一些音图的行顺,如兼朝《悉昙要集记》(アカサタハマナヤラワ)的前几行(アカサタ),明觉《梵字形音义》(建长本)(アカサタナハワヤラマ)前几行(アカサタナハ),《悉昙反音略释》(アカサタハヤラワマナ)的前几行(アカサタ),天文本《倭名类聚抄》(ラマアカサタナハワヤ)的中间几行(アカサタナハ),是部分依照这个行顺。而明觉《梵字形音义》(享保本)和《五韵次第》(アカサタナハマヤラワ)则完全依照这个行顺。而这也正是后来普遍通行的行顺。

正因为此,明觉《悉昙要決》[43]才说:“本朝有四十七字,为一切字母。以梵文意窃案之,以九字为经,以五字为纬,织成四十五字,加本五字中二,即成四十七字也。此中五字如梵文a等十二音,九字如ka等三十四字。”[44]也正因为此,明觉《悉昙要決》还把梵字和五十音图结合一起,两两对应,编成“梵字五十音图”[45]。

这说明,五十音图确实和传入日本的悉昙学有密切关系。

但是,五十音图和汉语韵学也有密切关系。

五十音图的段顺和行顺和悉昙顺有联系,但是,古音图的五音是悉昙学没有的名目。悉昙字母的摩多文和体文只有直线式排列的顺序,并没有组成经纬交错的音图。五十音图经纬交错的形式,应该另有来源。关于这一点,可以看明觉《反音作法》。《反音作法》第一图:

所言五音者:

阿伊乌衣于/可枳久计古/夜以由江与/左之须世楚/多知津天都/

那尒奴祢乃/罗利留礼噜/波比不倍保/摩弥牟咩毛/和为于惠远/

アイウエオ/カキクケコ/ヤイユエヨ/サシスセソ/タチツテト/

ナニヌネノ/ラリルレロ/ハヒフヘホ/マミムメモ/ワヰウヱヲ/

明觉接着分析说:

初アイウエオ五字者,是诸字通韵也。阿(ア)字为カヤサ等响也。伊(イ)字为キイシ等韵也。乌(ウ)字为クユス等韵也。衣(エ)字为ケエセ等韵也。于(オ)字为コヨソ等韵也。世人多不知此五韵字,反音多谬也。

日语假名五十音图,横读为行,竖读为段。他这里说,アイウエオ五字,是每一个横行相通之韵,比如,阿(ア)字为ア行通韵,伊(イ)字为イ行通韵,ウ字为ウ通韵,等等。这让人想起《文镜秘府论》天卷引《调四声谱》那个双声叠韵的韵纽图,即:

郎朗浪落 黎礼丽捩

羊养恙药 夷以异逸

良两亮略 离逦詈栗

张长怅著 知倁智窒

还想起《调四声谱》接着的那个解释:“凡四声,竖读为纽,横读为韵。亦当行下四字配上四字即为双声。若解此法,即解反音法。”明觉《反音作法》解释五十音图,其意思不正也是“横读为韵”吗?既然“横读为韵”,“竖读”不正是“为纽”吗?五十音图的经纬关系,与《调四声谱》所说的“竖读为纽,横读为韵”不正相通吗?

音图和汉语反切可能也有密切关系。明觉《反音作法》第二图(《五十音图之话》第156页)没有ア行,カ行以下,每个假名之下都另标注有假名,其图如下(括号中是其标注的假名):

カ(クア)キ(クイ)ク(クウ)ケ(クエ,キエ)コ(クオ) /

サ(スア)シ(スイ)ス(スウ)セ(スエ,シエ)ソ(スオ) /

タ(ツア)チ(ツイ)ツ(ツウ)テ(ツエ,チエ)ト(ツオ) /

ナ(ヌア)ニ(ヌイ)ヌ(ヌウ)ネ(ヌエ,ニエ)ノ(ヌオ) /

ラ(ルア)リ(ルイ)ル(ルウ)レ(ルエ,リエ)ロ(ルオ) /

ハ(フア)ヒ(フイ)フ(フウ)ヘ(フエ,ヒエ)ホ(フオ) /

マ(ムア)ミ(ムイ)ム(ムウ)メ(ムエ,ミエ)モ(ムオ) /

ワ(ウア)ヰ(ウイ)ウ(ウウ)ヱ(ウエ)ヲ(ウオ) /

ヤ(イア)イ(イイ)ユ(イウ)エ(イエ)ヨ(イオ) /

括号里标注的二个假名,前一假名和后一假名相切,正是括号外的假名音。这里所根据的正是反切原理。这是用反切法对五十音图作解释。当五十音图形成的时候,人们是否也意识到或说根据了反切的原理呢?以同行的任一假名作上字,用同段的ア行假名为下字,不正可以切出五十音图的任一字音吗?

