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寻父计划和寻妻计划结束(1 / 1)

周六上午,我骑车去学校,心情难以名状,令人不安。事情正在逐步回归正轨,今天的检测将为寻父计划画上句号。最差的情况是,罗茜的生父可能是某个被我们忽略的人——某个导师或是宴会承办人,又或者是某个提前离场的人——但再多做一次检测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届时我就不再有理由与罗茜见面了。

我们相约在实验室见面。有三份样本需要检测:艾萨克·埃斯勒的叉子擦拭物、弗赖伯格洗手间地板上厕纸中的尿样,还有擦了吉恩酒杯的餐巾。我还没有告诉罗茜我已经拿到了玛格丽特·凯斯的样本,同时也有些担忧吉恩样本的检测结果。很有可能吉恩就是罗茜的生父。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但一切似乎都指向于此:吉恩对照片的反应,他认出了罗茜的母亲,还有他一贯随意的艳情史。

“那餐巾是谁的?”罗茜问道。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问。

“重新检测一下。之前的一个样本被污染了。”

尽管我的欺诈技艺有所提升,但还是瞒不过罗茜。“胡说八道。是谁的样本?凯斯的对不对?你一定是拿到了杰弗里·凯斯的样本。”

说是很容易,但一旦检测结果吻合,就会引起更大的麻烦。谎言织成了一张网。

“如果这一份中标了,我会告诉你是谁的。”我说。

“现在就告诉我,”罗茜坚持,“肯定就是这一份。”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一点证据都没有。艾萨克·埃斯勒才是最可能的候选人。毕业晚会之后,他立刻就跟别人结婚去了。他承认自己喝多了,晚餐时又闪烁其词,照片里他就站在你妈妈旁边。”

这件事我们之前从未讨论过,但很容易核实。吉恩曾让我在参会时做过这样的练习:“如果你想知道谁跟谁睡了,看看谁跟谁一块儿吃早餐就知道了。”不管当晚与罗茜的母亲发生关系的人是谁,最有可能的就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除非拍照的站位是特殊安排过的。

“我的直觉对抗你的逻辑。要不要赌一把?”

这样打赌很不公平,地下室谈话让我掌握了更多先机。事实上,我认为艾萨克·埃斯勒、吉恩和杰弗里·凯斯三者都有可能。我仔细考虑过埃斯勒所谓“牵涉其中的人”的说法,根本语焉不详。他有可能是在保护他的朋友,但也有可能是在保护他自己。另外,如果埃斯勒不是罗茜的生父,那他完全可以让我去检测他的样本。或许他的计划就是迷惑我,那么他算成功了,不过只是暂时的。埃斯勒的狡诈行为促使我重新考量了一下先前的结论。如果我们能够排除包括埃斯勒在内的所有候选人,我就会检测玛格丽特·凯斯的样本。

“无论如何,肯定不会是弗赖伯格。”罗茜打断了我的思考。

“为什么?”弗赖伯格的可能性最低,但绝非完全不可能。

“绿眼睛,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

她正确地解读了我的表情:不同意。

“别闹了,你可是个遗传学家。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所以他不可能是我父亲。我在网上查过了。”

真是太棒了。在她身边有一位遗传学家,一位杰出人才,帮她找寻生父。整整一周,她和他几乎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但当她需要找到某个遗传学问题的答案时,她求助于互联网。

“那些模型都是简化的。”

“唐,我妈妈是蓝眼睛,我的是棕色的。那么,我的生父也应该有棕色眼睛,对不对?”

“不对,”我说,“可能性极高,但并不一定。眼睛颜色的遗传极为复杂。绿色是可能的,蓝色也是。”

“一个医学生——一个博士——是知道这一点的,对吧?”

显然,罗茜是在说她的母亲。我认为现在给罗茜详细分析医学教育体系的缺陷似乎不是个恰当的时机。

我只能说:“可能性极低。吉恩给不少医学生上过遗传课,这是典型的吉恩式简化法。”

“去他的吉恩吧!”罗茜骂道,“我受够他了。赶快检测餐巾吧,一定是这个。”她似乎有点动摇。

“找到生父之后你会怎么做?”

