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自小长在书香门第,青年时代旅居欧陆,而后,又在北平浓郁的文化氛围中深受熏陶,这一切,铸炼了她对生活的热爱,培养了她用文字寄托情感的能力。
在香山养病期间,林徽因创作了她的小说处女作《窘》,发表于《新月》月刊第三卷第九期。这篇一万两千多字的小说,叙述的是一个刚刚进入中年的知识分子维杉,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经济窘况和精神压抑的双重尴尬。
在这篇小说中,林徽因首次提出“代沟”的概念。这道沟是有形的,它无处不在,处处让人感到一种生存的压迫;它又是无形的,仿佛两个永恒之间一道看不见的深壑。
林徽因以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手法,刻画出维杉这种无处不在的“窘”:
——他不痛快极了,挺起腰来健步走到旁边小路上,表示不耐烦。不耐烦的脸本来与他最相宜的,他一失掉了“不耐烦”的神情,他便好像丢掉了好朋友,心里便不自在。懂得吧?他绕到后边,隔岸看一看白塔,它是自在得很,永远带些不耐烦的脸站着,——还是坐着?——它不懂得什么年轻,老。这一些无聊的日月,它只是站着不动,脚底下自有湖水,亭榭松柏,杨柳,人, ——老的小的——忙着他们更换的纠纷!
“要活着就别想”,维杉后来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维杉感觉到这世界和自己之间隔着深深的一道沟壑。 “桥是搭得过去的,不过深沟仍然是深沟,你搭多少桥,沟是仍然不会消灭的。”这是一代人的悲剧,作为知识分子的维杉,只不过是比别人更早地体味到了这一点。
故事的最后,少朗的女儿芝请维杉给她去美国的同学写一封介绍信,少朗问:“你还在和碧谛通信么?还有雷茵娜?”“很少……”维杉又觉得窘到极点了。过去那点有色彩的生活,也被这“代沟”给分隔开了,甚至没有回望生活的权利。
生活状态的窘迫,是心理状态窘迫的反应。这篇小说创作出了整整一代人的生存尴尬,这里面有社会的、历史的、道德的、观念的因素,但最本质的还是那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鸿沟。
林徽因的另一部重要的小说是《九十九度中》,在叶公超主编的《学文》杂志创刊号发表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和同代作家的注意。
这是一个充满象征和寓意的故事。李健吾先生早在1935年就给予林徽因的小说《九十九度中》很高的评价。他说:“《九十九度中》正是一个人生的横切面。在这样一个北平,作者把一天的形形式式披露在我们眼前,没有组织,却有组织;没有条理,却有条理;没有故事,却有故事,而且有那样多的故事;没有技巧,却处处透露匠心。……一个女性细密而蕴藉的情感,一切在这里轻轻地弹起共鸣,却又和粼粼水波一样轻轻地滑开。”
《九十九度中》以一幅全景式的北平平民生活的民俗风情画,呈现了市民阶层一个生活的横断面。小说中处处洋溢着一个“热”字,有钱的人热热闹闹地祝寿,热热闹闹地娶媳妇;生活在下层社会里的挑夫、洋车夫忙忙碌碌地为生活奔波,一切都是混乱的、无序的,仿佛这世界就是一口热气腾腾的开水锅,所有的面孔都在这生活的蒸汽里迷离着。
小说通篇没有一个“冷”字,连冰菜肴的冰块都“热”得要融化了,却字字句句带着逼人的寒气。林徽因以九十九度来比照生命的零度,以哲学的关照俯瞰人生,就好比《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美人的另一面便是骷髅。
这是人生真正的残酷所在。
《吉公》也是林徽因有名的短篇小说,写了一个身份卑微却灵魂高贵的小人物。吉公本是作者“外曾祖母抱来的孩子”,因此在家中的地位十分尴尬,介于食客和下人之间,但聪明绝顶。他喜欢摆弄小机械,房间里像一个神秘的作坊,他能修理手表,自称大上海的手表修理匠也比他不过,他还会照相,这在当时很是了不起,因此总能得到许多女人的青睐。
《吉公》透露出生命最本质的生存形态——对生命意志的张扬和对灵魂自由的渴求。他不需要别人恩赐他的生活,他要凭着自己的努力去奋斗、去追求。
“京派文学”活跃的时期,是林徽因文学创作生涯里最辉煌的时期。她一生创作的文学作品数量并不多,却都堪称文学中的经典。正是通过这些作品,我们才能了解林徽因那隐含于灵动的文字下,清新自然的文艺情怀。
这些富有气韵和思想的文字,是林徽因生命里柔软、宁静的一方天地。在这里,万物静默如谜,唯诗情纯挚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