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不啻为晴空霹雳。回响于长空,摇撼于大地,无一国家、无一组织不亮明自己的旗帜,表明对这一事件的态度。
事变的当晚,西北各界抗日救国联合会、东北民众救亡会、学生救国联合会等十四个团体的代表举行紧急会议,大家认为张学良、杨虎城举行兵谏和所提八项主张,是反映了时代和全民族要求的具有重大意义的爱国行动,决定发表通电,表示坚决拥护和支持。
事变的消息传到全国各地,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代表各种不同立场、不同见解的团体和个人,纷纷发出函电或发表宣言表示自己的态度。各地群众和爱国团体函电交驰,拥护张、杨八项主张。青岛十万纺织工人派出代表到西安,向张学良、杨虎城递交了工人们的支援信。信中沉痛地说:“我们的中国,几年来在先安内的错误政策之下,已经走到最危险的阶段了。敌人已经握住我们的咽喉,生命就在一呼吸之顷。……你们的停止内战、联合抗日的口号,真是我们每个人内心的要求呀!”
一些知名的爱国人士如宋庆龄、李济深、马相伯等都主张和平解决西安事变,释放蒋介石回京,避免发生内战,一致抗日。国民党元老邹鲁在从国外回国途经香港时,也声明他回国的目的是“商营救委座及抗战大计”。上海知名人士王晓籁、杜月笙等在致张学良的电报中也说:“晓籁等爱国家、爱先生,愿来西安承教,以身作质,俾蒋公得安然返京,考虑至计,挽救危亡。”
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对西安事变的态度是:一面复电孔祥熙、何应钦表示“自应遵命,维护大局”,一面向全国发出通电,主张:(一)西安事变应政治解决;(二)以抗日统一全国,立即对日宣战;(三)确立举国一致政府,反对独裁政治;(四)迅速将进攻西安的中央军开至绥远前线;(五)广西军一部北上援绥。
四川的刘湘闻讯召开所部各军的防务会议,做支持张、杨的出兵准备;绥远的傅作义因和张学良有较深的关系,加之对联合包括红军在内的各方力量共同抗日态度积极,乘飞机去西安,准备居中调停放蒋并与张学良、杨虎城商讨抗日援绥事宜,因飞机迷航迫降河北易县未达目的;冀察的宋哲元和韩复榘基于自身利益计,宋偏向于南京方面,韩采取两面应付的做法;山西的阎锡山一改事变之前的态度,在给张学良的复电中发出了如下的质问:“兄等此举,增加抗战力量乎?抑减少抗战力量乎?……移内战为对外战争乎?抑移对外战争为内战乎?……兄等能保不演成国内之极端残杀乎?……是否更以救国热心,成危国之行为?弟为国家、为民族、为兄等抱无限之悲痛……”
自然,西安事变对南京国民党统治集团是一极大的震动,在对待西安事变的问题上,出现了讨伐张、杨和同张、杨进行谈判以营救蒋介石的两种对立的主张。
