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晚餐(1 / 1)

出租车到了,我们先在花店停下来。我再也没有走进过这家店——实际上是再也没有买过花——自从我不再去看望达夫妮之后。瑞香花送给达夫妮;很显然,对于今晚来说,玫瑰是最恰当的。店主认出了我,我告知了她达夫妮的死讯。我买下一打长茎红玫瑰,符合标准的浪漫行为准则。店主剪了几朵瑞香花,插到我外套的扣眼里。花香让我忍不住回想起达夫妮,真希望她也能见见罗茜。

出租车就要开到罗茜家楼下了,我给她打电话,但是无人应答。我们到了,她还是没有出现,门外的应答系统也大都没有名牌。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她很有可能选择拒绝我的邀请。

天很冷,我有些发抖。我足足等了10分钟,又打了一通电话,仍然无人应答。我差点就要叫司机掉头离开了,这时她才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我才是那个做出改变的人,不是罗茜——我应该很清楚她会迟到。她穿着外套事件那晚令我惊艳的黑色裙子。我为她送上玫瑰,我认为她的表情代表着惊异。

她看着我。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真的。”她说,“发生了什么?”

“我决定革新自我了。”我喜欢这个词:“革——新”。我们钻进出租车,罗茜还抱着玫瑰花。餐厅离得不远,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十分想知道罗茜对我的感受,所以让她先开口比较好。实际上,直到出租车停在外套事件的发生地——小顽童餐厅门外,她才开口。

“唐,你是在逗我?”

我付了司机钱,下车,为罗茜打开车门。她走下车,却不愿继续向前走,双手把玫瑰捧在胸前。我一手放在她身后,带着她朝门口走去,之前遭遇的那个餐厅领班正穿着西服站在那儿。西装男。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罗茜,因为他打了招呼:“罗茜。”

然后,他看了看我:“先生您好?”

“晚上好。”我取过罗茜手中的花,递给餐厅领班,“我们以蒂尔曼的名义订了位子。您能先帮我们照看一下这花吗?”这是标准用语,同时也让我信心倍增。我们的行为完全处在可预测的范围内,所有人似乎都很舒服。领班在查看订位名单,我想趁机把所有可能的问题都一并摆平,所以讲了个提前准备好的小笑话。

“对于上次的误会,我很抱歉。今晚应该完全没有问题,除非他们把白勃艮第冰过头。”我微笑着说。

一位男侍者走了过来,餐厅领班略略赞美了我的外套,示意侍者把我们带进去,到预订好的位子上。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我点了一瓶沙布利酒,罗茜似乎还在适应新情况。

侍酒师也一并出现了。他环视整个餐厅,似乎在准备提供帮助。我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息。

“先生,现在酒保持在13摄氏度,您希望更温一点……还是更冰一点……”

“这就可以了,谢谢你。”

他给我倒了一些品尝,我转转酒杯,闻了闻,点点头表示满意,完全符合标准流程。这时,为我们引位的侍者再一次出现了。他大约40岁,身体质量指数约为22,身材高大。

“蒂尔曼教授?”他说,“我叫尼克,是这里的领班侍者。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或是问题,请尽管找我。”

“非常感谢,尼克。”

侍者做自我介绍更像是美国餐厅的传统。或许这家餐厅想以此表示自己与众不同,又或许是我们受到了特殊关照。我想应该是后者:也许我已经被定位成一个危险人物。今晚,我需要得到所有可能的帮助。

尼克给我们拿来菜单。

“如果大厨能帮我们决定就再好不过了,”我说,“但不要肉类,而且海鲜只能是环保的。”

尼克微笑着说:“我会去问问大厨今晚有什么菜式。”

“我知道这有些麻烦,但我的朋友在饮食方面有严格的限制。”我说。

罗茜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的话确实是在阐明一种观点,我想我成功了。她尝了尝沙布利酒,在餐包上涂黄油。我继续沉默。

最终,她出声了。

“好了,格利高里·派克,我们先要干吗?是讲讲《窈窕淑女》的故事,还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很好。罗茜已经准备好直接做些讨论了。实际上,开门见山是罗茜的好品质之一,尽管她此时并不知道哪个才是最重要的话题。

“听你的。”我说。这是避免做选择的标准礼貌办法,同时也能赋予对方更大的力量。

“唐,打住。你

知道我父亲是谁了,对吧?是餐巾男,对不对?”