这问题之前就应该提出来,没有这么做完全是缺乏计划的结果。但是现在,吉恩已经成为潜在的候选人,罗茜将要怎么做就变得愈发重要了。

“你这问题真有意思。”罗茜说,“我说过了,这样就可以结案了。但我内心还是有这样的幻想,希望我真正的父亲可以站出来……跟菲尔正面交锋。”

“就因为他没有带你去迪士尼乐园?过去这么久,想个好法子复仇倒也确实不容易。”

“我说了,那只是幻想。”她说,“在我心里,他就像个英雄。现

在我知道我的生父就在他们三个人中间,我已经见过了两个。艾萨克·埃斯勒说:我们不要轻易回顾过去。马克斯·弗赖伯格说:我可以帮助人们重塑自尊。全都是傻瓜。不过是些软弱的家伙,逃避责任的小人。”

如此缺乏逻辑的说辞令人震惊。因为他们三人中,至多只有一个人抛弃了她。

“杰弗里·凯斯……”我提起他的名字。罗茜先前的描述应该与他不吻合,但如果她得知他是自杀的,也许会把这解读为逃避责任的方式。

“我知道,我知道。但如果结果是另外一个装模作样的中年大爷,那他的大限就到了,浑蛋。”

“你想曝光他?”我问道,心中一阵恐慌。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可能会给某些人带来巨大的痛苦,很有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他的整个家庭!或许就是因为如此,罗茜的母亲才不愿让她知道实情。罗茜的母亲对人类行为的了解确实比我多得多。

“没错。”

“但你会给别人造成极大的痛苦,也得不到什么补偿。”

“我会感觉好得多。”

“你错了。”我纠正她,“研究表明,复仇行为会给受害者带来更大的压力——”

“这是我的选择。”

杰弗里·凯斯仍然有可能是罗茜的生父,那么这三个样本都可能会呈阴性,罗茜想要复仇为时已晚。但我不能指望着这种可能性。

我把仪器关上。

“别!”罗茜叫道,“我有权利知道。”

“但你不能给别人造成痛苦。”

“那我呢?”她有些激动,“你难道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她越来越激动,我却很平静。一切重回掌控之中。我的想法很直接。

“就是因为我十分在乎你,才不能让你做出这样不道德的事情。”

“唐,如果你不做这次检测,我永远不会再理你了。永远。”

这样的信息让人痛苦,但完全是可以预见的。

“我想那是早晚的事情,”我说,“项目迟早会结束,你也没有在性接触方面展示出进一步的兴趣。”

“所以说这是我的错咯?”罗茜反问道,“当然是我的错。我他妈可不是一个不抽烟不喝酒的大厨博士。我完全没有计划性。”

“我已经把不喝酒的要求取消掉了。”我注意到她说起了寻妻计划。但她说了什么?她是在把自己和寻妻计划的要求做比较吗?这就是说——

“你把我看成了潜在伴侣?”

“当然了。”她说,“你除了不懂社交,完全按照白板上的日程表生活,也感受不到爱——剩下的你堪称完美。”

她走了出去,重重地摔上了门。

我重新把检测仪打开。没有罗茜在身边,我可以安稳地检测并处理这些样本了。接着,我又一次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我转过身,期待着罗茜的出现。但这一次,是院长。

“蒂尔曼教授,忙着你的秘密项目呢?”

我完蛋了。在先前与院长的交锋中,我都恪守规章,或者只是犯了些根本不值得一罚的小错,但私自使用DNA检测设备可是严重违反了遗传学系的规章。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她以往可不会在周末加班的,这时候出现可能绝非偶然。

“按照西蒙·勒菲弗的说法,一定是相当不错的项目吧。”院长继续道,“他来到我的办公室,询问我一个我自己系里的项目。很显然,这个项目需要用到他的DNA样本。就像你做的那样。我想这是开玩笑吧。请原谅我缺乏幽默感,但我确实是有些落后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项目。当然了,我想如果它通过了道德委员会的审查,我应该是有所耳闻的。”

截至目前,院长还保持着冷静与理智。但现在,她提高了嗓门:

“整整两年,我都努力想让医学院出资赞助一个合作研究项目——而你,不仅做出了这般不道德的行为,还把对象选到了握着钱袋子的人身上。立刻给我一份书面的报告。如果里面没有那份我还未得见的道德委员会的同意书,我们就得另外找一位副教授了。”

院长在门口停住。

“你对凯文·余的举报我还没有处理。你最好仔细想想。还有,请把实验室的钥匙交上来,谢谢。”

寻父计划结束了,正式结束了。

第二天,吉恩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正忙着填写爱丁堡产后抑郁量表(EPDS)。

“你还好吗?”他问道。这问题真及时。

“我估计不太好。大约15秒后给你答案。”我填好量表,计算出结果,把它交给吉恩。“16分,”我说,“有史以来第二高的一次。”

吉恩看了看:“爱丁堡产后抑郁量表。需要我提醒你,你

最近并没有生孩子吗?”

