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六,普达集采技术文档的整理暂告一段落,谭斌给团队放了一天假,好让大家都有时间处理一下家事和私事。
程睿敏接她先去吃了晚饭,然后两人商量着打算再看场音乐剧。
谭斌一直忘不了严谨说过的话,一路上她总想撸起他的袖子看个究竟。
程睿敏纳闷:“你老拉我胳膊干什么,甭捣乱,我开车呢!”
不过谭斌到底还是看见了,右臂上两寸长一道伤痕,伤口已经平复,只留下一道白印,边缘还有缝针的痕迹。她把嘴唇贴上去,轻轻蹭了几下。
程睿敏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谭斌凑过去亲亲他的脸:“睿敏。”
“什么事?”
“没什么,”她放低声音,“我爱你。”
程睿敏手里的方向盘几乎打滑,前面一个红灯,他一脚刹车停下了,转头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谭斌白他一眼:“你明明听见了,装什么蒜?”
“我有间歇性失聪,关键时刻总掉链子,真没听见,再说一遍吧。”
谭斌气结:“仅此一次,过时不候,下回你最好配个助听器。”
程睿敏便不再追问,右臂绕过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搂近自己的身侧。
谭斌莫名地感到压力,不禁抗议:“你干什么?”
他却捧起她的脸,紧紧箍着她,不管不顾地强吻下去。唇舌的辗转仓促而急迫。她耳后香水的味道,随着体温散发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即使是最素净的绿茶香味,也逐渐变得稠厚,带着足够的杀伤力,压迫着两人的呼吸。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开始频闪大灯,并按着喇叭抗议。谭斌用力挣脱程睿敏的手臂,低声说:“咱别做没公德的事,快开车。”
程睿敏却没放过她。谭斌今天穿了一条浅灰色的羊毛短裙,裙摆下露出两条穿着深灰色透明丝袜的长腿。他仅用左手把着方向盘,将右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手心热热的像个小熨斗,紧贴着她一层薄袜下的肌肤。过了路口他突然问:“咱们别去看剧了,跟我回家好吗?”
两人相处这么久,有些该发生的事终会发生。谭斌的脸不易察觉地浮上两片红晕,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
于是程睿敏再次失聪:“什么?你大点儿声,我没听见。”
谭斌抬手就拍在他脸上:“讨厌!”
不疼,但声音极响,程睿敏捂着脸佯作恼怒:“行,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斌不屑地抱起双臂,亦佯作勇敢,冷笑:“好,我等着。”
回到程睿敏的别墅,刚关上门,谭斌便转身,攥紧他的衣襟,用力往前一带,他整个人都俯向她。
“你想收拾谁,嗯?”谭斌故作轻佻地问道。
程睿敏极煞风景地笑起来:“不行不行,这眼神儿,差太远了。”
谭斌手下使力,让他贴得更近:“你说什么?”
他还是笑:“谭斌,你知道演员怎么练习色迷迷的眼神?你得看着我,好好看着我,想象眼前是块油汪汪的五花肉……”
谭斌攒了一路的气势顿时**,只剩下笑了。程睿敏却趁机抱紧她,顺势吻上她的双唇。
谭斌扭来扭去躲着他,含糊地笑:“我不吃肥肉,只要排骨。”
程睿敏的手从她的上衣下摆伸进去,四处游移:“喏,脊骨在这儿,肋排在这儿,胸骨……嗯……胸骨……”声音停下来,他的手却留在某处,力道渐渐加重。
谭斌立刻不能动了,半边身体像过电一样酥麻,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就倒在他身上,两人身下是客厅的羊毛地毯。
她俯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沉沉看不到尽头。他安静地回望她,唇角轻扬,很少笑得这样纯粹。
谭斌后来的记忆颇有点儿乱。
屋顶的吊灯忽然就翻转到她的上方,水晶璎珞反射出华丽的细碎光芒,直沉入她的瞳孔深处。
她觉得窒息,喘不过气,浑身滚烫,像要融化在他的身体下。实际上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温情有度,是她自己的心跳窒息了她的呼吸。她微微皱起眉头,秀丽的脸上辨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
程睿敏看着她,只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有了补偿。
恍惚战栗的一刻,来得快而激烈,如烟花升空,绚烂无比的色彩扑面而来,而后碎片如雪,缤纷坠落。他伏在她身上很久不动,脊背上一层薄汗。
此时正是北京最难熬的季节,还未真正入冬,开放供暖系统有点儿早,到了晚上,室内室外几乎一个温度。
谭斌怕他着凉,把他的衬衣勉强拉好,摸过一件外套盖在身上。程睿敏十分安静,任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没有任何动作。
谭斌以为他睡着了,亲亲他的脸,轻声说:“我爱你。”
程睿敏却低声回答:“我也是。”
谭斌抵着他的额头笑起来:“亲爱的,说那三个字有那么艰难吗?”
程睿敏抬起头看着她,无言了好一阵,然后俯下身重新吻上她的嘴唇。这一刻他的嘴唇柔软而温暖,少女一般,那吻却极深极深,他对她百般心碎的感觉,全在其中。
谭斌从浴室出来,扔掉浴巾钻进温暖的鸭绒被,满足地叹息一声。程睿敏已经蒙眬欲睡,迷迷糊糊地搂着她叮嘱:“盖好,别着凉了。”
谭斌枕在他的手臂上,数着他长长的睫毛:“睿敏。”
“嗯?”程睿敏努力想撑起困倦的眼皮。
“问你件事。”
“说吧。”他心不在焉,已经神游物外。
“那天严谨说,你十六岁的时候,就没有家了,是什么意思?”
