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甲申之年,国柄频移,兵戈未熄,哀鸿遍野。

中华大地,地惨天荒,惊天大事,史不胜书。

《礼记》说:“天无二日,士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可是,在公元1644年这一年之间,中国大地上,竟然一下子冒出来五个皇帝:明崇祯皇帝朱由检(崇祯十七年)、南明弘光皇帝朱由崧(弘光元年)、大清顺治皇帝福临(顺治元年)、大顺皇帝李自成(大顺永昌元年)、大西皇帝张献忠(大西大顺元年)。

张献忠在当皇帝这个问题上,绝不甘心落在他的乡党李自成之后,先是于1643年5月打下武昌,立即坐上了大西王的金交椅。次年6月23日,张献忠攻下重庆,杀瑞王朱常洛和四川巡抚陈士奇,乘破竹之势,鼓行而西,所过之地,或施行仁义,秋毫无犯;或烈焰冲天,刀途血道,采用软硬两手,征服巴蜀民心。待到8月9日攻陷成都,张献忠又于一个星期后的8月15日,急不可耐地赶着建立了大西国,年号大顺,改成都为西京,并于11月16日,待战事稍平后,隆而重之地举行开国大典,坐上了大西国皇帝的宝座。

这是张献忠第三次率领大军攻入天府之国,逾时近三年,可以说自他住进成都蜀王宫的第一天起,便长时间处于多种敌对势力的重重包围之中,无时不遭受猛烈扑杀。国无宁日,迫使他不得不终日挥师东征西讨,攻城略地,大肆清剿。与李自成余部、明军、清军、打着各种旗号的地方武装反复拉锯绞杀,荼毒全川,杀戮军民,流血漂杵,谓之“骨山血海”,其惨烈空前绝后,旷古未闻。恰如当时民谣所云:“岁逢甲乙丙,天府血流红。”又云:“流流贼,贼流流,上界差他斩人头,若有一人斩不尽,行瘟使者在后头。”

张献忠虽然在很长的历史阶段地位高居于李自成之上,但他除了杀人如麻,恶名彰著之外,后人对他的了解,其实很少。史家的笔墨,大都集中在他的“七杀碑”上。

恰恰是这块碑,给后人造成了千古之谜。在成都人民公园(笔者注:解放前的少城公园)内,曾经矗立着一块张献忠题写的“七杀碑”,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大西皇帝亲笔题写的钢叉大字,铁划银钩,挟风裹雷。

其实历史上有关此碑的真伪,迄今在史学界仍是一个巨大的问号。考古发现的所谓“七杀碑”上,别说“七杀”,连一个“杀”字,也是不曾有过的。所谓的“七杀碑”,实为张献忠御题的“圣谕碑”,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报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张献忠嘴上说的天,与其说是指大西国政权,不如说就是指他自己。因为他早就“天人合一”“天神附体”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奉天行道,澄清川岳”。所以,把张氏圣谕翻译成白话就是:咱无私地把天下万物都给了你们,那样的爱护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却对不起咱,所以被杀也是活该,做了鬼,也别怨咱张献忠!

公元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在广汉传教的英国人董笃宜发掘出的这块“圣谕碑”,质地为红砂石,通高210厘米,宽100厘米,厚19厘米,碑眉两边镌刻装饰着龙纹,看上去煞是飘逸,迄今仍俨然屹立在花团锦簇、鸟语声声的广汉市(笔者注:时名汉州)房湖公园内,一座四周以暗红色栅栏环围、形似毡帽的石亭之中,脚蹬朝靴般厚重的石墩,恍若正是经历一番杀伐征略后,从马背上下来小憩的大西国皇帝,脸上还笼罩着几分神秘和扑朔迷离,端坐在古老沧桑的石亭中。隔着朦胧缥缈的历史烟云,打量着数百年来络绎不绝的游客。就在这块“圣谕碑”的背面,镌刻着当年与大西军长期血战不止的南明大将杨展,得知张献忠撤出成都后,率精骑追杀到广汉时,在“圣谕碑”碑体后面刻下的《万人坟记》,清楚记录了张献忠率大西军北窜,路过广汉时的屠城惨状。

