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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中央为什么在1929年夏秋之交突然过问文艺呢份夏衍同志作厂如下回忆:

1927年列1929年冬,上海进步文艺界之间发生过一场剧烈的论战。不少现代文学史研究家都简单地把这场论战说成是创造社、太阳社同鲁迅先生及文学研究会之间的争论,其实,这之问也还有创造社和太阳社的论争,以及创造社的内部分裂。当时,我们党还在幼年时期,这场文艺论争开始的时候,正是工农红军在1*1赣粤一带战事紧张的时候,也正是中央同“陈托取消派”斗争最剧烈的时刻,因此,文艺问题还排不上党的主要议事日程。所以在我记忆中,这场论争开始的时候,党没有进行干预和加强领导。直到1929年夏秋之交,在上海问北区的一次支部会上,洪灵菲才告诉我们,说党中央已经决定,要党员作家和党外革命作家停止论争,“共同对敌”。

关于党中央是如何决定干预文艺的,迄今未见到原始的史料。只有从散见于有关人士的回忆录中推断出这样的结论:直到1929年的夏秋之交,党才对这场论争进行了认真的考察和研究,并且得出了论争双方都是要坚持革命的,在方向上并没有原则分岐的正确结论。于是决定运用党的力量进行干预,要求从党员作家做起,停止论争,并进一步争取把所有左翼文艺界的力量团结起来,共同对敌。至于时任“文委书记”并已经兼任中央宣传部千事的潘汉年所起的作用,由于“潘案”所累,他自己没有留下文字记述。自然,由于年代久远,当事人相继谢世,生前谁也没有说到潘汉年在这一重大决策中的作用。但是,根据一般的常识,以及潘汉年贯彻中央这一重大决定所做的工作,谁也不能否认潘汉年参预了党中央的决策会议,并依然由他出面负责向有关人士传达落实这一决策。

党中央决定“以党的力量进行干预”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为了惜墨存史,现把当事人吴黎平、阳翰笙、冯雪峰三人的回忆摘抄如:

时在中央宣传部供职的吴黎平同志在《长念文苑战旗红》一文中说:

大概是在1929年11月间,李立三同志到芝采路秘密机关来找我,把中央的这些意思告诉我:

“一是文化工作者需要团结一致,共同对故,自己内部不应该争吵不休;

“二是产们有的同志攻击普迅是不对的,要单重普迅,团结在普迅的旗帜下;

“三是要团结左翼文艺界、文化界的同志,准备成立革命的群众组织。

“李立三同志要我和鲁迅先生联系,征求他的意见。

阳翰笙同志在《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的经过》一文中说:

1929年秋天,大概是9月里,李富春同志给我谈了一次话。地点是在霞飞路一家咖啡馆。李富春同志先问我:你们和普迅的论争,党很注意,现在情况怎样了?

我简要地叙述了一下情况。‘我说香迅近来翻译和介绍了不少苏联的文艺理论、普列汉诺夫、卢那察尔斯基的著作,这是很好的;现在的论争已经缓和下来,不像去年那么激烈了;有些同志自己也感到与鲁迅争论是没有意义的。

李富春同志说:“你们的论争是不对的,不好的。你们中有些人对普迅的估计,对他的活动的积极意义枯计不足。香迅是从‘五四’新文学运动中过来的一位老战士、先进的思怨家,站在党的立场上,我们应该团结他,争取他。你们创造社、太阳社的同志花那么大的精力来批评普迅,是不正确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我约你来谈话,是要你们立即停止这场论争,如再继续下去,很不好。一定立即停止论争,与香迅团结起来。 第三点,请你们想一想,像普迅这样一位老战士、一位先进的思想家,要是站到党的立场方面来,站在左翼文化战线上来,该有多么巨大的影响和作用。你们要赶紧解决这个问题,我相信你们也会解决的,然后向我来汇报。”