程睿敏一下睁开眼睛,睡意跑得无影无踪:“他都跟你胡说些什么?”
“你甭管他说什么,你先解释解释这段话。”
程睿敏终于撑起身体,认真地端详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干吗要知道?”
“我想知道,我当然要知道。”谭斌固执地望着他。
“给个理由。”
“你是我的人,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我的。”谭斌把手按在他的心口,像美国总统就职宣誓一样郑重。
程睿敏看着她笑出来:“要不要盖个戳儿证明你的所有权?”
“咦,提醒我了。明天就刻枚章盖这儿。”谭斌笑靥如花,手挪到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上书十六个字:私家专有,非礼勿摸;一定要摸,付费即可。下注:美金一百元起。”
话音未落,她的肩头被人狠咬了一口,忍不住啊一声尖叫。
程睿敏躺回去,无辜地合起双眼:“睡觉。”
谭斌努力侧过头,臂膀上果然一圈红红的牙印,像一个椭圆的橡皮章。她气得翻身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按在头顶的床架上,变成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程睿敏含笑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谭斌将床头台灯的插线绕在他手腕上。“说不说?”见他一脸坏笑,又瞪着他补充,“你甭想歪了,这不是在演《本能》。”
程睿敏笑得浑身发颤:“来吧来吧,我甘愿承受。”
谭斌没辙:“真不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她噘起嘴,躺到一边不再说话。
程睿敏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注视她:“你就这么好奇?”
“我不是好奇,”谭斌抚摸他的脸颊,“我就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严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难受得不行。”
她十六岁时,还天天赖床,每天都要母亲叫上三遍才肯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换衣服上学,很多时候连头发都是母亲帮着梳理的。
程睿敏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花板,很久没有说话。
“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太过分了?”
“没什么,上一辈的事,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的。”程睿敏说得言简意赅,声色平淡,“我妈和我爸的婚姻,就带着那时候的特色。你知道,我外公曾是S大的教授,当年的‘臭老九’。我爸家里却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他们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我印象里两人就不怎么说话。后来我妈开始驻外,我爸忙得天天见不到人,索性把我送到外公那儿。”
谭斌拖过他的手,安抚地放在自己胸前:“那时候你有多大?”
“记不清了,大概六七岁吧。反正等我回了北京,他们就开始折腾离婚,一折腾三年。”程睿敏笑得有点讥讽,“当时不比现在,离婚是件挺大的事,单位天天做工作,外公也专程赶到北京,希望等我高考完再说。我妈跟他说,她死都要离,哪怕放弃我的监护权也在所不惜,最后终于离了。”
谭斌睁大眼睛,却没敢出声。这个故事,和她私下猜测的版本不太一样。
“我当时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两个好好的成人,怎么会互相憎恨成那个样子?外公去世后,没人再管我,我开始逃学、打架,成绩一落千丈。”
听到这里谭斌笑了,举起他的手对着灯光:“你跟人打架?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严谨说起来时,我就吓了一跳。看看这手指,柔如春葱,居然还能拍人黑砖,啧啧啧……”
谭斌是故意岔开话题,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因为不忍看到他眉间旧日的伤痛。
程睿敏又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你想试试?”
谭斌侧头躲开,伏在他胸口调笑。“平时看你挺瘦的,想不到还有胸肌。”再按按腹部,言若有憾,“什么时候你能把腹肌练出来呢?”
程睿敏说:“你眼神儿不好吧?我有腹肌,还是六块。”
谭斌仔细摸了摸,点头:“嗯,有,不过它们比较低调,相当的淡泊名利。”
程睿敏啼笑皆非,用力把她推到一边。
谭斌摸着肚子笑得要岔气。
那故事的后半段情节,非常像电视里的闹剧,不过程睿敏说得很平静。
父母离婚后,迫于舆论,母亲不得不辞去公职只身出国,除了逢年过节寄钱寄礼物给他,再没有回来过。父亲很快再婚,后母只比他大十多岁。他心里非常失衡,在学校里的表现愈加出格,成绩越滑越低。
和严谨打架,进医院缝针,清理完伤口,家长被通知去派出所领人。就在派出所门口,一向脾气暴躁的父亲指着他骂:“你丢尽我们老程家的脸,跟你妈一样,上不得台面的坯子!”
十六岁的程睿敏反唇相讥:“那也比你一肚子男盗女娼强。”
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一巴掌把他扇在地上:“你给我滚,我没你这儿子!”
程睿敏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带着伤在外面流落好些天,才被干妈收留。等他想家的时候,站在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却发现大门的锁芯已被换掉。
“那天晚上下大雨,头顶一个雷接一个雷劈下来,”程睿敏撑着头微笑,“就像电影里的倒霉主角,我站在公交车站等末班车,左等右等也不见车,看看表知道还是错过了,冒雨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学校。从那以后落下个毛病,每次开门都要反复确认,特别害怕钥匙插进去,却打不开门那个感觉。”
谭斌突然想起,他被迫离开MPL中国时,可不是又经历过相似的一幕。心中一酸,忍不住抱紧他的手臂。
程睿敏揉揉她的头发,似乎明白她想什么:“那个年纪气性真大,开始是赌气,后来是没有台阶下,我再没有回过家,我们父子俩就这么僵持了十几年。”
“你一直住在你干妈家?”