史料证明,张献忠在与李自成、南明军、清军、形形色色的地方武装争夺政权的过程中滥杀川人,与上述几股敌对武装集团合力将四川人剿灭殆尽,当是不争事实。又因包括众多由张献忠联袂导演的一幕紧接一幕的大屠杀事件,如亲历了大西军屠杀过程的简阳秀才傅迪吉(《五马先生纪年》);组织乡民筑堡设寨,与大西军对抗的新繁举人费密(《荒书》);被张献忠的大西军所掳,押往成都,替骁骑营都督刘进忠做过文案师爷的广安秀才欧阳直(《蜀警录》);曾在张献忠面前一笔写成100平方尺大“帅”字,获重赏,不久又被张下令杀害的丹棱秀才王志道的重外孙彭遵泗(《蜀碧》);成都城陷时因拒绝投降而被张献忠下令倒吊在树上,万箭齐发,射成豪猪模样的华阳县令沈云祚之子沈荀蔚(《蜀难叙略》);意大利传教士利类思与菲律宾传教士安文思(《圣教入川记》)等侥幸大难不死者留下的亲历记和回忆录,都足以证明张献忠屠杀川人之多,杀害川人手段之匪夷所思,触目惊心,当远在其他几股敌对武装集团之上。

早在1935年,鲁迅便在《病后杂谈之余》里说:“我还是满洲治下的一个拖着辫子的十四五岁的少年,便已经看过记载张献忠怎样屠杀蜀人的《蜀碧》,痛恨着这流贼的凶残。”

被郭沫若赞誉为“中国的左拉”的李劼人对这段由张献忠担纲主角的历史一言以蔽之:“成都经张献忠这一干,所有建筑,无论宫苑、园林、祠宇、池馆、民居,的确是焚完毁尽。总而言之,自有成都市以来,虽曾几经兴亡,几经战火,即如元兵之残毒,也未能像张献忠这样破坏得一干二净!”

“以史为鉴”是中国人历来尊奉的传统,可偏偏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些历史上的重要角色,却成为隔远了模模糊糊、凑近了又看不清楚的人物。

张献忠在四川活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留下了太多巨大的谜团:

1664年春,张献忠率60万大西军,溯长江而上,第三次杀入四川。军中竟然有20万从湖南、湖北掠来的壮男壮妇,为他背着从各处藩王宫和官库中抢来的金玉珠宝。如此波澜壮阔的背金载宝场面,会是真的吗?

张献忠攻下重庆后,下令将三万七千余名战俘“断其右臂”。而战俘们竟然欢声雷动,充满感恩之情地高呼“西王万岁”。这符合人之常情吗?

张献忠攻下成都后,到底是“尽屠三天”,还是“秋毫无犯”?都有发黄史书为证,我们该信谁的?

张献忠真的有魄力,有能力,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把物华天宝,富可敌国,明万历年间尚有380万人的天府之国,杀得来几乎绝种。将偌大四川,杀成了一座巨大的野生动物园吗?(笔者注:据1661年(清顺治十八年)统计,四川省仅剩八万人左右)

中国人有“财不露白”的古训,可张献忠为何别出心裁,于大西国开国大典期间,在西王宫里举办盛大的“炫宝大会”?他还将琳琅满目的金玉珠宝摆满24间大朝房,强行命令成都百姓进宫参观,拒绝参观者砍头,参观者赏新铸的“大顺通宝”一贯。

已经被事实充分证明了的史料记载与民间传说是:成都陷落时落入大西军之手,却又成功从刑场上逃脱,再后又大伤了张献忠元气的南明大将杨展和大清朝川陕总督孙士毅,先后以朝廷的名义组织的打捞行动,均从彭山县江口镇岷江段河床里,捞获了巨量原本属于张献忠的金玉珠宝。

为解开张献忠留下的一个个千古之谜,笔者皓首穷经,同时力求剔伪存真,希望能给读者一个清楚的答案。以张献忠率60万大西军,第三次攻入四川为主轴(笔者注:此前在作战过程中,张部短暂蹿入川境不算),钩沉360年前那一段改朝换代时发生的惨绝人寰的重大历史事件,并且穷尽心智,努力让那些本已随风远逝的历史人物,伴随着一个个精彩绝伦、惊世骇俗的故事,一桩桩令今人匪夷所思、惊心动魄的真实惨烈事件,从尘封的故纸堆中,渐次鲜活灵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