南京政府军政部长何应钦接到事变的消息后,即于十二日下午在自己寓所邀请在京的国民党党、政、军首脑交换意见。戴季陶、居正、吴稚晖、朱培德、叶楚伦和何应钦等认为张学良劫持统帅,主张实行武力讨伐;李烈钧、孙科、冯玉祥等则为蒋介石的安全担忧,主张和平解决。当晚,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对策。会上仍是两种意见。主张讨伐的,以维护“国家纲纪”为理由,认为“不能过于瞻顾蒋公之安全,置国家纲纪于不顾”。主张和平解决的,认为应先弄清蒋介石在陕的情况,再决定“万全之策”,并指出:“张、杨此举,如真只以抗日为范围,则在国策上只有时间之出入,而无性质上之枘凿”,因此还有“说服之余地”;如果立即进行讨伐,不但“内战蔓延,舆情先背,而坐弱国力,益以外患,国将不国,遑论纲纪?”由于主张讨伐的居多数,两会一致决议:(一)行政院由副院长孔祥熙代理院长;指挥调动军队由何应钦负责。(二)褫夺张学良本兼各职,交军事委员会严办。随后即由国民政府发布褫夺张学良本兼各职,交军事委员会严办的命令。国民党中央又电召在德国养病的亲日派头子汪精卫立即回国。汪精卫接电后,先后召集驻德、意等国大使听取各国反映,于十二月二十二日启程回国。
何应钦取得调动军队大权后,立即调遣军队,组织东西两路集团军,准备发动对西安的进攻。十六日,军事部署大致就绪。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再次开会,决定任命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并由国民政府发布讨伐令,同时任命刘峙、顾祝同为东西两路集团军总司令。在潼关前线中央军开始进攻,飞机轰炸渭南、富平、三原县城和赤水车站,西安因降大雪,气候不利飞行,未能轰炸。
面对何应钦借兴兵讨伐张、杨,以达到夺取蒋介石的独裁政权的危局,宋美龄毅然挺身而出,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营救蒋介石,展开了积极的幕前和幕后的活动。她撰写的《西安事变回忆录》详细记述了有关情形:
“余初闻余夫蒋委员长为西安叛兵劫持之讯,不啻晴天霹雳,震骇莫名。时适在沪寓开会讨论改组‘全国航空建设会’事,财政部长孔祥熙得息,携此噩耗来余寓,谓:‘西安发生兵变,蒋委员长消息不明。’余虽饱经忧患,闻孔氏言亦感惶急。时西安有线无线电报交通皆已断绝,越数小时,仍不能得正确消息,然谰语浮言,已传播于全球,骇人者有之,不经者有之,群众求知之心切,颇有信以为真者,世界报纸竟根据之而做大字之标题矣。
“南京虽为首都,其在黑暗中摸索之状况,不减上海。余偕孔部长及端纳(余已约彼伴余飞赴西安)匆促入都。时政府中人深受事变刺激,情态异常紧张。中央常务委员会及中央政治委员会已于星期六深夜开会,决定办法,立付执行;并将叛变首领张学良明令免去军事委员会委员及西北剿共副司令职,交军事委员会严办。命令措辞,异常严峻。京中已于是日晨接到西安发来之通电,署名者除张学良、杨虎城及其重要部将外,复有在西安之中央官吏多人。……
“此我等于十二月十三日(星期日)晨抵京时,京中紧张迫切之状况也。此时当余之前者,不仅为余夫一人生死之关系,实关系全民族最重大之问题,其变化实易受热情与狂想之激**,而余本人复系有严重个人之利害。第一念袭我心头,余为妇人,世人必以为妇人当此境遇,必不能再做理智之探讨;故余必力抑个人感情,就全局加以考量。继余复念,此事若处理得宜,必能得合乎常情之解决,余必坚持我主张,将一切措施纳诸合理轨范之中。