“不是,”他摇头,“高中和大学住宿舍,后来在外面租房子。你可能想不到,高中时是后母每个月去学校看我,送钱、送衣服、送吃的,我那时特别不懂事,简直是恶毒,一边冷言冷语地嘲讽她,一边熬不住嘴馋吃她带来的东西。她常被我气得当场掉眼泪。”
谭斌扑哧一笑:“真想象不出你恶毒起来什么样。要说你后妈,也真够坚强的。”
“是,我问她,图什么呢?她说,你爸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又不肯服软,我不想你们父子两个将来后悔。高中三年,我跟她的关系反而是最亲近的。不过幸亏和我爸赌着口气,成绩又上去了。”
“瞧你一副优秀青年的模样,没想到从小是个问题少年。”
谭斌更没有想到,严谨那句话,竟是真的。六七岁就缺少母亲关注的孩子,早熟,对感情没有自信,索求也必然比常人强烈。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没有长成歪脖儿树,实在是个奇迹。
夜深了,程睿敏已经睡熟,呼吸清浅,伴着胸口轻微的起伏。
身处陌生的环境,谭斌一直无法坦然入睡。她睁着眼睛,借着窗帘空隙透进的微光,打量着他的浓眉长睫,睡梦中带点孩子气的表情。
身边就有出自离异家庭的同事,坚韧而能干,但是比起双亲俱全的孩子,为人处事上多少还是有点儿区别。最明显的一点,是他们对外界伤害过分**的自我防卫意识,没想到程睿敏也是其中一员。
谭斌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心中既有怜悯的心痛,也有点儿不堪重负的忐忑。
清晨程睿敏先醒了,是被冻醒的。谭斌背对着他蜷在一侧,长发散落枕上,睡得好不香甜。也许是以前的习惯,她一个人斜着占据了半张床,大半条被子都被她卷在身下。
程睿敏试着拉一拉,被子纹丝不动。他笑笑,索性轻手轻脚地起身,心想如此霸道的睡姿,以后还真是个问题,幸亏他的床是两米宽的queen size,足够大。
走出卧室下楼,程睿敏在客厅找到谭斌的手包,把两枚家门钥匙,挂在她的钥匙串上。又给钟点工留个字条,提醒她去储藏室找两床单人被出来。
他低头写着字,脸上的笑容却像涟漪一般,不自觉地渐渐扩散。
02
那晚之后,两人见面基本都在程睿敏的家里。如果没有应酬,他习惯把工作带回家,边工作边等谭斌下班,晚饭通常也在家里解决。
程睿敏的钟点工手艺相当不错,做一手极好的家常菜。不过稍微留意,谭斌就发现他的口味偏向清淡的潮州风味,而自己喜欢比较厚重的味道。幸好大部分时间工作结束,往往只有夜宵可吃,这才得了机会逐渐适应。
谭斌也取了几套衣服放在程睿敏的住处,避免次日上班,给人造成一夜未归的印象。
在衣帽间里,谭斌注意到一件事。和她一样,衣架上罕见休闲服饰,基本上都是上班穿的衣服。那一列男式正装,几乎全是登喜路。比起流行的Boss和阿玛尼,他好像更加偏爱这个极具英伦风格的牌子。
程睿敏解释说,外公当年有套旧衣服,就是登喜路,幼时令他印象深刻,所以成年后一直情有独钟。
实际上登喜路是个很难讨好的品牌,对穿着者的形象和气质有着微妙和苛刻的要求。不过程睿敏穿起来确实好看,那种低调之中的奢华和优雅,被他演绎得恰到好处。
拉开抽屉,里面一格一格存着领带和皮带。有些尚未拆封的,仅看包装,不像是购自国内。谭斌心一动,找个机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
那些领带,都是国外出差时买的吗?”
程睿敏从电脑屏幕前抬头,想了想说:“有些是。”
“其他的呢?”
“不少是别人送的。”
谭斌挤过去坐在他腿上:“女朋友?”
“怎么这么大酸味?”程睿敏捏捏她的脸蛋,眼睛却依然盯着屏幕,“你也会吃醋?”
“我还会吃人呢,”谭斌没好气,说得言不由衷,“就觉得你这家伙吧,清白得有点儿过分。老实说,世事反常即为妖。”
“妖?”程睿敏一心两用,只听到最后一个字,仰起头笑笑,“妖精还是妖怪?”
“这俩有区别吗?”
“当然不一样。我比较喜欢妖精,呃,草木狐蛇都不错。”
“最好还是蜘蛛精对吧?”
“对呀,因为可以七个兼收并蓄。”
谭斌“呸”一声,发觉又被他牵着鼻子转移了话题,于是正色道:“严肃点儿,问你正事儿呢!”
程睿敏微笑道:“不是都交代过了吗?以前的女友,分手已经半年。”
“切,现在还戴着人家送的领带,还R,肉麻死了,知道不?”
程睿敏转头望着她,几乎是笑不可抑。
“笑什么笑什么?心虚了是不是?”
程睿敏终于笑出声:“原来你拐弯抹角惦记的是那条。那是我妈送的好不好?”
“呃……”谭斌脸红一下,还是强词夺理,“那你干吗误导我?”
程睿敏掐着她的腰,身下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来,说说,你和老余又是怎么回事?”
“Tony?那是他单恋,关我什么事?”
“单恋?哎哟,瞧瞧你俩的名字,一个Tony,一个Cherie,英国第一夫妇,多般配啊!”
谭斌恼羞成怒,用力掐他一把:“早跟你说了,是巧合!”
