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佛教天台宗慈觉大师圆仁,838年(唐开成三年,日承和五年)6月13日以请益僧身份随藤原常嗣大使率领的第18次遣唐使船离开筑紫,一路饱经艰险,备尝辛苦,好不容易于同年7月2日到达扬州海陵县白潮镇桑田乡东梁丰村。其后由水路往扬州府,抵达扬州后即由淮南节度使李绅照例向京城上奏,准大使等35人进京,其他人员则留原地待命。圆仁因向扬州府呈递报告,请往台州国清寺寻师,所以暂住扬州开元寺,以待敕许。
开成四年(839)二月二十一日圆仁离开扬州,到楚州迎接大使,寄住楚州开元寺。大使宣布巡礼天台之请未蒙敕许,圆仁甚为惆怅,无奈登遣唐使船,踏上归途。但圆仁入唐目的未达,不甘心回国,船停泊海州东海县时,与弟子惟正、惟晓及水手丁雄满托词潜行登陆,被海州官府发觉,又被护送上船。同年六月七日,遣唐使船停泊登州文登县赤山浦。赤山浦有新罗人张宝高所建的法华院,有僧三十多人,其中日本僧占多数。圆仁闻讯灵机一动,又与大使告别,弃舟登陆,投奔赤山浦法华院(新罗所),在此过冬。后得到平卢节度使兼登州诸军事押衙张咏的帮助,敕许朝拜五台山。圆仁经青州、淄州、齐州、德州、贝州、冀州、赵州、行唐,入太行山,天成五年(840)五月一日抵达五台山。在五台山二个月,参拜名师,抄录五台秘籍,得益匪浅。同年七月一日离开五台山,八月二十三日抵达兴安。在长安历访名师,收集内外经典,直至武宗灭佛**的会昌五年(845)三月十五日被迫离开长安。圆仁蓄发易装,循江北大运河经郑州、汴州、泗州、六月二十八抵达扬州。七月三日从扬州至楚州,沿江苏、山东海岸,经海州、密州、莱州,抵达文登县新罗所,等候使船回国。大中元年(847)九月二日乘金珍商船回国。
圆仁在唐九年零两个月,遍历江苏、安徽、山东、河北、山西、河南、陕西七省。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略称《入唐记》)就是他经历上述地区所见所闻的记录。《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马可·波罗游记》合称“东方三大旅行记”,享有盛誉。这部书不仅是研究唐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的重要史料,而且还是现存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珍贵文献之一。全书四卷,约八万言,其第一卷几乎都是记述入唐之初逗留扬州(包括属扬州府的楚州)期间的情况,为研究唐代扬州提供了重要史料。
(1)从《入唐记》看扬州的政治。当时扬州的政治比较严峻廉洁,官吏秉公执法,如淮南节度使李绅不接受遣唐使所赠礼物:“大使赠土物于李相公,彼相公不受,还却之。”[193]又如圆仁申请往天台山未获准,向遣唐大使报告,要求留下不走。大使说:“如要留住,是为佛道,不敢违意,要住即留。但此国之政极峻,官家闻知,便寻违敕之罪,有扰恼欤。”[194]再如圆仁回国时打算从楚州山阳县渡海回国,“县司不肯,乃云:‘当州未是极海之处,既是准敕递过,不敢停留,事须递到登州地极之处,方可上船归国者’”。[195]新罗翻译刘慎言到县里送礼讲情仍不肯:“此间是文法之处,兼在李绅相公管内,准敕递过之人,两日停留,便是违敕之罪。”[196]刘慎言等又去州里请求,也不肯。圆仁无奈,只得从楚州到海州,打算在海州自觅舟船归本国,向县司请求。“长官云:‘近者新罗僧亦从京兆府递来,请于当州权泊,使君不肯,便递过。和尚请停住事,亦应难。然县司不自由,事须经使君通状。’”[197]县司向州刺史请示,“刺史不与道理,仍判云:‘准敕递过,州司不敢停留,告知者’”[198]。
扬州府政治清明,从遣唐大使二次不出席宴会可得到旁证。第一次是扬州府的宴会:“(九月)九日,相公为大国使设大饯,大使不出,但判官以不尽赴集矣。”[199]第二次是楚州刺史的宴会:“(开成四年三月)十九日,州刺设酒饯屈相公,相公不出,但判官以下着绯之人入州受饯。”[200]