冯雷峰同志在回忆潘汉年的谈话中,他说了如下这段话:

据我所知,1929年下半年,潘汉年是做党中央宣传部干事,到1930年春天他还兼任文委书记。记得是在1929年大概10月、11月司,潘汉年来找我,要我去同普迅商谈成立左联的问题。他同我谈的话,有两.查、我是记得很清楚的:一,他说党中央希望创造社、太阳社和普迅及在普迅影响下的人们联合起来,以这三方面人为基础,成立一个革命文学团体。二,团体各称拟定为‘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看普迅有什么意见,“左翼”两个字用不用,也取决于鲁迅,鲁迅如不同意用这两个字,那就不用。

潘汉年是一位组织原则很强的同志,他历来对党中央的决定坚决付诸实施。现在党中央又作出了成立左联的决定,他身为文委书记,则更是责无旁贷地贯彻执行。他除去请有关人士向鲁迅先生传达党中央的决定,并征询其意见外,他还分别作创造社和太阳社有关同志的工作。对此,冯雪峰同志曾回忆说:“这时候,据我所了解,创造社方面,潘汉年主要是找冯乃超;太阳社方面,则找阿英(蒋光慈好象还在日本);同时潘汉年也找夏衍、洪灵菲等人淡。”对此,阳翰笙同志也作了如回忆可以佐证:

李富吞同志和我谈话后的两天,我见到了潘汉年,他说他已经得到了这样的通知。于是我们俩经过商量,先开个党员会,传达李富春同志的指示。 当时决定找的人是:夏衍、冯雪峰、柔石,创造社方面的冯乃超、李初梨,太阳社方面的钱杏郊、洪灵菲,另外还加上涛汉年和我,一共九个人,这些都是当时党内的负责人。开会的地点是在公非咖啡馆。会议是潘汉年主持的,他说李富春同志和老华(我当时用华汉的笔名)谈过一次话,现在请他向大家传达。我传达完了之后,很多同志都拥护李富春同志的意见。有的同志还作了自我批评,说自己对鲁迅态度不好·一也有个别的同志不表态,说普迅是一个激进的民主主义者,不是马列主义者,为什么不可以批评呢?……但到最后,经过反复说明团结的意义,会上的意见一致了。

就在这次会上决定;创造社、太阳社所有的刊物一律停止对普迅的批评,即使鲁迅还批评我们,也不要反驳,对普迅要粤重。

再一个决定,就是派三个同志和普迅去谈一次话,告诉鲁迅,党让停止这次论争,并批评.了我们不正确的作法……普迅衬于年轻人的作法,是谅解的,表示愿意团结起来。

潘汉年清醒地认识到:如果把两个论争长达近两年的几个文学团体凝聚在一起,变成一个进行反文化“围剿”的战斗集体,必须首先在思想上真正做到放弃偏见,团结对敌。而若想做到思想上真正的统一,必须进行自我批判,心悦诚服地多做自我批评。为此,他带头在《现代小说》三卷一期上发表了《文艺通讯》一文。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革命文艺家应该写哪些题材,他坦诚地发表了如下的意见:

与其把我们没有经验的生活来做普罗文学的题材,何如凭各自所身受与熟悉一切的事物来做题材呢?至于是不是普罗文学,不应当狭隘的只认定是否以普罗生活为题材而决定,应当就各种材料的作品所表示的观念形态是否属于无产阶级来决定……普罗列搭利亚文学的作家,应该把一切社会的生活现象,拉来枚在他的批判的坦上,他不仅应该写工人农人,同时亦应该写资本家,小市民,地主豪绅。