程睿敏目的达到,忍着疼轻笑;“那就别老大说老二了,去,帮我做杯咖啡。”
谭斌悻悻地起身:“喝什么咖啡,下午四点以后不许再喝咖啡。”
程睿敏的注意力,已经迅速转回自己的工作中去,没再顾上和她斗嘴。
谭斌靠在房门上,望着他的背影静静站一会儿,忽然发觉这个场景极其熟悉。当初沈培作画的时候,也是这样旁若无人的状态。她嘴角微沉,神色不觉变得黯然,低头离开书房,下楼泡了一杯普洱茶放他手边,自己怏怏地上床睡觉。
不同的只是她。
在沈培面前,谭斌总想尽力做得完美,最终却发现彻底高估了自己。而在程睿敏面前,她并没有想过刻意掩饰。
半梦半醒的光景,谭斌听到耳边窸窣作响,床垫微微颤动,知道是程睿敏结束工作回了卧室。
他的作息通常要比她晚两个小时,真正上床的时间,往往已过凌晨两点。她翻过身,双臂绕过腰部抱住他,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他不说话,只是握紧她的手,静静享受这片刻温存。
“什么时候你能有几天空闲?”谭斌问。
“做什么?”
“咱们去澳洲过个圣诞吧。”
“宝贝儿,你说梦话呢吧?合同不签完,新年前你走得开吗?”
谭斌想想果然是,懊恼地抵着他的背,不停地咕哝:“我讨厌这个集采!”
程睿敏拍着她的手安抚:“快截标了吧?”
“嗯,还有几天。”
“那不是就快熬出头了吗?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谭斌把手心贴在他的胸口,心脏的跳动一下接一下,仿佛她的心跳也变作同一个频率。她眼皮慢慢落下来,抱着他睡熟了。
03
截标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进度照例滞后,谭斌的耐心,亦在压力之下一天天告罄。同事笑言,她又恢复了拿着小皮鞭的拿摩温形象,不过是改良版的拿摩温二代。
只有王奕给了她一个惊喜,真把普达的总工陈裕泰约了出来。
谭斌不禁惊讶:“我请多少回他都不肯甩我,你怎么做到的?”
“就俩字,死磕。”王奕得意扬扬地传授经验,“我在普达门口堵了他三天,最后一天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半。他说他加班,好哇,我就替他订了晚餐和夜宵,让人一趟趟送进去。他终于不好意思,总算出来了,我开车送他回家,路上跟他装可怜,说是老板给的死任务,他再不肯赏脸我只好丢饭碗了,然后掉几滴鳄鱼泪,他就答应了。”
谭斌听得直笑,这样死乞白赖的,也只有王奕使得出来,换了她,碍着身份还真拉不下这张脸。
在地坛公园的北门,有一处著名的商务会所,名字很怪,叫作“乙十六”。从地坛里单独隔出的院落,花木扶疏,古色古香,即使冬季,环境也十分幽静漂亮。
唯一的缺点是出奇地贵,但是陈裕泰点名选了这里,谭斌只能让秘书先订了位。接近下班时间她提前出发,先去包间巡视一遍。见一切无恙,她松口气,坐下来给程睿敏发短信:“晚上和客户吃饭,你别等我,早点儿休息。”
程睿敏问:“和谁?”
谭斌回:“告诉你是刺激你,不说。”
他就不再理她,倒弄得谭斌心痒难熬,又发条短信过去:“为什么不问了?”
程睿敏回短信:“爱谁谁。”
怄得谭斌跺脚,又不能拿手机撒气,只好回两个字:“去死。”
就在谭斌望眼欲穿之际,陈裕泰终于到了。
其实他的年纪并不大,严格说起来比田军还小一岁,都是一九八〇年以前刚恢复高考时,最早的一批应届毕业生。可是因为陈裕泰肤色较深的缘故,人又瘦小,所以比较老相,冷眼瞧上去,两人至少相差七八岁。
谭斌听到门响便站起来迎接:“陈总,真不容易,总算在办公室外见到您了!”
陈裕泰未有任何客套,大大咧咧地就坐在主位,问她:“就你一个人?”
谭斌微微一笑:“是,我全心全意等着陈总光临,不知道陈总心里还惦记着谁?”
陈裕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谭斌也就噤声,不敢太过放肆。
服务生进来递上奏折式的檀木菜单,谭斌把菜单倒转,双手转呈给他,陈裕泰却一挥手:“你来吧,简单点儿,早吃完早回家。”
谭斌闻言,心凉了半截。他这个架势显然是在应付。不过也难怪,这年月请人吃饭,已是一件最没有吸引力的事情。她只好给自己打气:反正今天的重点也不是吃饭,重点是想办法哄得他高兴。
因为不了解他的口味喜好,谭斌瞄着菜单,不动声色地点了两个昂贵的招牌热菜。但他对杯中物的喜好是有名的,尤其喜欢五粮液。谭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上了十五年的五粮液,五十五度,她这回打算舍命陪君子。深交不敢奢望,只希望今天能打开僵局,起码以后见面不再尴尬。
凉菜先上来,为了活跃气氛,谭斌搜肠刮肚,拼命回忆喝酒的段子凑趣。有美女在侧,酒过三巡,陈裕泰明显松弛下来。
他问谭斌:“今天这饭局,是不是鸿门宴?我跟你说,甭提集采的事,咱们还能坐一会儿,提一个字,我立刻就走。”
谭斌立刻赔笑:“陈总,您太让我伤心了,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能有个机会跟您叙叙,可请了多少回,您一直拒绝,拒得我简直没了一点儿人生意义。今儿又这么说,您这不成心打我脸吗?”