“中央诸要人,于真相未全明了之前,遽于数小时内决定张学良之处罚,余殊觉其措置太骤;而军事方面复于此时,以立即动员军队讨伐西安,毫无考量余地,认为其不容诿卸之责任,余更不能不臆断其为非健全之行动。军事上或有取此步骤之必要,委员长或亦悬盼此步骤之实现,然余个人实未敢苟同。因此立下决心,愿竭我全力,以求不流血的和平与迅速之解决。是非得失,将付诸异日之公论。”
宋美龄为什么会如此镇定,且又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政治家气魄呢?除去她已经成为很成熟的政治家而外,她自沪回宁之前,已从孔祥熙处初步获悉西安事变的真相。对此,孔祥熙在《西安事变回忆录》一文中做了如下记述:
是晚八时左右,得军政部长何敬之(应钦)南京长途电话,谓有要事报告。余亟谢客,出就他室通话。敬之首诘余:何日曾接蒋院长电报,亦知院长此时尚留临潼或入西安否?乃就余所知告之。敬之始谓得军事密报,谓西安城门紧闭,时有枪声,临潼道上,军运频繁,而华清池附近则阒然无人,似蒋公已入危地,嘱余就近通知蒋夫人。余在电话中告以有外宾在,且蒋夫人有微恙,倘无重大非常之事,不便深夜造次,仍盼其续以电话相报。语止于此,而余已深虑其真或有变。
旋外宾既散,京都秘书处电话续来,谓接得张学良、杨虎城丑文电一件,主张国是八项……电中对于蒋公只有“做最后之诤谏,保其安全,促其反省”之语,仍未详其劫持之经过。余乃一面通知蒋夫人,一面拟乘夜车立即返京……余正拟首途,又得京部电告,谓张学良续有“震”电,系单独致余者,电中有“……弟爱护介公,八年如一日,今不敢因私害公,暂请介公留住西安,促其反省,决不加以危害……”之语。蒋公之被困西安,至是完全证实……
因学良“文”、“震”两电全文,皆仅由秘书于电话中向余口述大要,事关国家存亡,领袖安危,余因不能即是独定政策。但转念学良既于通电之外,独对余另发震电,是已明示尚有转圜余地,益以蒋公安全,在其掌握,尤不能遽闭谈判之门。时机既迫,乃召某秘书至,即在沪寓口授复张一电,文曰:“急!西安张副司令汉卿吾兄勋鉴:密。顷由京中电话告知,我兄至余一电,虽未读全文,而大体业已得悉。保护介石,绝无危险,足证吾兄爱友爱国,至为佩慰。国势至此,必须举国一致,方可救亡图存。吾兄主张,总宜委婉相商,苟能有利于国家,介公患难久共,必能开诚接受,如骤以兵谏,苟引起意外枝节,国家前途,更不堪设想,反为仇者所快!辱承契好,久共艰危,此次之事,弟意或兄痛心于失地之久未收复,及袍泽之环伺吁请,爱国之切,必有不得已之苦衷。尚需格外审慎,国家前途,实利赖之。尊意如有需弟转达之处,即乞见示。先复布意,伫候明教。弟孔祥熙叩文亥沪寓印。”
电既发,余乃偕蒋夫人等于是晚入京,翌晨(十三)七时抵京。
……
宋美龄怀着异常焦虑的心情熬过旅途的长夜,遂又忐忑不安地驱车回到官邸。她尚未落脚询问京城情况,机要人员送来了张学良于事变之后,发给她的如下这通电文:
蒋夫人赐鉴:
学良对国是主张,当在洞鉴之中。不意介公为奸邪所误,违背全国公意,一意孤行,致全国之人力、财力,尽消耗于对内战争,置国家民族生存于不顾。学良以待罪之身,海外归来,屡尽谏诤,率东北流亡子弟含泪剿共者,原冀以血诚促其觉悟。此次绥东战起,举国振奋,介公以国家最高领袖,当有以慰全国殷殷之望,乃自到西北以来,对于抗日只字不提,而对青年救国运动,反横加摧残。伏思为国家、为民族生存计,不忍以一人而断送整个国家于万劫不复。大义当前,学良不忍以私害公,暂请介公留住西安,妥为保护,促其反省,决不妄加危害。学良平生从不负人,耿耿此心,可质天日。敬请夫人放心,如欲来陕,尤所欢迎,此间一切主张,元已文电奉闻。挥泪陈词,伫候明教。张学良叩。文。