经过一段思想清理和组织准备-一当然包括得到鲁迅先生的赞同之后,“潘汉年同志代表中宣部召开了一个包括创造社、太阳社、冯雪峰、我(夏衍)以及党外的郑伯奇同志等在内的座谈会,这是1929年10月中旬在北四川路的一家咖啡馆楼上召开的。潘汉年主持会议,传达了中央对这场论争的意见,认为主要的错误是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要求立即停止对鲁迅和茅盾的批评……同时还对自己的没有及时发现问题,作了自我批评。也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推定了包括鲁迅、郑伯奇在内的十二个少、,作为‘左联’的筹备工作人员。当郑伯奇问‘鲁迅先生会不会同意参加’时,汉年同志说,中央已经有人和他谈过,他同意参加并赞同‘左翼作家联盟’这个名字。”

还是在这次会上,潘汉年传达“中央并指定这个小组的任务是,尽快拟出两个文件:一、拟出‘左联’发起人名单;二、起草‘左联’纲领。会上决定这两个文件一拟出了初稿,就先送鲁迅审阅,得到他的同意后,再由潘汉年转送‘朴央审查。这个会开得不长,我的印象却很深,大约不会记错。我还记得潘汉年说,中央负责同志和鲁迅谈话的时候,鲁迅说明他不一定参加筹备小组的工作,他可以挂名,不能每次会都参加,有必要的、非他参加不可的,他可以参加。潘要我们把每次筹备会的情况,通过冯雪峰、冯乃超和我(夏衍)经常向鲁迅报告。”

自此以后,“中国左翼作家联盟”遂进入了筹备成立的时期。潘汉年由于还要联系成立其他革命的社团组织,没有参加左联筹备组的具体工作。但他作为中共中央宣传部的代表,曾多次与会指导整个筹备会议的进行。有关“左联”的纲领、发起人名单、组织关系草案拟出之后,他不仅亲自审阅,提出意见,而且还派专人报请鲁迅先生审定。当他听说鲁迅先生不同意封给他的“主席”、或“委员长”这类名称,只“做力所能及的工作尽力多做”以后,遂和左联筹备组的有关人士商定,设执行委员会,实行集体领导;当他听说鲁迅先生看见“左联”发起人名单中没有郁达夫的名字,并获知郁达夫最近情绪不好,也不经常和一些朋友来往后,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一时的情况,我认为郁达夫应当参加,他是一个很好的作家。”当即表示同意鲁迅先生的意见,并请有关同志去商请郁达夫参加。总之,潘汉年为“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诞生,真可谓是竭尽忠诚和力量了!

1930年3月2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中华艺术大学宣布正式成立。虽说由于防止敌人捣乱和破坏,没有更多的人参加大会,但它却永载中国现代文学史史册,因为它标志着党的文化工作进入到一个新的时期,在“左联”成立大会上,鲁迅先生发表了有名的演讲:《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潘汉年也发表了事后发在《拓荒者》上的文章:《左翼作家联盟的意义及其任务》。这篇文章对左翼文化界提出了中肯的要求,是一篇研究“左联”的十分重要的文献。

与此同时,潘汉年还亲自领导,于“左联”成立以后不久,又相继成立了“社联”、“剧联”等革命的社会团体。

我们可以想见,时年刚满二十四岁的潘汉年,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通过具体而又细致的思想工作和组织措施,把文艺界互为对立的社团化消干戈,紧紧地团结在党的周围,把斗争的锋芒对准共同的敌人,是需要付出何等多的心血啊!他这种忘我的工作精神和非凡的组织才干,受到了党中央负责同志的赞赏,也赢得了同志们的敬服。

另外,我们事后追论,又不能不发出这样的感慨:像鲁迅先生这样有成就的文坛宗师,且又长潘汉年整整二十五岁,为什么能放弃私见,心悦诚服地和攻击自己的人握手言和,毫无保留地支持潘汉年筹备“左联”?这除去真理和信印的力量外,恐怕还有潘汉年那独有的性格魅力在起作用。当我们再想到潘汉年蒙难受侮之后,这些“左联”的战友不怕株连,自愿洞开家门,欢迎他这位受难者逸享友谊的温暖,这就更加证明他性格魅力的巨大力量!