“可能吧。”我说。这是真的。尽管我跟院长的会面成果积极,但我还是没能拿回实验室的钥匙。“这不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

“好吧,那就这么办。你说你想说的,告诉我谁是我父亲,告诉我你把自己怎么了,然后我们各自回家。”

我没办法清楚地定义她的语气和表情,但消极是肯定的。她又喝了口酒。

“对不起。”她似乎有些歉意,“来吧,你想说什么?”

我开始严重怀疑我接下来的举动是否还有功效,但也没有别的应急办法。我的灵感来自《当哈里遇上萨莉》里的台词,它引起我的共鸣,很适合当下的情形,也能联系起我们在纽约的快乐时光。我希望罗茜的大脑也能建立起这种联系,最好是在潜意识层面。我喝光了剩下的酒。罗茜看着我的酒杯,然后她眼光上移,看着我。

“你还好吧,唐?”

“我今晚邀请你过来,是因为当你意识到你想找到一位伴侣共度一生,你就会希望自己的新生活开始得越快越好。”

我仔细观察着罗茜的表情,我认为她惊呆了。

“哦,我的天哪!”罗茜惊叹道。我判断得没错。她还在分析情况,我继续说下去。

“我穷尽一生,就是为了来到你身边。”

看得出来,罗茜并没有听出这是《廊桥遗梦》里的一句台词,在飞机上,这部片子给了她十分强烈的情感冲击。她好像有点困惑。

“唐,你在……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我做了些改变。”

“巨变。”

“只要能让你成为我的伴侣,在行为上,你想让我做出怎样的改变都不是问题。”

罗茜目光低垂,盯着自己的手,这让我看不懂了。接着,她环顾餐厅,我追随着她的目光。每个人都在看着我们,尼克想走过来,却在中途停下了。我意识到紧张的情绪让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但我不在乎。

“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所有别的女人都比不上你,永远比不上。完全不用打肉毒杆菌或是塞假体。”

有人鼓起了掌。是一位苗条的女士,大约60岁,她旁边坐着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士。

罗茜抿了口酒,似乎经过了一番仔细的考量。“唐,我不知从何说起。我甚至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是以前的唐,还是比利·克里斯特尔(Billy Crystal)。”

“这没有什么新旧之分,”我解释道,“不过是改变了行为、社会规范、眼镜和发型。”

“我喜欢你,唐,”罗茜继续道,“好吗?忘了我要找父亲这件事吧。你可能是对的。我真的真的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但是,你知道我不可能每周二都吃龙虾,明白吗?”

“我已经放弃了标准用餐体系。我已经删除了我每周日程表里38%的日程,除了睡觉。我已经扔掉了旧T恤,扔掉了所有你不喜欢的东西。我完全可以接受更多的改变。”

“你为了我改变了自己?”

“只是我的行为。”

罗茜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分析这些新信息。

“给我一分钟想一想。”她说。我自觉拿出手表开始计时。突然,罗茜大笑起来。我看着她,在即将做出人生关键决定的时刻突然爆笑足以让人感到迷惑。

“手表,”她笑着说,“我说‘给我一分钟’,你就真的开始计时了。唐还活着。”

我等待着,看着表。还有15秒,我认为她很有可能会拒绝我。我打算豁出去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打开它,里面是我买的戒指。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学过如何解读他人的表情,因为我读懂了罗茜的表情,我知道答案了。

“唐,”罗茜说,“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还记得在飞机上,你说你跟常人不一样吗?”