唐代中央集权,不论事情大小都须敕许:“相公所说,扬州文牒出,到浙西道及浙东道,不得一事,须得闻奏。敕下即得,余不得。又相公所管八州,以相公牒便得往还。其润州、台州、别有相公,各有管领。彼此守职不相交,恐若非敕诏,无以顺行矣。”[201]海上人给圆仁从日本带来公文及黄金等,扬州当局不敢自开,原封送到长安,由皇帝看过后才交给本人:“(会昌六年)十月二日,海上人从扬州来到,始得相见,仍日本太政官牒、延历寺牒及小野少贰书,缘本函封,扬州节度使、平章事李绅不敢自开,全封进上长安。今上具览讫,敕付淮南节度使,却令分付本主。”[202]
(2)从《入唐记》看扬州的经济。扬州为一大制盐中心,所产之盐通过大运河向南北输送:“盐官船积盐,或三、四船,或四、五船,双结续编,不绝数十里,相随而行。”[203]关于长江运输繁忙的情景:“江中充满大舫船,积芦船、小船等不可胜数。”[204]
唐代扬州严禁铜铁交易:“天下百姓作铜器,无铜铸钱,所以禁断矣。”[205]扬州不许外国人购买物品:“射手身人部贞于市买物,先日被捉,缚州里,今日被放来,又不失物。”[206]“史越智贞原先日往市买物,所由报州请处分,今趋来。”[207]
(3)从《入唐记》看扬州的宗教。唐朝不准私度为僧:“大唐太和二年(828)以来,诸州多有密与受戒,下符诸州,不许百姓剃发为僧,唯有五台山戒坛一处,洛阳终山琉璃坛一处,自此二外,皆悉禁断。”[208]“扬州有四十余寺。”[209]连外国人做和尚也要皇帝批准:“又沙弥受戒之事,相公不许。比年有敕云:‘不令受戒,非敕许未可允许’云云。”[210]关于唐朝僧官的权限:“凡此唐国有僧录、僧正、监寺三种色:僧录统领天下诸寺,整理佛法;僧正唯在一都督管内;监寺限在一寺。自外方有三纲并库司。”[211]关于外国人不许进入寺院的规定:“为画造妙见菩萨、四天王像,令画师向寺里,而有所由制不许外国人滥入寺家,三纲等不令画造佛像。”[212]关于扬州“会昌灭佛”的情况:“(会昌五年六月)二十八日,到扬州。见城里僧尼正裹头,递归本贯;拟拆寺,金钱物、庄园、钟等,官家收检。近敕有牒来云:‘天下铜佛铁佛尽毁碎,称量斤两,委盐铁司收管讫,具录闻奏者。’”[213]
(4)从《入唐记》看中国人民欢迎遣唐使。当遣唐使遇难时,扬州沿海居民冒险救援并提供食宿:“射手一人入潮溺流,有白水郎(唐代沿海居民或渔民的称谓)拯之。”[214]“闻第四舶犹在泥上,未到泊处……其广棚离脱,淦水殆满,随潮生潮落……求法僧等未登陆地,头判官登陆,居白水郎舍。”[215]扬州官民都来慰问遣唐使:“船中人五人身肿死。大唐迎船十只许来。”[216]当第18次遣唐使船七月二日在大唐扬州海陵县淮南镇大江口搁浅时,“盐官判官元行存乘小船来慰问,使等笔言国风”[217]。“九日巳时,海陵镇大使刘勉来慰问使等,赠酒饼,兼设音声。”[218]抵达扬州后,开元寺僧来江南官店慰问:“二十八日开元寺僧全操等九个僧来,慰问旅弊……三十日开元寺僧贞顺慰问。”[219]“(九月)二十一日,僧寺老僧宿神玩和尚来相看慰问。”[220]
(5)从《入唐记》看扬州的中日文化交流。圆仁在扬州停留的半年多时间内,竭尽全力汲取中国文化,或抄写收集经卷,或临摹佛像、大师像,或观摩礼仪:“就嵩山院持念和尚全雅,借写金刚界诸尊仪轨等数十卷。”[221]“五日斋后,前画胎藏曼荼罗一铺五副了,但未采色耳。”[222]“十一月二日,买《维摩关中疏》四卷,价四百五十文。”[223]“(开成四年正月)二十五日,就延光寺僧惠威觅得《法华圆镜》三卷。”[224]“(十一月)三十日早朝(大使傔从栗田家继于迦毗罗神堂里,始画妙见菩萨、四天主像。”[225]
圆仁在唐九年多的时间内所得到的内外经卷及文物,分两次运回日本。第一次是在扬州得到的东西由第十八次遣唐使船带回日本:“(开成四年三月)十七日,运随身物载第二船。与长判官同船。”[226]第二次是在长安得到的四笼东西随本人由金珍商船带回日本,当初这些东西从长安带到楚州后,因不能从楚州回国,必须去登州上船,故暂寄在新罗翻译刘慎言家里:“从京将来圣教功德帧及僧服等,都四笼子且寄着译语宅里,分付译语,嘱令检校。”[227]这四笼子“图画及文书等”,幸得刘慎言不畏灭佛严令,保存下来,后运至登州,由圆仁本人带回日本。根据《日中文化交流史》,圆仁带回经论章疏、传记等五百八十四部,八百零二卷,胎藏、金刚界二部,大曼陀罗及诸尊坛像、舍利、高僧真影等多达五十九种。[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