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云:谦之少修张鲁之术。有仙人成公兴,至谦之从母家佣赁,谦请回赁兴,代己使役。乃将还,令其开舍南辣田。谦之算七曜,有所不了,兴曰:“先生试随兴语布之。”俄然便决。谦之叹伏,请师事之。兴固辞不肯,但求为谦之弟子。未几,令谦之洁斋三日,共入华山。令谦之居一石室。自出采药,还与谦之。食药不复饥。乃将谦之入嵩山。有三重石室,令谦之住第二重。历年,兴谓谦之曰:“兴出,后当有人将药来。得但食之,莫为疑怪。”寻有人将药而至,皆是毒虫、臭恶之物,谦之大惧出走。兴还问状,谦之具对。
兴叹息曰:“先生未便得仙,政可为帝王师耳。”兴事谦之七年而卒。明日中,有叩石室者。谦之出视。见两童子,一持法服,一持钵及锡杖。谦之引入。至兴尸所。兴欻然而起。著衣、持、钵、执杖而去。先是有京兆灞城人王胡儿,其叔父亡,颇有灵异。曾将胡儿至嵩高别馆,同行观望。见金室玉堂。有一馆,尤珍丽,空而无人,题曰成公兴之馆。胡儿怪而问之。其叔父曰:“此是仙人成公兴馆。坐失火烧七间屋,被谪为寇谦之作弟子七年。”始知谦之精诚远通,兴乃仙者,谪满而去。谦之守志嵩岳,精专不懈。
神瑞二年,十月,乙卯,忽遇大神,称大上老君。谓谦之曰:往辛亥年,嵩岳镇灵集仙宫主表天曹:称自天师张陵去世已来,地上旷诚,修善之人,无所师授。嵩岳道士上谷寇谦之,立身直理,行合自然,才任轨范,宜处师位。吾故来观汝。授汝天师之位。赐汝云中音诵新科之诫二十卷,号曰《并进言》。吾此经诫,自天地开辟以来,不传于世,今运数应出。汝宣吾新科,清整道教。除去三张伪法租米、钱税,及男女合气之术。大道清虚,岂有斯事?专以礼度为首,而加之以服食、闭练。使王九疑人长客之等十二人授谦之服气、导引、口诀之法,遂得辟谷,气盛体轻,颜色殊丽。弟子十余人,皆得其术。
泰常八年,十月,戊戌,有牧土上师李谱文来临嵩岳。云老君之玄孙。昔居代郡桑干。以汉武之世得道,为牧土宫主,领治三十六土人鬼之政。地方十八万里有奇,盖历术一章之数也?其中为方万里者有三百六十万。遣弟子宣教,云:“嵩岳所统广汉平土方里,以授谦之。赐汝天中三真大文录,劾召百神,以授弟子。文录有五等。坛位,礼拜,衣冠仪式,各有差品。凡六十余卷。号曰《录图真经》。付汝奉持。转佐北方泰平真君,出天宫静论之法。能兴造克就,则起真仙矣。又地上生民,末劫垂及。其中行教甚难。但令男女立坛宇、朝夕礼拜。若家有严君,功及上世。其中能修身、练药、学长生之术,即为真君种民。”药别授方,销练金丹云八石玉浆之法,皆有诀要。上师李君手笔有数篇。其余皆正真书曹赵道覆所书古文、鸟迹、篆、隶杂体。
又言:“二仪之间,有三十六天。中有三十宫,宫有一主。最高者无极至尊。次曰大至真尊,次天覆地长阴阳真尊,次洪正真尊,姓赵,名道隐,以殷时得道,牧土之师也。”牧土之来,赤松、王乔之伦,及韩终、张安世、刘根、张陵,近世仙者,并为翼从。牧土命谦之为子。舆群仙结为徒友。幽冥之事,世所不了,谦之具问,一一告焉。
经云:佛者,昔于西胡得道。在四十二天,为延真宫主。勇猛苦教,故其弟子皆髡形、染衣,断绝人道。诸天衣服悉然。此初无辟佛之意,可见崔浩说大武灭佛,非素定之计也。始光初,奉其书献之。世祖乃令谦之止于张曜之所,供其食物。时朝野闻之,若存若亡,未全信也。崔浩独异其言。因师事之,受其法术。
于是上疏讚明其事,曰:“臣闻圣王受命,则有天应。而《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兽之文,未若今日,人神接对,手笔灿然,辞旨深妙,自古无比。斯诚陛下侔踪轩、黄,应天之符也。岂可以世俗常谈,而忽上灵之命?臣窃惧之。”世祖欣然。乃使谒者奉玉帛牲牢祭嵩岳,迎致其余弟子在山中者。于是崇奉天师,显扬新法,宣布天下,道业大行。及嵩高道士四十余人至,遂起天师道场于京城之东南。重坛五层,遵其新经之制。给道士百二十人衣食。齐肃祈请,六时礼拜。月设厨会数千人。
