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4年(明嘉靖十三年),陈侃出使归来,在其进呈的《使琉球录》中,也即日本通常所说的“复命书”中,对出使琉球有一大段具体而明确的记述。后人引证较少,间有蓄意阉割者,兹转录如下:
“嘉靖丙戌(1526年)冬,琉球国中山王尚真薨。越戊子(1528年),世子尚清表请袭封……(嘉靖十一年)蒙钦差臣等克正副使赍捧诏敕,前往琉球,封尚清为中山王。臣等随即辞朝前来福建造船,船完之日过海行礼。……(嘉靖十三年五月)五日始发舟……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水顺而为,波涛亦不汹涌……惟天光与水光相接耳,云物变幻无穷,日月出没可骇……虽若可乐,终不能释然于怀。九日隐隐见一小山,乃小琉球(台湾)也。十日南风甚迅,舟行如飞……过平嘉山(彭佳山),过钓鱼屿(钓鱼岛),过黄毛屿(黄尾屿),过赤屿(赤尾屿),目不暇接,一昼夜兼三日之路程……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歌舞于舟,喜达于家。夜行彻晓,风转而东,进寻退尺,失其故处。又竟一日,始至其山(古米山)。有夷人驾船来问,夷通事与之语而去。十三日,风少助顺,即抵其国。奈何又转而北,逆不可行。欲泊山麓,险石乱伏屿下,谨避之,远不敢近,舟**不宁。长年执舵甚坚,与风为敌,不能进亦不能退,上下于此山之侧。然风甚厉……相持至十四日夕,舟刺刺有声,若有分崩之势。……众曰不可支矣,齐呼天妃而号……于是,有倡议者曰:风逆则**,顺则安,曷回以从顺,人心少宁,衣袽有备,上可图也。有一执舵而云:海以山为路,一失此山,将无所归,漂于他国,未可知也,漂于落漈,未可知也,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无以救。夷通士从旁赞之。予等亦知其言有据。但众股慄啼号不止,姑从众以纾其惧,彼亦勉强从之。旋转之后,舟果不**……众心遂定。翼午,风自南来,舟不可往,又从而北。始悔不少待也。计十六日旦,当见古米山,至期四望,惟水沓无所见。执舵者曰:今将何归?众始服其先见,彷徨踯躅,无如之何。予等亦忧之,亟令人上桅以觇去,远见一小巅微露,若有小山伏于其旁。询之夷人,乃曰:此热壁山也,亦本国所属,但过本国三百里,至此可以无忧,若更从东,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矣。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员,来具牛羊酒米瓜菜……。通事致词曰:天使远临,世子不胜忻踊,闻风伯为从者惊,世子益不自安……谨遣小臣具菜果,将问安之敬。予等爱其词雅,(聆)受之时,予之舟已过王(国)之东。欲得东风,惟顺夏日,诚不易得也。世子复遣夷众四千人,驾小船四十艘,欲以大缆引予之舟……船分左右,各维一缆……一昼一夜,亦行百余里。十九日,风逆甚,不可以人力胜,遂泊于移山之奥。……二十三日,世子复遣王亲一员,益以数舟而来……法司官左右巡督,鼓以作气,夜达旦……。予等二十五日方达泊船之所,名曰那霸港。”[1]
通过陈侃的上述记载,人们对于古代航海的艰难可以感同身受。与此同时,也完全可以意识到:所谓“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以及“又竟一日,始至其山……风少助顺,即抵其国”等等,讲的正是中琉疆界。因为中琉之间没有第三国可言。恰如琉球《万国津梁钟》铭文所称:“琉球国者,南海胜地……,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在此中间涌出之莲莱岛也。”[2]
然而,现今日本国士馆大学教授奥原敏雄却称:陈侃的《使琉球录》主要是关心出使航路。[3]言外之意是,否定陈侃对中琉疆界的明确记载。殊不知此说谬矣。
其一,“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用语肯定,无稍假借。译成日语应为“十一日夕,古米山をみる。乃ち琉球に属する者なり”。[4]这是任何熟知汉语的日本学者都可以明白的。奥原教授如果不带偏见,当会知晓陈侃记述的本意。
其二,陈侃随后记称“夷人歌舞于舟,喜达于家”。这是琉球人的切身实感,也即从另一侧面证实了古米山作为中琉疆界的事实。而且与“夷通事”所赞同的“一失此山(古米山)”,继续往北,“漂于他国,未可知也”等等,具有内在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其三,陈侃作为册封使节,其国境意识非常明确。如该书内含的《天妃灵应记》中,便再次记称:“琉球国请封,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将(其)事,飞航万里,风涛叵测……将至其国,逆水**舟……。群乞神风,定塞袽乃得达”等等。这中间的“将至其国”,也正是前文所述“当见古米山”之时。由此可见,陈侃所记的《使琉球录》,绝非所谓主要关心航路,而是以其明确的疆土意识,肯定地记载了当时中琉两国的边界。
战前,日本有一藤田元春氏,在其著述的《日支交通の研究》(1938年成书)中,为了把钓鱼岛列入所谓日本帝国的版图,也曾引证《使琉球录》,但却蓄意删掉了古米山“乃属琉球者”的明确记载,以及“夷人歌舞于舟,喜达于家”的明确记实。[5]藤田氏的手法,令正直的学者耻笑,也沾污了自己的名声。数十年过去了,奥原教授可谓师承于前,但却犯了同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