陈裕泰看看她粉白精致的一张脸,总算笑了:“没人舍得下手吧?”
“这话说得就该罚酒,”谭斌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您要真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怎么会一直推托?”
陈裕泰见惯谭斌平日端庄的样子,没想到她离开办公室尚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件薄薄的黑色鸡心领羊绒衫,把她的身形衬得凹凸有致,颈部一条细细的白金链搭在锁骨上,灯下闪着冷冷的微光,眼风如酒,却比杯中的酒液更加醉人。
陈裕泰在惊诧之下,难免七情上面。
谭斌略低下头,眼角余光将他的表情扫尽,暗暗松口气。毕竟做技术的人,掩饰功夫还是欠缺点儿火候,初见时他脸上的排斥之色已渐渐隐退。这就是做女sales的好处了,对方腹诽再多,当面总不至过于难堪。
谭斌拿起酒瓶,先为他斟满杯子,又端起自己的酒杯,笑吟吟地问:“陈总您说,这杯酒,是该罚您呢还是罚我?”
“还用问吗?既然请我,总要有点儿诚意吧?”
“原来您要的只是诚意,”谭斌笑,“诚意我有,多得是,只要您肯收。”
“是吗?那让我看点儿实际的。”陈裕泰抱起手臂。
谭斌拿起酒杯,在他的杯沿轻轻一碰:“第一杯,老北京的讲究,这叫酒满心实,我干杯,您随意。”非常豪爽地仰头干了,反手亮出杯底。
酒桌上的洒脱干脆,曾替谭斌赢过不少印象分。
“好!”陈裕泰亦不例外,亲自操起酒瓶,斟满了等着她,“我就喜欢痛快的人。”
谭斌却不干了,伸手按住杯口。“第二杯有个说法,叫杯对杯,一起饮,您也得净陪一杯,漏一滴呢……”她竖起三根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滴酒罚三杯,您自己掂量。”
“这就是交杯酒了。”陈裕泰笑得可恶。
类似的调戏,谭斌经历无数,早已麻木,若无其事顺着他的话说:“对啊,在韩国,交杯酒表示友情和友谊,我觉得更合古时交杯酒的本义。您也知道,韩国文化更多传承的是我们明朝的遗风。”
就这么在风言风语中打着擦边球,热菜没怎么动,一瓶酒倒下了大半。陈裕泰已面红耳赤,但言辞依然清晰,神志尤其清醒。谭斌的体质,是那种越喝脸越白的人,内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外表却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陈裕泰吃惊于她的酒量:“早就听说你能喝,想不到是真的。”
谭斌觉得到了可以借酒蒙脸的地步,她垂下头,配合出哀怨的表情:“我今天就是超常发挥,酒逢知己千杯少您相信吗?”
陈裕泰哈哈大笑,一点儿都不肯领情:“你甭顺杆儿爬了,说吧,今天到底有什么事?”
谭斌看着他,神情极其纯洁无辜:“我都说了,就是想和您聊聊天,您怎么不信呢?其实我第一次见您就觉得特别亲切。”
陈裕泰脸上略微露出嘲讽的神色。
“真的,您长得像我大学时的一位师兄,特别像,”谭斌讲得动情,因为杜撰的蓝本根本就是当年她和瞿峰,“他很照应我,自大一开始,从功课到做人,教会我很多,后来……后来他出国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父母也不在身边,我一直想,如果有个兄长也不至于多走许多弯路……”说到这里她停下,垂下睫毛,似在掩饰什么。
在陈裕泰看来,这就是一个强忍眼泪的唏嘘,他咳嗽一声开口:“小谭,这个……”
“对不起,”谭斌适时地抬头,露出勉强的笑意,“我喝多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认罚一杯。”她自斟一杯,果然一饮而尽,怎么看怎么带着些借酒浇愁的味道。
陈裕泰再看她时,眼神终于开始软化。谭斌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人与人的相处,很多时候,突破口还是存在于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上。
那晚酒干菜尽,结账时扎眼的四位数字让她小小地心疼了一下,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钱花得总算薄有收获,至少陈某说话客气了许多。
送陈裕泰到家门口,挥手道别,谭斌吩咐出租车司机掉头,直接回了自己家。她不想让程睿敏看到自己醉醺醺的样子。
忍着胃里的难受洗完澡,谭斌扶着墙摸回卧室,脑袋晕得一塌糊涂,整夜都睡不安稳。
04
次日清晨,谭斌对着镜子一照,脸色青白,眼睑浮肿,化妆品都遮不住。
王奕看到她,先是吓了一跳,了解头尾后则做出结论:“下回奥斯卡该颁您一个最佳表演奖。”
谭斌苦笑道:“I think so.”
下班回到程睿敏的住处,她整个人都是蔫的,一个呵欠连一个呵欠,眼泪汪汪像瘾君子发作。
程睿敏难得有片刻清闲,正在二楼书房清理书架。谭斌托着下巴坐一边,看他坐在梯子上,小心地取出几本,抹净灰尘,翻几页,然后放回去或者摞在身侧。这半架历史方面的书籍,都是他外公留下的遗物。
“读史是让人成长最快的方式,”他对谭斌说,“我先帮你挑几本启蒙的,有时间你看看。看多了你会发现,办公室里那点儿事,全是最低级的段数。”
谭斌凑过去看了一眼,放在他身边的,是一套中华书局普及版的《资治通鉴》,她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声谢谢。
程睿敏听着语气不对,抬头见她脸色灰扑扑的,像霜打的茄子,不禁诧异:“昨晚到底和谁吃饭?怎么一夜工夫,青枝绿叶就变成了咸菜叶子?”