这样的标注音,有时也直接用汉字。比如兼朝的《悉昙反音略释》,

阿(于阿正伊阿傍)伊(于伊)于(伊于)衣(伊衣正于衣傍)汙(于汙正伊于傍)

加(久阿正几阿傍)几(久伊)久(几于)计(几衣正久衣傍)古(久汙正几于傍)

左(朱阿正止阿傍)止(朱伊)朱(止于)世(止衣正朱衣傍)楚(朱汙正止于傍)

多(都阿正知阿傍)知(都伊)都(知于)天(知衣正都衣傍)徒(都汙正知于傍)

波(不阿正比阿傍)比(不伊)不(比于)反(比衣正不衣傍)保(不汙正比于傍)

野(伊阿)伊(于伊)由(伊于)衣(伊衣正于衣傍)与(伊与)

罗(留阿正利阿傍)利(留伊)留(利于)礼(利衣正于衣傍)吕(留于正利汙傍)

和(于阿正)为(于伊)于(伊于)惠(为衣正于衣傍)汙(于于)

麻(牟阿正于阿傍)弥(弥于)牟(伊牟)免(于衣正牟衣傍)毛(牟于正弥汙傍)

那(奴阿正尔阿傍)尔(奴伊)奴(尔于)祢(尔衣正奴衣傍)乃(奴于正尔汙傍)[46]

括号中标的都是反切音。兼朝在这个音图前说:“初标反音纲要有二,一明五音,二明反音。”他是明确把五音和反音联系在一起。他所说的反音,是日语五音的反音,而日语五音的反音,应该和汉语反音相通。他接着又说:“初明五音者,横贯音韵,竖论半音。”所谓“横贯音韵,竖论半音”,应该就是《文镜秘府论》《调四声谱》所说“竖读为纽,横读为韵”的另一种说法。兼朝这个音图标注音中所谓正傍,当是说正纽和傍纽。《调四声谱》说反音法有二种,一纽声反音,一双声反音。纽声反上字和下字是正纽关系,双声反上字和下字是傍纽关系。兼朝这个五十音图所标的正和傍,也应该是这个意思。他是认为,五十音图也体现了纽声反和双声反,上下字也有正纽和傍纽的关系。这可能并非兼朝一个人的看法。当人们把日语发音构想成五十音图的时候,很可能也意识到或说根据了汉语反切的这些道理,很可能也意识到了明五音和明反音,意识到了“竖读为纽,横读为韵”或说“横贯音韵,竖论半音”,意识到了五十音图体现着假名音的纽声和双声关系。从前面分析的情况看,这样说并非没有根据。

这说明,五十音图的形成,既受到悉昙学的深刻影响,也和传入日本的汉语韵学有密切关系。

把《文镜秘府论》和日本韵学(包括日本悉昙学和日本国语学)融为一体。用日本悉昙学和日本国语学来解释《文镜秘府论》中的韵学问题,又用《文镜秘府论》的韵学来研究日本悉昙学和日本国语学的现象。《文镜秘府论》的内容实际已融入到日本悉昙学和日本国语学的语境之中,成了日本韵学密不可分的重要部分。

注释

[1]在“十一曰意对”之后,三宝院本及天海藏本先注“右十一种古人同出斯对”,尔后用朱笔划掉,并用朱笔注云“御笔”。在“十七曰侧对”之侧注“右六种对出元兢髓脑”,亦用朱笔划掉,注云“御笔”。“二十五曰假对”之后,注“右八种对出皎公诗议”,用朱笔划掉后注“御笔”。“二十八曰叠韵侧对”之后,注“右三种出崔氏唐朝新定诗格”,用朱笔划掉后注云“御笔”。

[2]以上见《日本诗纪》。

[3]大量的汉诗写得平易流利,而其对仗则工稳圆熟。这从平安时代便已如此:碧玉帘中裁锦妓,青罗帐里举灯人。藤原伊周《三月三日侍宴……》(《日本诗纪》卷三〇)草合园生秋露白,苔封扉带夕阳红。藤原行成《门闲无谒客》(《日本诗纪》卷三〇)脂粉雨施添艳夕,绮罗风织助妆朝。桃应绛树霞犹秘,柳是绿球露未消。大江匡衡《三月三日陪亚相亭子……》(《日本诗纪》卷三三)春烟柳岸何同色,秋浪松江岂比名。源时纲《红樱花下作》(《日本诗纪》卷四三)碧玉帘中对青罗帐里,草合对苔封,秋露对夕阳,白对红,脂粉对绮罗,雨对风,桃对柳,霞对露,夕对朝,春对秋,柳岸对松江,都极工整而又平易。镰仓室町时代五山诗虽以写绝句见长,但凡写律对之处,也求工稳流利:只知佛法无南北,谁管人情有是非。铁舟禅师《送辅侍者之大元》(《阎浮集》,《五山文学全集》卷二)日月黄花老,乾坤白宁寒。义堂禅师《再次韵答枢月山》(《空华集》《五山文学全集》卷二)海上蟠桃红雨晚,江头川柳绿波深。烟花一万思鳌禁,风月三千拟翰林。惟肖得岩《自和寄梅韵赋惜春》(《东海琼华集》,《五山文学新集》卷二)林影去年薄,墙阴今夏寒。惟肖得岩《新竹》(《东海琼华集》,《五山文学新集》卷二)至江户时汉诗,对仗更是圆熟流利:柳受风时丝乍乱,草经雨日梦方迷。尾藤孝肇《草春即事》(《静寄轩集》卷一)雪意雨征天各半,蔬畦花圃地平分。古贺精里《连业堂分韵》(《精里二集抄》卷二)积雨收苍树,微风动绿荷。大田南亩《池上早夏》(《杏园诗集》卷一)天边白雁嗷嗷下,地上黄花细细香。大田南亩《九日卧病》(《杏园诗集》卷一)庭竹无声风细细,井梧有响雨疏疏。菅茶山《即事赠道光上人》(《黄叶夕阳村舍诗》卷三)柳对草,风对雨,乍乱对方迷,天各半对地平分,积雨对微风,苍树对绿荷,无声对有响,当时汉诗像这样的对仗,可说所在皆是。