真君三年,谦之奏曰:“今陛下以真君御世,建静轮天宫之法,开古以来,未之有也。应登受符书,以彰圣德。”世祖从之。于是亲至道坛受符录。自后诸帝每即位皆如之。恭宗见谦之奏造静轮宫,必令其高不闻鸡鸣狗吠之声,欲上与天神交接,功役万计,经年不成,乃言于世祖曰:“人天道殊,卑高定分。今谦之欲要以无成之期,说以不然之事,财力费损,百姓疲劳,无乃不可乎?必如其言,未若因东山万仞之上,为功差易。”世祖深然恭宗之言,但以崔浩赞成,难违其意,沈吟者久之,乃曰:“吾亦知其无成。事既尔,何惜五三百功?”九年,谦之卒,葬以道士之礼。崔浩实有覆虏之计,谦之盖亦同心,已见第八章第六节。
《北史·李先传》:先少子皎,天兴中密问先曰:“子孙永为魏臣,将复事他姓邪?”皎为谦之弟子,亦谦之不甘臣虏之一证也。隆静轮之宫至于天,岂不知其劳民?所图者大,则不得复恤其小矣,此民族义士之苦心也。崔浩虽败,道教初不因之而废,足见谦之藏机之深,而其志竟不得遂,徒使后人讥为迷信之魁,岂不哀哉?
道教之寺,名曰崇虚。《释老志》云:大和十五年,诏以昔京城之内,居舍尚希,今者里宅栉比,移寺于都南桑干之阴,岳山之阳,给户五十,以供斋祀。仍名为崇虚寺。可召诸州隐士,员满九十人。
《高祖纪》云:所移者为道坛,改曰崇虚寺,盖以寺该于道坛之中也。
《志》又云:迁洛移邺,踵如故事。其道坛在南郊,方二百步。以正月七日、七月七日、十月十五日,坛主、道士、哥人一百六人行拜祠之礼。诸道士罕能精至,又无才术可高,武定六年,有司执奏罢之。其有道术如河东张远游、河间赵静通等,齐文襄王别置馆京师而礼接焉。
《隋书·经籍志》曰:迁洛已后,置道场于南郊之旁,方二百步。正月、十月之十五日,并有道士、哥人百六人拜而祠焉。后齐武帝迁邺,遂罢之。文襄之世,更置馆宇,选其精至者使居焉。后周承魏,崇奉道法,每帝受箓,如魏之旧,寻与佛法并灭,其事已见上节。齐世道士属崇虚局,局隶大常之大庙署,见《隋书·百官志》。
自道教既兴之后,昔日神仙之家,方术之士,世遂皆称为道教之徒。其实此教在张角、张鲁等推行于民间之时,可称为一宗教,至其受政府崇奉之后,则转失其宗教之性质矣。如齐文襄之所馆,实方士也。方士之中,亦有精心学道者。
《抱朴子·金丹篇》,自言所见道士数百,各有数十卷书,亦未能悉解,但写畜之而已,此等必非欺人之人,或转受欺于人也。《魏书·释老志》云:河东罗崇之,常饵松脂,不食五谷。自称受道于中条山。世祖令崇还乡里立坛祈请。崇云:“条山有穴,与昆仑,蓬莱相属,入穴中得见仙人,与之往来。”诏今河东郡给所须。崇入穴,行百余步,遂穷。后召至,有司以崇诬罔不道,奏治之。世祖曰:“崇修道之人,岂至欺罔以诈于世?或传闻不审而至于此。今治之,是伤朕待贤之意。”遂赦之。以世祖之酷而能如是,盖深审其无他也。然欺人者实不少。
《勤求篇》谓可有十余人。《祛惑篇》述其欺诈之状,真可发一笑。然葛氏于其师郑隐,葛氏受业郑隐,见《遐览篇》。崇信甚至,而隐恐即欺人之人。何者?隐信金丹甚笃,《黄白篇》谓其与左慈试作有成,不应不服,然则何以不仙去邪?而葛氏曾不之知,故人不可以有所蔽也。
方士中之一派,奔走于贵人之间。河间大妃之去邺,必待道士而后决,已见第三章第三节。三王之起兵也,赵王伦拜道士胡沃为大平将军。又令近亲于嵩山著羽衣,诈称王子乔,作神仙书,述伦祚长久以惑众。皆其最得信任者也。此等人日与贵人为缘,亦有为其所害者,如孟钦、王嘉是。然自其徒言之,仍不妨以为未尝遇害,且别有异迹。孟钦、王嘉,皆见《晋书·艺术传》。钦洛阳人,苻坚召诣长安。恶其惑众,命苻融诛之。俄而钦至。融留之。遂大燕郡寮。酒酣,目左右受钦,钦化为旋风,飞出第外。顷之,有告在城东者。融遣骑追之。垂及,忽然已远。或有兵众距战,或前溪涧,骑不得进,遂不知所在。坚末,复见于青州,苻朗寻之,入于海岛。盖其人实为坚所杀,而其徒造为此言也。嘉字子年,为姚苌所杀。然道家甚尊信之。《传》云:其所造《牵三歌谶》,手过皆验,累世犹传之。