谭斌懒懒地趴到沙发上:“这人你认识。”
程睿敏跳下梯子,走过去坐她身边:“谁呀?”
谭斌挪了下身子,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犹豫一下才回答:“普达的总工。”为免刺激,她没有提陈裕泰的名字。
程睿敏“哦”一声,便没了下文。他一直这样。其他方面往往不吝赐教,唯独对集采有关的事讳莫如深,只是说:“相信你自己的直觉。我和MPL的旧日恩怨,说得太多会影响你的判断。”
谭斌虽觉这方面他有点矫情,不过是众诚的商业合作伙伴,哪儿至于如此小心?但她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他不爱说,她也就很少再提及相关的话题。
许久听不到她的声音,程睿敏低头,见她双手软绵绵地放在胸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谭斌,睡着了?”
谭斌含含糊糊应一声。
程睿敏无奈,拍拍她的头:“去洗个澡,上床好好睡。”
谭斌有点儿不耐烦,翻个身,脸藏在他双腿间:“别管我,睡一觉起来再说。”
结果等她真正睡醒已是第二天清晨,人在**,一夜无梦,也不知道程睿敏是怎么把她弄进卧室的。看看表,才刚七点,身边的床单一片皱褶,被子堆在一边,他竟起得比她还早。
对着浴室的镜子,谭斌不免大抽口冷气,昨晚残妆未卸,她的皮肤又特别吸色,眼影化开了沁进肌理,活像吸血鬼的烟熏妆。滚烫的热水从头到尾清洗一遍,这才重新找回自己,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换了衣服下楼。
清晨的阳光正透过厨房的白色抽纱窗帘,在对面的瓷砖上留下模糊的光影,程睿敏刚吃完早餐,衣着整齐地坐在窗下看公司文件。
见到她问:“咦?怎么没去跑步?”
谭斌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说:“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饿死了,今天欠一回。”
“前天你到底喝了多少?”
谭斌随口回答:“三钱的杯子喝了十几二十个?三两四两的样子吧,我没留意。”
程睿敏放下文件,神色郑重:“谭斌,有没有想过辞了职再去读个学位?”
谭斌一怔,差点儿被面包噎住
:“你想干吗?”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还问我,你怎么回事?以前怂恿我跳槽,现在鼓动我辞职,为什么总想让我离开MPL?”
“跟MPL无关,”程睿敏坐她对面,语气依旧温和,“你看看你,熬夜、抽烟、喝酒、失眠,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那点身体本钱糟蹋干净。我不想让你再做销售,女孩子本来就不适合做销售。”
谭斌慢慢放下面包,笑笑:“原来你和他们都一样。”
“什么意思?”
“性别歧视,”谭斌微笑,“永恒的性别歧视,我以为你不一样。”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睿敏看着她,表情无奈,“谭斌,你不要像刺猬一样,见谁都竖起刺行不行?我是心疼你。心疼你明不明白?心疼你我才那么建议,你又想哪儿去了?”
谭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急流勇退也得有足够本钱吧?我可不想回家做家庭妇女,过个三年五载,变成与社会完全脱节的边缘人。要么,你就等我做到真正的总监再继续这个话题。”
程睿敏明显不悦。“随便你,”他站起身取了大衣,“今早有个会,我先走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谭斌送他出去,公司的车就候在门口,司机打开车门,上前接过他的电脑包。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谭斌心里多少有点儿懊悔,不甘心两人相处的蜜月期就这样结束,忍不住叫一声:“程睿敏!”
他回头,见谭斌站在门里眼巴巴地看着,便和司机交代一句,又走了回来。
“什么事?”
“以后我会少喝酒,”谭斌说,“我答应你,能不喝就不喝。”
谭斌是轻易不说软话的人,她竟然肯让步,令程睿敏十分意外,但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笑。谭斌忽然觉得委屈,眼圈一下就红了,立刻把脸扭到一边。
他捏着她的下巴又转回来,凑上去轻轻碰碰她的嘴唇,似充满歉意:“乖,那我走了。”
谭斌低头“嗯”一声,程睿敏摸摸她的头发,叹口气,上车离开。
05
这天是技术标截标前的最后一天,下午四点,谭斌把投标文件再次检查一遍,点下approve键,送给刘秉康做最终批准,终于长出一口气。剩下的工作,自有助理连夜打印、装订、密封,明日一早送至普达公司,技术部分算是告一段落。
随后的商务标,除了商务条款应答,最大的挑战来自最终报价。这是一场各公司决策者之间的技巧战和心理战,虽然更加紧张,但毕竟不用再拼体力,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投标团队,可以趁机喘口气,休一个完整的周末。
谭斌也能抽出时间,过问一下自己区的销售情况。
周五销售经理的碰头会上照例挨个儿过堂,总有销售经理被她逼近崩溃的边缘。这种场合,谭斌一向语气平和,但态度强硬,在她面前没有不能完成任务的借口。
她说:“成功的人会致力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失败者才会寻找借口。”
销售经理们被紧紧追问:“除了集采,其余的部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达到target?”
