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玛雅人将游牧生活转换成以农业为基础的定居生活（如种植印第安玉米）以来的三四千年甚至五千年中，他们的宗教也经历了相应的变化。尽管那些遥远的年代没有留下什么传说和线索，但我们推测最初的玛雅宗教可能是一种简单的自然崇拜，是将那些很大程度上影响和塑造古玛雅人生活的自然力量人格化：太阳、月亮、雨、闪电、风、山、平原、森林、河流，还有险滩。这些围绕在古玛雅人身边的自然力量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游牧生活的背景。

这种简单的自然崇拜几乎不需要正式的组织，没有祭司来解释深奥的知识，也没有实施固定的或精心制作的仪式，甚至没有专门的宗教场所。每个家族的首领同时也是这个家族的祭司，家族神庙只不过是个简陋的临时小屋，和这个家族的临时住所差不多——条件基本一样。例如在今天墨西哥恰帕斯东部乌苏马辛塔河流域森林中的拉坎敦玛雅人中还保留着这样的习俗（前玛雅一期，表3）。

引进了农业之后，他们有了固定的住所和更多的闲暇时间，宗教变得更有组织性，神的职司也更加专业化。祭司的职责是向广大的民众传达神的旨意，宗教成了少数人为多数人服务的事情，因此需要更正式的神庙。定居生活使建立永久的仪式中心成为可能，同时也促进了兴建更宏伟的神庙和形成更复杂的仪式。从引进农业、玛雅历法和年表、象形文字的产生，玛雅人经历了千年的漫长岁月（玛雅年表最早出现在玛雅7.0.0.0.0年或玛雅7.6.0.0.0年，即公元前353年或公元前235年），但毫无疑问他们的宗教几乎保持不变，或者说变化非常缓慢——开始出现人格化的神，祭司阶层逐渐发展，更丰富的仪式，更精美的神庙，但仍然不是砖石结构的神庙。第二个时期（前玛雅二期，表3）可能与瓦哈克通的马穆姆陶器时期处在同一时期。

然而，随着历法、年表和象形文字这三种发明的出现，玛雅宗教经历了重要的改革，再次向着更加复杂和正式化的方向发展。一种由专业的祭司设计的宗教体系围绕着日益重要的天文现象以及历法、年表和相关神的发展而建立并逐步成型。这一变化虽然几乎可以肯定早在公元前3世纪(1)（前玛雅三期，表3）就开始了，但在考古学上我们首先看到的是瓦哈克通最早出现的约在玛雅8.14.0.0.0年（公元317年）雕刻的石碑，石碑又与叠涩拱的引入和瓦哈克通（古帝国一期，表3）发现的扎克尔陶器吻合。很有可能玛雅象形文字和日历、玛雅石质建筑及其独特的叠涩拱、扎克尔陶器等高度专业化的文化特征，来自一个共同的起源地。而且由于我们在同一地点，即瓦哈克通发现了最早出现的这三种文化形式，因此必然会得出所有这三种文化特征都起源于瓦哈克通或邻近地区，也许更可能起源于距瓦哈克通不到12英里的玛雅文明最大城市蒂卡尔的大型仪式中心。

在公元前的三四个世纪到公元纪年刚开始的某个时候，佩滕中北部发生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这些事件的重要性可以说不亚于玛雅文明的诞生。这种文化脉络的加速发展是受到某种外部影响，还是源于本土因素，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但事实是，这些创新最初出现的地方就是后来玛雅古帝国辽阔领土的中心，也就是说这些地方就是文化核心而不是在外围的表现。有很强的证据表明，它们起源于最早被发现的地方，即瓦哈克通或蒂卡尔。

也许早期城邦统治者的天赋创造了文化奇迹。我当然更喜欢这种对玛雅文明起源的解释，而不是假设它完全来自玛雅地区之外的其他地区，并且这一假设至今还没有得到充分的考古证据的支持。

早在公元4世纪，玛雅文明就已在佩滕北部中心地区牢固地建立起来，我们已经看到，玛雅文明很可能起源于这个地区。古玛雅人将之前原始的自然力量人格化和一种更复杂的哲学彻底融合，在这个基础上，玛雅宗教成了一种高度发达的宗教信仰，其核心内容是对天体的神化和对时间的各种表现形式的崇拜，就此而言，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能够与之匹敌，也可以说是空前绝后。虽然普通人可以加入这一宗教，但它的本质却极为深奥，这是一个由天文学家、数学家、先知、仪式专家组成组织严密的祭司阶层来解释和提供服务的宗教。而且随着它变得越来越复杂，它由熟练的管理者甚至是政治家来解释和服务。