宋美龄手捧电文,反复阅读。随着阅读遍数的增加,她那激烈跳动的心渐渐平息下来,似乎从电文中看出了希望所在。不时,她的思绪又从电文转移到张学良的身上……
宋美龄十分了解张学良的性格和为人,自然也清楚张学良和蒋介石在“剿共”与抗日问题上的分歧。她稍许冷静以后,认为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是必然的。她想到此,心中又生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悔恨感。同时,她认为张学良电文中所云:“大义当前,学良不忍以私害公,暂请介公留住西安,妥为保护,促其反省,决不妄加危害。”是真情实语。换言之,蒋介石时下无生命之虞。但是,如果南京当局出兵讨伐,有意激化矛盾,张学良出于一时之义愤,事情就复杂化了!因此,她当即给张学良发去如下一则电文:
西安张副司令汉卿兄勋鉴:奋密。
昨在沪上,惊悉西安兵变,即晚来京,接奉文电,深以为慰。吾兄肝胆照人,素所深佩,与介兄历共艰危,谊同手足。在沪未接电前,已知其必承吾兄维护,当决无他;来京获读尊电,具见爱友之赤诚,极为感慰。唯精诚团结,始足以御侮抗敌;沉着准备,乃足以制胜机先。介兄自九一八以来,居处不宁,全在于此。吾兄久共军机,素所深悉。凡吾兄有所建议,苟利国家,无不乐于采纳。介兄以地位关系,不得不加以慎重,借避敌人耳目。吾兄贤明,当必深谅此意。我国为民主制,一切救国抗敌主张,当取公意。只要大多数认以为可,介兄个人,当亦从同。昨日之事,吾兄及所部将领,或激于一时之情感,别具苦衷,不妨与介兄开诚协商,彼此相爱既深,当可无话不说。否则别生枝节,引起中外疑惧,不免为仇者所快,亲者所痛,想吾兄亦必计及于此。至如何安慰部曲,消弭事端,极赖荩筹。介兄一切起居,诸祈照拂,容当面谢,并盼随时电示一切为荷。蒋宋美龄叩。元。
接下来,宋美龄为了蒋家王朝的整体利益,立即和孔祥熙、宋子文等行动起来,他们密切配合,力排众议,朝着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大道上艰难地跋涉着。请看宋美龄的回忆:
“是晨八时前,余即电张学良,告以端纳拟即日飞西安,端纳亦同时去电,盼其即复。余等到处搜索消息,而消息始终沉寂;周遭接触者唯紧张之流露,形形色色之猜测;辗转传布,如飞沙,如雷震,诸凡捕风捉影之传说,眩人欲迷。时西安电线早已中断,不特西安之真相无从探索,而亦无人能一究事实发展与结果何如也。
“余迭向京中诸要人剀切陈述:于未得确实消息之前,务镇定其态度,信任民众精神之后援,勿采急遽之步骤。余主张:既未能确证西安将领别有企图,曷若姑信其言之由衷,一方面迅速搜寻其动机之真相。余曾做臆断曰:‘或者彼等确有不平之情绪,而自谓其有相当的理由。一部分国人若对中央怀抱不平,中央应虚怀若谷,探索其不平之究竟,而尽力纠正之,同为国人,苟有其他途径可寻,又何必求军事解决也。’
“西安来电所提八项要求,余初未加以重视,当前一般人亦多做如是观。盖张学良部以西北地瘠民贫,驻军其间,早感不满,故测其所提政治条件,实只备为移调丰腴省份谈判之借口而已。主张讨伐者或即因此而益坚其主张欤!