如果他们执着地解释不能达标的原因,谭斌也顽强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试图一层层剖析真正的因果。凡事都怕认真二字,往往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就举手投降。下回交手,自然添了惧意,不敢再敷衍了事。
周杨却一反常态,话很少,公开场合也不再和她顶撞,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反常现象让谭斌特别不踏实,但又抓不到任何端倪,她更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不安,于是整个团队暂时维持着一派和平的现状。
倒是王奕私下评价:“奇怪,Cherie怎么越来越像原来Ray的风格了?连说话的方式、看人的表情都越来越像。”
谭斌回家把王奕的话当作笑话讲给程睿敏听:“真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种事?我是不是做得过了?哪天若被好事者挖出来咱俩在一起,就太不好玩了。”
程睿敏这几天一直头疼,又不肯好好休息,疼得厉害就吃片止痛药抗着。谭斌从淘宝上买来薄荷和熏衣草的精油让他试试,却被他嘲笑像《蓝精灵》里格格巫的把戏。
谭斌只好亲自动手,放了一缸热水,再把精油调配好,强迫他躺在浴缸里放松,她自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一边聊天一边监督。
“哎,你听见没有,我跟你说话呢!”
程睿敏懒洋洋地睁开眼睛,问她:“你怕吗?”
“当然怕。这事儿要曝光了,我在MPL就不用混了。壮志未酬身先死,我太不甘心了。”
程睿敏翘了一下嘴角,想笑没笑出来:“放心,你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连公司二层经理的决策层都没混到,没人会费心对付你。”
“你每天不打击我一次是不是特没成就感啊?再怎么说,我现在也直接向董事长报告,不是二层也近似二层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MPL的职业目标是什么?”
“别的不说,先把名片中的Acting去掉。”谭斌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觉得,一个真正的销售总监,需要什么素质?”
谭斌想了想说:“果断,敏锐,有说服力,有凝聚力。”
“都对,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个特征……”
“还有什么?”
“狠心,”程睿敏说,“一个销售总监的价值,业绩才是第一,其他都是虚的。一定要狠心,不要给你的team留下任何影响业绩的借口。”
“完全同意,我的信条一直是这样,与其让上司对我狠心,不如我对他们狠心。”
程睿敏点点头:“当你发现影响业绩的本质问题时,不能犹豫,该下手时立刻下手。告诉我,假如有人挡你的路,你能不能做到杀无赦?”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谭斌问得犹豫。
“如果你没有这样的狠心,你会走很多弯路,吃很多苦,不如不玩。这是一条职场通用的原则,不仅仅限于SD这个职位。”
谭斌望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因为她忽然想起当初刘秉康逼他离开MPL,真称得上手起刀落,杀无赦。事隔经月,他居然也开始认同这种做法。
见她不出声,程睿敏奇怪地问:“你在想什么?”
“哦,在想周杨。”
“他显然不是一个只会消极抵抗的人,你要小心。”
“我明白。我只是一直想不通,他这么做,真正的root reason是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女的,让他听话做事伤害到他男人的自尊心?”
程睿敏瞟她一眼,欲言又止。
谭斌叹口气,往手心里倒点洗发液,加水揉出泡沫,抹在他的头发上。他配合地闭上眼睛,惬意享受着她温软的手指在头皮上轻轻搔刮的滋味。
“睿敏。”
“啊?”程睿敏突然被打断遐思,回得极不情愿。
“你也跟过女老板,那时候什么感觉?”
“忘了。”程睿敏答得飞快。
“胡说!”谭斌反手抹了他一脸泡沫,“人家为你几乎身败名裂,嘿,忘了?蒙谁呢?”
程睿敏擦一把脸,神色不变:“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打哪儿听到的?”
谭斌撇撇嘴,手下的活却没有停:“装吧,你就可劲地装吧。”
程睿敏不出声,过一会儿拉开她的手:“我自己来。”
“哟,生气了?”
“不是,那什么……唉……你别问了,出去吧。”他居然转开脸。
谭斌眼尖,见他双颊似浮起两片红晕,目光顺势向下一扫,顿时醒悟,不禁大笑。
程睿敏没好气地说:“谭斌,请你矜持点儿好不好?”
谭斌伸出手指,在那个东西上轻轻一弹,嘻嘻笑着负手出门。身后传来程睿敏磨牙的声音:“小浑蛋!”
想起《红楼梦》里贾琏恨恨地说平儿,一定浪出人的火来,她又跑了!谭斌捶着床闷声笑了好一会儿。
程睿敏披着浴衣出来,看她盘腿坐在**,双目微合,口中念念有词,奇怪地问:“你练什么功呢?”
“嘘……”谭斌竖起手指,装模作样地回答,“我在练习如何清心寡欲。”
程睿敏斜睨一眼她身上半透明的睡衣,根本就不接茬。对着镜子摘了隐形,换上平常的眼镜。
靠在床头刚拿起文件看几页,谭斌就腻进他怀里。他侧侧身,给她腾出个位置,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文件。
谭斌手伸进他的衣襟,不怀好意地摸来摸去。程睿敏不动声色,只是用力按住她的手。那只手消停一会儿,又开始动,而且越来越不规矩。程睿敏抽出她的手甩在一边,翻身趴在**,支着下巴还是看他的文件。
过片刻背上开始痒酥酥地发麻,谭斌的指尖在他背上轻轻划着,一遍一遍写着一个“敏”字。随着她指尖的移动,那细细一线酥麻像过电一样,似连着全身的经脉,让他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程睿敏终于被撮起火来,扔下文件锁住她的手臂,令她动弹不得。
“死丫头,不给你点儿颜色你就不知道规矩!”他瞪着她,却说得色厉内荏。
谭斌笑他:“咬牙扮柳下惠有意思吗?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还不老实?”程睿敏腾出一只手,伸到她的腋下。
这是谭斌最怕的一招,她笑得浑身发抖,连连告饶:“我错了,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程睿敏这才放开她,重新拾起自己的文件,看了两页感觉心浮气躁,只好摘下眼镜,拉过她的手覆在自己额头上。
谭斌问:“又头疼?”