我点点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一个基础性的、无法逾越的障碍——我是谁。在与菲尔一战中,这个问题就在我头脑中出现了,但我压住它不去想。罗茜并不需要解释,但她继续说下去。

“是你的内心。你不会伪装——对不起,又开始了。你的行为举止非常完美,但如果你的内心没有感觉……天哪,我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答案是不行?”我问道。头一次,我头脑中的一部分希望我在解读社交暗示上的缺陷能帮我一把。

“唐,你根本感觉不到爱,对吗?”罗

茜说,“你不可能真正地爱上我。”

“吉恩诊断出了爱的存在。”如今,我知道他错了。我看了13部言情电影,却毫无感觉。也不完全是这样,我感受到了焦虑、好奇,还有愉悦。但我没有一次能够真正感受到主人公之间的爱意。我从来没有因为梅格·瑞恩(Meg Ryan),或是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或是黛博拉·寇儿(Deborah Kerr),或是费雯·丽(Vivien Leigh),或是朱莉娅·罗伯茨(Julia Roberts)掉过一滴眼泪。

我无法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撒谎。“根据你的定义,不能。”

罗茜看起来伤心极了。这个夜晚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灾难。

“我以为我的行为能够让你开心,实际上却让你伤心。”

“我之所以很难过,是因为你无法爱上我,明白吗?”

这更糟了!她想让我爱上她,但我没办法爱上她。

“唐,”她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

我站起来,向门厅走去,消失在罗茜和其他食客的视线中。尼克也在那里,正在和餐厅领班说话。他看到我,向我走来。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很遗憾,完全就是一场灾难。”

尼克似乎忧心忡忡,我连忙解释道:“是我个人的灾难,没有给其他人带来任何危险。能帮我结一下账吗?”

“我们什么都没给您提供啊。”尼克说。他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先生,沙布利酒算我们的,您不用付钱了。”他伸出手,我握上去,“我认为您已经尽力了。”

这时,我看到吉恩和克劳迪娅走了过来,他们手牵着手。我有好几年没看过他们牵手了。

“唐,千万别说我们来迟了。”吉恩听起来很快活。

我点了点头,回头望了望餐厅。罗茜正快步走向我们。

“唐,你在干吗?”她说。

“离开啊,你说了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

“妈的!”罗茜骂道,她看到了吉恩和克劳迪娅,“你们又来干吗?”

“我们想办个‘答谢会兼庆祝会’。”吉恩说,“生日快乐,唐。”

吉恩送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拥抱了我。我想这可能是成年男性对话机制的最后一环,意味着在不损害友谊的前提下接受对方的建议。我没有退缩,但也无法再进一步分析,因为我的头脑早已超载。

“今天是你的生日?”罗茜问道。

“是的。”

“我让海伦娜查了,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吉恩说道,“但能‘庆祝’就是件好事。”

通常生日对我来说与其他日子没什么区别,但我意识到,这可能是开启新生活的好时候。

克劳迪娅向罗茜做了自我介绍,并补充道:“对不起,我们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罗茜转向吉恩:“‘答谢会’?感谢你吗?浑蛋!你把我们拉郎配还不够吗——你还要训练他,把他搞得像你一样。”

克劳迪娅悄声说:“罗茜,不是吉恩——”

吉恩一只手搂过克劳迪娅,她不再说下去了。

“没错,不是我。”他说,“是谁要求他去改变的?是谁说如果他愿意做些改变,跟她就是完美的一对?”

罗茜似乎很生气。我所有的朋友(除了棒球迷戴夫)吵成一团,太可怕了。我想让时光倒流,回到纽约,让我能做出更好的决定。但这不可能。我的错误无法修正,我没法儿被她接受。

吉恩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你有空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吧。”他应该是在说我的日程表,还有一大堆跟罗茜计划相关的活动。

罗茜走出了餐厅。

吉恩转向克劳迪娅:“对不起,打断了你。”

“这些话总得有人说出来。”克劳迪娅说,她看着罗茜远走的背影,“我想我教错人了。”

吉恩和克劳迪娅提出要送我回家,但我实在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我开始往回走,但很快就变成了慢跑,得在下雨前回到家才行。应该跑得再快一点,赶快离开这家餐厅,越快越好。新鞋子很不错,外套和领带却让我不舒服,即便是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脱下外套——这件暂时让不属于我的世界接受我的产品——把它扔进了垃圾箱。接着是领带。冲动之下,我取下外套扣眼里别着的瑞香花,一路握在手里。雨丝在空中飘着,打湿了我的脸。我回到了家,我安稳的避风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