“是日晨,得张学良来电二通:一致孔部长,一致余者,皆经中途阻碍,延搁已久,读其致余之电,涉及委员长,语多不逊,余初愤甚,继念:安知此电果为张所亲笔签发者,安知张非与其部下有隔阂者;即此电确为张所亲发,又安知张非在激昂情绪下措辞失检耶?时端纳西安之行,待张学良复电尚未至,为节省时间计,端纳决于午后先飞洛阳,余恐或有需译员处,派黄仁霖偕行。余复请端纳携一函致委员长,函中述余深信吾夫一切措施,皆以民族利益为本,余日夕为彼祈祷上帝,愿彼宽怀。余复以长函致张学良,告以彼等此举将使国家前途受严重之打击,余深信其鲁莽灭裂之举动,初无断送国脉陷害领袖之恶意,应及时自拔,勿贻噬脐之悔。
“端纳于夜间由洛阳来长途电话,称于日落时抵洛,彼处离西安虽只余一小时半之飞行,然消息之沉寂,不减于南京。且言是日已有飞机三十余架在西安上空飞行示威,目的欲告谕叛军;洛阳飞机场仍在中央之手,以张学良预令其驻洛直接指挥之炮队占领机场之命令,其部下实未遵行也。端纳复称:彼不问张学良有否复电,决于明晨飞赴西安。余于是夜卒得张学良致端纳电,欢迎入陕,于是端纳所乘飞机中途被击之顾虑,始得释然矣。
“当时局势虽黑暗危殆,然余深感必有可以解决之途径,故愿中央诸公共信之。因此反复申述,请各自检束与忍耐,勿使和平绝望;更请于推进讨伐军事之前,先尽力求委员长之出险。盖战事开始之后,委员长即不为其亲自统率之陆空军轰炸所误中而丧生,亦将为怨恨暴戾之叛军所残害,不料此时余已陷入甲胄森严与战斗意识弥漫之重围中矣。
“或有责委员长不应轻赴西安做此不必要之行,可免躬蹈危机者。余即告之曰:‘委员长若欲不愧为委员长,无论在何时何地,皆应做冒险牺牲之准备。彼所朝夕萦心者为国家大计,更安有余晷顾虑其个人之安全?策划其安全者,实非委员长分内之计,而为其部下及其左右义不容辞之责任。彼为其干部者,实应随时随地敬谨注意,策其万全,如委员长自抱其本身安全之顾虑,又安足为全国领袖哉?’复有人言:‘为维持国民政府威信计,应立即进兵讨伐。’余又告之曰:‘今日国难至此,若无委员长,即不能有任何统一之政府。’今舍委员长外,更有人不明余所主张之理由,辞色之间似谓‘彼一妇人耳,仅知营救丈夫而已’。余乃详告诸人曰:‘余虽为妇人,然余发言,绝非为营救丈夫之私意。倘委员长之死,果足为国家造福,则余必首先劝其牺牲。唯目前处置西安叛变,若遽张挞伐之师,迳施轰炸,不独使举国所拥戴领袖之生命陷于危殆,即陕西数千万无辜良民,亦重罹兵燹之灾,且将使为国防而建设之国力,浪做牺牲。故为国家计,不得不赖请诸公妥觅和平解决之途径。愿诸公深信我绝非朝夕萦怀于丈夫安全之妇人。今日此举,实抑制情绪,抓紧现实,乃以公民之资格,要求以最少之牺牲,为国家与民众解决此严重问题之症结。倘余夫或余个人之牺牲可以为国家造丝毫福利者,余必不假思索,力主牺牲。今日若遽用武力,确将危及委员长之生命;而国难严重如今日,在余心目中,在全国民众之想念中,委员长之安全,实与国家之生命有不可分离之联系,此余之所以主张必用和平方法以保证其安全也。诸公今日,一面尽可做阵地之配备,唯须力诫勿开枪,勿轰炸以启衅;而一面当乘此时机,努力营救委员长出险。倘和平已至万分绝望之时,再开始战争,亦未为晚。’
“余言既,复明告彼等即亲自飞往西安。群议哗然,以为不可,反对之声纷至。盖当时谣传,血与火充塞西安,该处已成赤色恐怖世界,而悲观者更以为委员长即未死,亦难幸免。故向余进言时,不曰余此去决无收获,即劝余勿做不必要之牺牲;不日余去被囚,徒令叛变者多一要挟我夫之借口,即日最少我投身做质,徒扩大事件之纠纷。悲戚、失望绕我四周,欲思索真理固难,欲坚持我信仰更难。余虽未受悲观者之影响,然亦不禁鹧淡凄怆。
“年来委员长出巡各省,余必相随,此次独因病未果,深觉怅然。盖余每自信,倘余在西安,局势当不至恶化至此。然此种思索不足**,徒增烦扰。