“还好。”他回答得言不由衷,眉头紧皱。
谭斌安静下来,依偎着他的身体,拿嘴唇蹭蹭他的下巴:“有件事我一直没敢问你,上回住院,就是九月那次,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作息不太规律,有点儿心动过速。”
“查出什么原因了吗?”
“别提了,彩超、动态心电图、血糖全折腾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不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
程睿敏想了想:“那倒有可能,那段日子正是最困难的时候,几次想撂挑子不干。”
谭斌咬着指头没有出声,那段时间也是她初任代理总监,乱七八糟,全无章法,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他的手在她光裸的背部无意识地滑动:“昨天说的事,你认真考虑一下。
“什么事?”谭斌成心装糊涂。
“咱们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拼命就行了,犯不着两个人都折进去。”
谭斌噘起嘴:“你又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明白宝贝儿,我也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成就个人的职业传奇,除了自身能力,还要依附于行业的发展。这个行业现在已经跨越顶峰,开始走下坡路了,以后市场会越来越难做,盛世能够掩盖很多问题,颓世时最微小的疏漏都足以致命。你不如趁着个人业绩还在顶峰时离开,充电后换个方向重新开始。”
“可是我还没到顶呢,”谭斌反驳道,“我觉得我还有上升空间,还没有遇到发展瓶颈。”
“算了算了,先不谈这个,就说现在,我们出门吃个饭都要小心避人,你觉得正常吗?如果以后一直这样,你不觉得尴尬?”
这个问题比较有杀伤力,谭斌扁嘴,心想尴尬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凭什么要求我迁就?不过她并不想和他拌嘴。
程睿敏曾是sales的个中翘楚,深谙谈判中的说服技巧,出招一步接一步,层次分明,纹丝不乱,真正交手她才不是对手,真还嘴正中了他下怀。谭斌只能采用回避战术:“现在没工夫想,等集采完了再说。”程睿敏伸出手臂搂紧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未出口又改了主意:“也好,先睡吧。”
谭斌却不肯放过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当初跟着女上司,到底是什么感觉?”
“咳咳,我困了,想睡觉。”
“你不说,以为就睡得成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缠?真烦!”
“你心里有鬼吧?”
“你才有鬼呢。”
“没鬼你总回避为什么?”
程睿敏侧过身,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我怕说实话你受不了。”
“你说,我挺得住。”最多是段干柴烈火的办公室恋情,谭斌自问还没有那么小气。
但程睿敏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说:“那时我一直很焦虑,觉得运气坏到了家,完全跟错了老板。”
“嗯?为什么?她不是对你很好吗?”谭斌一下坐起来,“你不是也挺怜香惜玉的吗?”
“一边儿去,再捣乱我就不说了。”
“好吧好吧,我闭嘴。”
“当时年轻,上进心太强了……”
“上进心吗?恐怕是名利心吧。”谭斌又忍不住评点,见程睿敏气恼地扬起眉毛,她赶紧举起双手。
“我爸几十年官场浮沉的经验,让我明白一件事,想往上走,跟对上司非常重要。一个好上司,不仅在公司内部能给你很多指导和资源,你也能随着他的升迁得到相应的升迁机会,否则他一直占着位置不动,你只能原地踏步。”
“So,你认为张彤不是一个好上司,就是因为她升不上去?”
“她的能力很强,就是太感性太强势,上下左右得罪了不少人,升迁的希望非常渺茫,我看自己的前途,也像是一片灰暗。”
程睿敏似陷入回忆,眼中现出恍惚的神色,过去的日子如电影镜头在眼前一一重放。
当年从做见习生就跟着张彤。她言辞刻薄,训起他来毫不留情,却手把手完成了他的职业启蒙,从传真机的使用、见客户的基本礼仪,直到谈判中的心理战术,他初出道时的风格,几乎就是她的翻版。
“她离开,是有人故意整她,其实我可以为她说几句话,可是我没有……”
那种**时刻,沉默即是默认,张彤最终只能黯然离开。
谭斌听得呆住,为张彤,也为自己:“你想说,周杨,他也把我当作他上升的障碍?”
“男人的思维都是差不多的,”程睿敏微笑,“这个周杨我知道一点儿,好好培养会成为非常优秀的销售经理,前提是你能驾驭得住他,控制不住,他就会成为害群之马。”
谭斌半天不说话,脸埋在他的颈间,忽然张嘴朝他肩头重重咬了一口。程睿敏呼痛:“你干什么?”扬起手想教训她,想想舍不得,拖泥带水地又放下了。
“我恨你们这些男人!”谭斌一时气馁到极点,“晓慧说得真对,职场就是个男人的世界,所有的游戏规则都是你们之间的默契。什么时候才能有真正的男女平等?”
她大发感慨,程睿敏却在一边撑着头,笑眯眯地欣赏她认真的神情,无意中瞄一眼床头的钟表,液晶显示一点四十,顿时吃一惊:“这么晚了?”他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别想了,天大的事儿也等明天再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