古帝国雕塑所表现出的基调总体来说是和平的，几乎看不到用人献祭的场景（只有两个已知例子，都来自佩德拉斯内格拉斯），都是一些庄严、崇高、平静的形象，整个古帝国时期的玛雅宗教肯定是一种庄严的信仰，不像后来大规模用人献祭那样堕落，我们会在后文中看到这种可怕的宗教是在新帝国时期从墨西哥传入的。在玛雅宗教的信仰和实践堕落为血腥的狂欢之前，古帝国时期是玛雅宗教最高贵的时期，正如古帝国是玛雅文明的黄金时代一样。

没有考古学的证据证明玛雅宗教在古帝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但在新帝国时期，在普克和墨西哥阶段（新帝国一期和新帝国二期，表3），玛雅宗教开始彻底堕落。

许多公元16世纪的西班牙作家明确断言是墨西哥人带来了偶像崇拜，他们的意思是这种偶像崇拜包括用活人献祭：“这些省份（尤卡坦）的老年人说，800年前没有神像崇拜。后来当墨西哥人进入并占领这些地区的时候，一个被称为魁札尔科亚特尔（墨西哥人的羽蛇神）的墨西哥首领把偶像崇拜带到这里，他把由木头、陶土和石头做成的雕像当成神。他还让当地人（玛雅人）拜这些神像，并献上许多猎物和其他物品作为祭品，尤其是从人的鼻子和耳朵里流出的血以及被当成祭品的人的心脏……”

他们说，奇琴伊察的第一批居民不是偶像崇拜者，直到墨西哥首领库库尔坎来到这里，他教给玛雅人偶像崇拜，当然也强迫他们这么做。

西班牙研究印第安人的官方历史学家埃雷拉对这点毫不怀疑，他直言“被用作牺牲的人很多，这个习俗是由墨西哥人传入尤卡坦的”。

此外，考古学证据也支持对所谓偶像崇拜的这些解释，非常清楚地证明包括用人献祭，和上文中引用的说法一致。例如在奇琴伊察，这个新帝国最大的墨西哥-玛雅中心城市有一个祭祀坑，那里发现了非常多被用作牺牲的人的尸骸，时间可追溯到普克和墨西哥时期。事实上，在玛雅地区目前已知的八个表现用人献祭的文物中，有四个出现在奇琴伊察：两个出现在美洲豹神庙的壁画中，一个出现在勇士神庙的壁画中，第四个出现在祭祀坑的金盘上。另外还有两份来自象形文字手稿《德累斯顿古抄本》和《特洛-科尔特斯古抄本》，这两份手稿都可以追溯到新帝国时期。最后两个是之前提到过的古帝国纪念碑11号石碑和14号石碑，都在佩德拉斯内格拉斯。鉴于上述公元16世纪早期西班牙人发现的证据，无论是文献证据还是考古证据，几乎所有早期研究者都注意到玛雅宗教的血腥特征主要是受墨西哥人影响，并于公元10世纪首次由墨西哥侵略者传入尤卡坦。

当西班牙人在公元16世纪中叶强行用基督教取代旧的异教信仰和习俗时，玛雅宗教受到了最终的改变或毁灭。但十分奇怪的是，古代信仰中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残余并不是祭司阶层所崇拜的那些天体之神和背后那些深奥的哲学，而是那些简单的自然之神——象征丰饶的雨神恰克；玉米地里小精灵一样的矮人阿卢克斯，他们虽然有点顽皮，但总的来说对人类是友好的；邪恶的女妖艾科斯塔白在白天是森林里的木棉树，在夜晚就变成美丽的少女，引诱男人走向毁灭。民众自然朴素的日常信仰比祭司发明的更正式化的神更长久。

这也不应该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那些更复杂的神是职业祭司的创造物，一般来说，他们只因创造者而存在，一旦那些创造并崇拜他们的祭司去世，他们就会被遗忘。而遭到西班牙征服力量沉重打击的正是这个古老的异教徒祭司阶层。基督教的上帝是一个嫉妒的上帝，他的信徒很快就迫使玛雅本地祭司要么放弃原来的信仰，要么被消灭。随之而来的是古老深奥的宗教、学问和哲学也都消失无踪，但普通人朴素的自然信仰和神话至少有一部分还能流传至今。

正如我们发现的那样，必须承认这些古老宗教的幸存部分属于天主教圣徒和异教神灵的混合体。在尤卡坦，大天使加百列和其他基督教圣徒成为古代玛雅神话四个基点的守护神保罗敦，大天使米迦勒领导雨神恰克。在英属洪都拉斯，圣文森特是雨的守护神，圣约瑟夫是玉米地的守护神。正如我在别处观察到的：

然而，古代宗教的片段仍时不时地在玛雅平民的头脑中萦绕，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片段逐渐变得混乱，并吸收了一些来自征服者的元素。毫无疑问，今天玛雅民间传说是两种思想无意识融合的结果；玛雅本地原有的动物、精灵甚至神祇，现在与征服者的动物、精灵和圣徒友好而自然地一起共处；事实上，征服者已经成了玛雅人的血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