“余日无晷刻之闲,各机关首领纷纷向余询问对于应付现局之意见,尤以黄埔军校同学代表要求指示为更切。军校学生皆为余夫亲自教育之生徒,坚请训话,余不能却,因向其集会做公开之演讲。余告诸生:于未明事实真相前,切勿遽加断定,遇事镇定,勿尚感情;民众对西安叛变之负责者,怨恨愤怒已不可遏,诸生幸勿再以行动或语言刺激之。并告诸生:已嘱端纳赴西安探真相,迄今尚无一人出入西安;故吾人所知西安消息,除孔部长与余所得二电及西安将领之通电外,无片纸只字可为凭借。”
……
正当端纳踏上西去之路的时候,蒋介石惶恐不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他已完全感到了张学良并无加害于他之心。但由于被囚消息闭塞,他错误地判断西安事变为张学良一人所为,杨虎城未介入其事。因此,他认为自己住在隶属杨虎城管辖的新城大楼是安全的。即使是邵力子前来劝他移居高桂滋师长新宅,他依然严词拒绝说:
“我绝不迁往他处,如张不能送我回洛阳,我就死在此地,这是西安绥靖公署所在,我是行政院院长,所以绝不能离开此地。你可即以我此言告张。”
转眼到了十二月十四日,蒋介石越发地觉得张学良陷入了“捉曹容易放曹难”的困境,遂越加摆起了领袖的架子,他向看守的宋文梅营长要来了笔墨,补写了如下这段日记:
余知叛部之意甚险,决以正气与精神力量与之斗争。自念幼读圣贤之书,长隶革命之籍。古来忠烈,刀锯鼎镬,甘之如饴,千载下犹凛然有生气;景行既夙,应求无愧。而总理之大无畏精神,尤为后死者所宜秉持勿失。……到此,自验此心究竟作何景象,只觉神明泰然,无负平生所期,引为**。
是日下午,端纳自洛阳乘机抵达西安,和久违的老朋友张学良相见过后,便进入了正式会谈。他站在英美诸国立场上,自然是反对何应钦武力解决西安事变的;当他获悉张学良、杨虎城兵谏的真正目的是逼蒋抗日以后,他更是愿意从中斡旋,早日以和平的方式了结这猝发的事变。
是日夜,端纳在张学良、杨虎城的陪同下来到新城大楼。蒋介石一见端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真被这位异国顾问的所谓真挚友谊感动了,他忘记了摔伤的腰疼,蓦地站起,踉跄向前,长时间地拥抱着端纳,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竟然无声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这不同寻常的相见结束以后,端纳又取出一封密封的信,用汉语说:“给你,这是夫人的信。”
蒋介石似乎惊喜过望,愣了一下,未敢伸手去接。但是,当他看见信封上那十分熟悉的笔迹之后,情不由己地一把夺过信,迅速拆阅起来。信的大意如下:
你的脾气不好,你心中的话总不肯很好地对部下说明,你也不能虚心地倾听部下的意见,这种情况,我很担心。因此,你每次出外,我常陪同你一起。这次因航空协会在上海开会,我不能不去参加,没有同你一起去西安,不料就在这次出了事情。东北军官兵是亡省亡家的人,他们要求抗日是自然的事情,你应该把你心里的话告诉他们,对他们的抗日情绪,应该很好地安慰。你不这样做,所以激出这次的事情。我托端纳先生冒险去看你,望你为国家为民族保重身体。可能和必要的时候,我愿亲去西安。
蒋介石读罢信,慨然地长叹了一声,一种很少体察到的人情滋味扑入心头,令他久久品味不已。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首次感到了什么是夫妻之情。短暂的沉吟后,他复又把目光盯在了来信的最后一句话上:“南京的情况戏中有戏。”霎时,留在南京的军政要员的形象又在脑海屏幕上闪现,当亲日派首领汪精卫、何应钦一动不动地定在眼前的时候,他顿时感到了时局的危艰,也猜想到了宋美龄难处的地位。因此,他有些伤感地问:“夫人的身体好吗?”