我没有回答有关孩子的问题。“这是我姐姐去世时,克劳迪娅在家里能找到的唯一一份检测抑郁程度的量表。我后来一直用它,好保证结果的一致性。”

“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接触你的感情’是吧?”吉恩说。

我想这不过是一种修辞,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所以就没有回应。

“听着,”他说,“我想我能够帮你。”

“你有罗茜的消息?”

“我的天哪,唐,”吉恩有些无奈,“我有院长的消息。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未经道德委员会批准就进行DNA检测,那可就意味着‘你的事业完蛋了’。”

我很清楚这一点。我已经决定给阿穆哈德——那个高尔夫球俱乐部老板——打电话,问问他合伙开鸡尾酒酒吧的事情。看来是时候做点全新的事情了。整整一个周末,我备受煎熬。与院长对峙后回到家中,我发现我的清洁工伊娃也填写了一份寻妻计划问卷。在问卷首页上,她写道:“唐,没有人是完美的。伊娃。”在我高度脆弱的时刻,这样的留言对我影响极大。伊娃是个好人,尽管她穿的裙子很短,但她可能是在吸引一个潜在伴侣。她也可能会为自己低微的社会地位感到尴尬,特别是在填到有关研究生学历和品味昂贵美食的问题时。我回想着每一个填过问卷的女人,希望她们都能找到自己的伴侣。我又希望那个伴侣会是我,即使她们并不了解我,甚至在了解我之后会倍感失望。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黑皮诺,走上阳台。城市的灯光让我想起那天与罗茜的龙虾晚餐,与问卷的结果正相反,那天的晚餐是我人生中最享受的一餐。克劳迪娅曾说我太挑剔,但罗茜在纽约已经证明了那些我以为会让我自己快乐的东西实际上完全不会。我慢慢地抿着酒,看着灯光的变幻。一扇窗暗了下去,交通灯由红转绿,救护车闪着红光从大楼后面冲出来。我逐渐意识到,我的问卷并没有让我找到一个我能接受的女人,却帮我找到了一个可能会接受我的人。

不论我和罗茜最终会有怎样的发展,我都不会再用那份问卷了。寻妻计划结束了。

吉恩还有话说:“没了工作,没了计划,没了日程,你就要分崩离析了。”他又看了看我的抑郁量表:“你已经分崩离析了。听着,我就说那是个心理学系的项目。我们抓紧补上一份道德审批申请书,你就说你以为申请已经通过了。”

吉恩已经在尽全力帮我了。我冲他笑了笑。

“这能帮你减上几分吗?”他说着,挥了挥手里的抑郁量表。

“恐怕不能。”

一阵沉默,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希望吉恩能快点离开,但他又进行了新一轮的尝试。

“跟我说实话,唐。这是有关罗茜的,对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让我说得简单点,”吉恩说,“你不开心——如此不开心,以至你干脆都不再想你的事业、你的名声,甚至是你奉若神明的日程表。”

他说得很对。

“妈的,唐,你在违反规则。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你都开始违反规则了?”

好问题。我尊重一切规则。但在过去的99天里,我违反了许多规则,法律的、道德的,还有我自己的。我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是罗茜走进我的办公室,我黑进了小顽童的订位系统,好和她约会的那一刻。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吉恩问道。

“显然是这样,彻彻底底不可理喻。”我有些尴尬。违反了社交准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不得不承认理智已经抛弃了我。

“如果你相信你的问卷,那才真的是不可理喻。”

“爱丁堡产后抑郁量表是相当——”

“我是说你的‘你吃动物肾脏吗?’问卷。我得说遗传1分,问卷0分。”

“你是说我和罗茜在基因上是完全契合的?”

“你说话的方式可真奇特,”吉恩说,“如果你愿意加上点罗曼蒂克的元素,我会说你坠入爱河了。”

真是个不寻常的说法。但这说得没错。我总以为浪漫的爱情永远在我的经验领域外,但现在,它就在我的身边。我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这是你的专业意见,作为人类吸引力的专家?”

吉恩点点头。

“非常好。”吉恩的专业意见完全改变了我的精神状态。

“我不知道这对你有什么帮助。”吉恩说。

“罗茜指出了我的三个缺陷,头一个就是我不能感觉到爱。只剩下两个需要证实了。”

“是什么呢?”

“社交礼仪和墨守成规。都是小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