[4]虎关济北《中秋月》,《济北集》卷2,《五山文学全集》卷1。

[5]惟肖得岩《李高唱上人见惠红梅一枝……》,《东海琼华集》,《五山文学新集》卷2。

[6]菅茶山《记梦》,《黄叶夕阳村舍诗》卷1,《诗集日本汉诗》卷9。

[7]龙草庐《书怀》二首之一,《草庐集初编》卷2,《诗集日本汉诗》卷6。

[8]高丘相如《花鸟尚留春》,《日本诗纪》卷29。

[9]菅原道真《九日侍宴群臣献寿应制》,《日本诗纪》卷20。

[10]龙草庐《秋兴四首》其三,《草庐集初编》卷3,《诗集日本汉诗》卷6。

[11]菅原道真《喜被遥兼贺员外刺史》,《日本诗纪》卷17。

[12]雪村和尚《寄赵颜启》,《岷峨集》上,《五山文学全集》卷1。

[13]义堂禅师《赠一溪派藏主》,《空华集》,《五山文学全集》卷2。

[14]大江匡衡《菊丛花未开》,《日本诗纪》卷33下。

[15]大江匡衡《秋雁数行书》,《日本诗纪》卷33下。

[16]别源禅师《中峁峰》,《南游集》,《五山文学全集》卷1。

[17]菅原道真《喜被遥兼贺员外刺史》,《日本诗纪》卷17。

[18]大江以言《遥山敛暮烟》,《日本诗纪》卷31。

[19]雪村友梅《和果侍者》,《岷峨集》,《诗集日本汉诗》卷1。

[20]古贺精里《万象阁奉呈邸下……》,《精里初集抄》卷3,《诗集日本汉诗》卷7。

[21]大鉴正澄《仁侍者归江心省师》,《禅居集》,《五山文学全集》卷1。

[22]菅原道真《早春侍宴同赋殿前梅应制》,《日本诗纪》卷21。

[23]大江朝纲《裴大使重押踪字》,《日本诗纪》卷25。

[24]藤原敦光《傀儡子》,《日本汉诗》卷39。

[25]橘在列《回文诗》,《日本诗纪》卷26。

[26]桥本进吉博士《安然和尚事迹考》,《史学杂志》二十九之八,大和七年(1918)八月。

[27]据马渊和夫《日本韵学史研究》第一编第三章第九节第382页。

[28]据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卷二收入马渊和夫藏天养地年仁耀书写本。

[29]据马渊和夫《日本韵学史研究》第一编第四章第一节第404页引《梵字形音义》卷三的识语,明觉可能卒于嘉承元年(1106),享年51岁,而据转引《佛家人名辞典》载常陆国新治郡东城村经冢发掘的经筒上所写文字,则明觉于保安二年(1119)尚在世。

[30]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2卷。

[31]作于弘安十年(1287),《大正藏》第84册,又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4卷。

[32]成稿于康历二年(1379),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5卷。

[33]作于嘉庆二年(1388),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4卷。

[34]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2卷。

[35]均见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5卷。

[36]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4卷。

[37]用《国语学大系》第4卷,福井久藏辑撰,厚生阁昭和十三年(1938)版。

[38]转据马渊和夫《日本韵学史研究》第一编第四章第三节第487页。

[39]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2卷。

[40]转据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研究篇》(上)第三章第292页。

[41]转引自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研究篇》(上)第三章第307页,原文为日语。

[42]转引自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研究篇》(上)第三章第307页—308页,原文为日语。

[43]马渊和夫编《悉昙学书选集》第2卷。

[44]转据小西甚一《文镜秘府论考·研究篇》(上)第三章第365页。

[45]有筑波大学藏天福二年(1234)写本,转据马渊和夫《五十音图之话》第144页,大修馆书店,1993年。

[46]转据《五十音图之话》第160页,马渊和夫《日本韵学史研究》第9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