潘汉年早就说过这样的话:“我喜欢写作,但我不想成为什么家。”这一方面说明他有自知之明,另一方面他在革命的实践中,逐渐看到了自己还有比写作更能贡献于革命的长处-―那就是他的社会活动能量和超乎常人的组织能力。同时,党中央的负责同志也知人善任,有意拓宽潘汉年的工作范围,就在“左联”成立的前夕,党中央指示潘汉年发动鲁迅、郁达夫、柔石等文化界的知名人士,成立了“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他先后被选为执行委员和宣传部的常委;是年春夏之交,潘汉年又根据新的江苏省委书记李维汉同志的指示,很快把“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左联”、“社联”、“剧联”,以及上海的“工联”,一起联合起来,成立了“中国反帝大同盟”,并出任“中国反帝大同盟”的党组书记。

但是,与潘汉年的组织能力和社会活动能量相较,他的马克思主义的修养以及对中国国情的认识,却显得有些苍白了。大革’命失败以后,相继出现了瞿秋白、李立三、王明等三次左倾盲动主义的统治时期,潘汉年不仅没有看到这三次左倾路线更迭的国际背景和历史原因,他还在所负责的部门自觉或不自觉地执行了左的政策。实事求是地说,那些不必要的飞行集会、过于暴露革命力量的活动等,的确给革命带来了一定损失。再者,由于党内受斯大林肃反扩大化的影响,普遍执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斗争方法,在播汉年那固有的温情色彩很浓的思想深处,首次留下了可怕的阴影,逐渐使得他惧怕党内斗争,有意回避矛盾―一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问题,则传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思想渐渐抬头,遂又形成潘汉年性格悲剧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终于导致了潘汉年的政治悲剧。

由于潘汉年惧怕党内的残酷斗争,因而在他主管的部门中―儿乎集中了极有个性的民族精英,很少执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这一套。无论是从现存的历史文献中.还是从这些学者名流写的回忆录中,都很难找到潘汉年打击迫害文友和同志的例证。即使像茅盾这样的文坛巨匠,在他回顾这段错综复杂的历史的时候,也只是著文反对飞行集会,从未指责潘汉年的个人品质。

也正因为潘汉年有着待人以诚的个人品质,他的性格魅力越发地突现出来,把众多的而又相互对立的文人学士团结在他的周围,根据党的要求,各自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同时,也正因为潘汉年巧妙地回避了扩大化的党内斗争的伤害,他的超乎常人的社会活动能量和卓越的组织才千,就更容易为众多的同志所认识。因此,在党内儿次你上我下的大换班中,潘汉年不仅没有遭到新上任者的清洗,他的政治地位却稳步h升。他从1930年10月调离文委始,先后到中共中央办的地下报纸《红旗报》、党刊《真理》等喉舌机关工作。也就是在这段工作之中,他得以结识李立三、关向应、王明、博古等中央负责人,并给这些中央负责人留卜了很好的印象,待到1931年1月7日,中共中央六届四中全会召开,在共产国际的代表米夫的支持下,王明等人夺权上台以后,潘汉年遂被任命为江苏省委宣传部长。

潘汉年虽然说过:“我喜欢写作,但我不想成为什么家”的话,但就其常理而言,他告别自己战斗多年的文坛,一定会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的.但是无论从潘汉年的自述中,还是从当时的文友,同志写的回忆录中,都没有提及他的情感变化。这一方面说明那时的革命者,的确是以党的需要为已任的;另一方而,也说明潘汉年的确找到了比文坛更好的用武之地。他在未来二十多年的革命实践中也证明了这一点。

待到1931年的4月,中央特科的主要负责少、顾顺章突然叛变了,遂又把潘汉年推到了党的隐蔽战线上。从此,他为我党的情报工作呕心沥血,并建立了丰功伟业。也正是这些值得共产党人树碑立传的特殊功勋,又导致了潘汉年政治生命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