“很好!”端纳轻声地答说。
蒋介石微微地摇了摇头,算是一种理智的否定,旋即便皱起了眉头。
端纳很是理解蒋介石此时此景的矛盾心理,稍许沉默片时,主动地说:“我这次是受蒋夫人的委托来的,到西安和张汉卿将军见面谈话以后,可以向蒋先生告慰的是张、杨两将军对蒋先生全无恶意,只是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只要蒋先生同意这样的要求,张、杨两将军还要拥护蒋先生做领袖。我认为这个主张不仅是张、杨两将军的主张,也是全中国人的主张。蒋先生如能接受这个主张,将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中国国家的命运和蒋先生个人的安危,都取决于蒋先生自己。”
蒋介石听完端纳这一席长谈,知道了杨虎城也是这次事变的主谋人,伤痛之心犹如扎了一刀,倍加愤恨。但是,他又从端纳的话中了解到张、杨兵变的真意,知道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任何危险,遂又生出了一种不幸中之大幸的特殊心理。加之又看见了友人端纳,阅读了宋美龄的来信,态度有了转变,也露出了笑容。当张学良再次提出迁居之事以后,他欣然同意搬进玄风桥高桂滋的公馆去住。这时,他尽管已经知道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为了表示领袖的所谓气节、风范,仍旧提笔给宋美龄写下了这份有名的遗嘱:
余决为国牺牲,望勿为余有所顾虑。余决不愧对余妻,亦决不愧为总理之信徒。余既为革命而生,自当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体还我天地父母也。对于家事,他无所言,唯经国、纬国两儿,余之子亦即余妻之子,望视如己出,以慰余灵。但余妻切勿来陕。
端纳久居中国,广交军阀政客,自然明白蒋介石这份所谓遗嘱的真意,遂交由黄仁霖转呈宋美龄。而自己这一夜也陪着蒋介石住在高桂滋的公馆里。
十二月十五日下午端纳乘飞机离开西安到洛阳,用电话向宋美龄报告了蒋介石的生命安全和在西安与张、杨面谈的情况。端纳原拟十六日飞南京,因气候关系,不能起飞,在电话上和宋美龄交谈之后,宋请端纳当天再飞西安。端纳十六日下午又飞到西安,首先转达宋美龄的意见,大意说:因何应钦积极布置军事进攻,为了蒋的安全,让蒋先对南京方面下手令停止战争。张、杨同意了这一意见。然后端纳第二次见了蒋介石,向蒋说明宋美龄请蒋下手令停战的要求,蒋答应考虑。
十二月十七日蒋介石给何应钦写了一封停战的信,原文如下:
敬之吾兄:闻昨日空军在渭南轰炸,望即令停止。以近情观察,中正于本星期六日前可以回京,故星期六以前万不可冲突,并即停止轰炸,为要!中正手启,十二月十七日。
蒋介石对何应钦的“戏中戏”,固然表示恐惧,恐惧战争一起危及他的生命,但另一方面他却利用何应钦的军事进攻,作为向张、杨讨价还价的资本。张、杨原来同意停战,在于从容讨论问题,蒋介石却只肯停战三天,不肯让步,结果照蒋介石意见写了上面的信。蒋介石并且要求将这一封信由蒋鼎文送往南京。张、杨为顾全大局,同意了蒋介石的要求。
十二月十七日午,蒋鼎文带了蒋介石致何应钦和宋美龄各一封信,乘飞机离西安,当晚宿洛阳,十八日上午抵南京。
张学良和杨虎城深信蒋介石的手谕会延缓南京的军事进攻,但是如何才能完美地了结久悬未决的西安事变呢?张、杨二人依然拿不出“补天”的方案来,他们的脸上渐渐地又生起了一层愁雾。这时的静寂比枪炮声还刺激英雄的心!张、杨二位相对无言,陷入了沉默之中。不久,他们二人的心又想到了一起,似乎都在焦急地自问:
“陕北的红军代表何时到达西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