李少君明系病死,葛洪且信为尸解,《抱朴子·论仙》。人之有所蔽者,诚不可以常理喻也。此等人迄不绝。如北齐文宣所信之由吾道荣,周文帝所信之李顺兴,皆其人也。皆见《北史·艺术传》。因之图谶之类,亦或托之道家。如《隋书·经籍志》所载《老子河洛谶》《嵩高道士歌》等是矣。又一派则游行民间。
《晋书·艺术传》云:戴洋,吴兴长城人,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苏。说死时天使为酒藏吏,授符箓,给吏从、幡麾。将上蓬莱、昆仑、积石、大室、恒、庐、衡等山。既而遣归。逢一老父,谓之曰:“汝后当得道,为贵人所识。”及长,遂善风角。为人短陋,无风望,然好道术,妙解占候、卜数。吴末为台吏,知吴将亡,托病不仕。及吴平,还乡里。
后行至濑乡,经老子祠,皆是昔死时所见使处,但不复见昔物耳。因问守藏应凤曰:“去二十余年,尝有人乘马东行,过老君而不下,未及桥坠马死者不?”凤言有之。所问之事,多与洋同。此人乃以占候、卜数游行民间者,而亦自托于老子,无怪老子之多受附会矣。此等托辞诳惑之徒,初未必有为乱之意,然亦或为乱人所假藉。
晋初有李脱者,自言八百岁,故号李八百,为王敦所杀,已见第四章第三节。《抱朴子·道意篇》论**祀之宜绝云:“诸妖道百余种,皆杀生血食,独李家道无为为小差。或问李氏之道,起于何时?答曰吴大帝时,蜀中有李阿者,穴居不食,传世见之,号为八百岁公。人往往问事,阿无所言但占问颜色。若颜色欣然,则事皆吉,若颜容惨戚,则事皆凶,若含笑者,则有大庆,若微叹者,即有深忧,如此之候,未曾一失也。一旦忽去,不知所在。
后有一人,姓李名宽,到吴而蜀语。能咒水治病,颇愈。于是远近翕然,谓宽为李阿,因共呼之李八百。而实非也。自公卿已下,莫不云集其门。后转骄贵,不复得常见,宾客但拜其外门而退。其怪异如此。
于是避役之吏民,依宽为弟子者,恒近千人。而升堂入室,高业先进者,不过得祝水及三部符、道引日月行气而已。了无治身之要,服食神药,延年驻命不死之法也。吞气断谷,可得百日以还亦不堪久。此是其术至浅可知也。
予亲识多有及见宽者,皆云:宽衰老羸悴,起止咳噫,目瞑耳聋,齿堕发白,渐又昏耗,或忘其子孙,与凡人无异也。然民复谓宽故作无异以欺人。岂其然乎?吴曾大疫,死者过半。宽所奉道室,名之为庐。宽亦得温病,托言入庐斋戒,遂死于庐中。而事宽者犹复谓之化形尸解之仙,非真死也。”
综观其事,蜀中盖有一穴居不食之士,李阿已非其人,李宽更无论矣。然即宽亦非有意于为乱,事之者之多,特为避役计耳。然至李脱,则竟别有所图矣。范长生亦不过索隐行怪之徒,如桔槔俯仰以求自免,见第三章第六节。而后隗文、邓定,竟立其子贲为帝,为晋平西将军周抚龙骧将军朱寿所击斩。抚,周访子,见《晋书·周访传》。则更非贲始愿所及矣,故事之推波助澜,不可测也。
《抱朴子·祛惑篇》曰:有道士白和,忽去不知所在。有一人于河北自称为白和。远近往奉事之,大得致遗,甚富。而白和弟子,闻和再出,大喜,往见之,乃定非也。此人因亡走矣。此则李宽之败露较速者也。
注释:
[1] 乖舛[guāi chuǎn]:不顺遂。
[2] 飨祀[xiǎng sì]:祭祀。
[3] 弥笃[mí dǔ]:弥,更加;笃,原有忠实、厚道、坚定、重等众多含义,可以引申为深厚、更加等,视语境而异。
[4] 蠲忿[juān fèn]:消除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