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励精图治,建设新东北的战略实施,极大地震动了日本朝野!这不仅遏制了日本侵华——进而问鼎亚洲的步伐,而且也加剧了日本国内因大地震造成的经济危机。日本政府绝不允许张学良自行其是,遂命令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出面,向张学良发出口头警告:一切要听日本的。
对此,张学良是早有耳闻的。他强压着满腹的怒火,不越外交常理,客气地接见了林久治郎总领事:
“贵国有何重要的国事,请林总领事转述,我能作答的当面就说,超越我的外交权限的,及时报告南京国民政府,由外交部解决。”
“好,好……”林久治郎有点不大自然地,“我奉帝国政府之命,当面向张总司令垂询几个问题,和南京国民政府无涉。”
“请讲。”
“第一,张总司令为什么要倾其全力,在东北修筑铁路啊?”
“我想这样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吧!”张学良漠然而笑,“请问林总领事,贵国政府为什么要在我们的东北修筑铁路呢?”
“这……”
“这很好回答吧?”
“是的!”林久冶郎不愧是外交老手,很快从尴尬的境地走出,“这也无需我再做解释,帝国政府不止一次地声明:在满洲修筑铁路,是为了帮助贵国在满洲开发经济。”
“贵国政府都如此热情地帮助我们开发东北的经济,我作为东北三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不更加积极地发展东北的经济,天地能容吗?”
“这……”
“这就是我张学良修筑铁路的最高目的!”张学良说罢看了看林久治郎那迅速变幻的表情,又补充说,“再说得准确一点,我的所为,是从贵国学来的。”
林久治郎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张学良又以坚定的口吻郑重声明:
“经济是国家的命脉,经济不能复兴,政治永远没有独立自主。政治不能独立自主,中国人的脊梁骨也就永远挺不起来!”
林久治郎再也忍不住了,他霍然站起,摆出一副教师爷的架势,恶狠狠地说:
“我不能不提醒张总司令,你可以让中国人的脊梁骨挺起来,但不准把我们大和民族的脊梁骨压弯!”
“林总领事!”张学良猝然火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是清楚的!”
“我一点也不清楚!”
“好一个不清楚!”林久治郎冷然作笑,“你知道自从修成昂齐、齐克、洮素等铁路之后,使我们的满铁运输削减多少吗?百分之四十!”
张学良的心中得意极了!他故作落落大方、毫不生气的样子,甚有风度地问:
“林总领事,你一定知道英语中‘费厄泼赖’一词的原意吧?”
“知道,是公平竞赛的意思。”
张学良再次变得十分严肃,声调低沉地说:
“林总领事,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和贵国的满铁‘费厄泼赖’都不允许吗?”
“这……”
“这恐怕不是贵国政府对华政策的原意吧?”
林久治郎语塞了。但他依然盛气凌人,匆忙把话题一转,大加指责:
“但是,你们计划修筑自大虎山到黑龙江的铁路,有碍于我关东军的调动,必须改线!”
张学良在自己的国土上修筑铁路,还如此受制于日本人,真是愤慨至极!但是,为了赢得休养生息的机会,他只好违愿屈从。他事隔六十年之后,谈起此事,愤然地说了如下这段话:
“后来这个铁路还是改了,由大虎山到……现在那个地名我说不来了,到黑龙江。东北那个时候最要紧的出的是大豆,大豆是黑龙江出的,我们那个时候要运黑龙江的东西南满铁路非常刁难我们。”
林久治郎的要事尚未谈完,有意缓和这不协调的气氛,遂又问:
“听说张总司令还在忙于办教育,是这样的吧?”
“是的!但和其他地方办教育所不同的是,我自己拿的钱。”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非常简单:我认为一个国家要富强,主要靠造就大批的人才。”
“我们帝国政府可以帮你的忙嘛,”林久治郎装出一副善人的样子,“你们不必办大学,你们要想造就理工人才,可以上我们的旅顺工科;学医可以到我们的南满医大;学文、学法可以到日本去,我们可以给予官费优待及一切便利。”
“林总领事为我们想得可谓周全啊!”
“这是帝国政府应尽的义务。”
“但是,”张学良作出不无遗憾的表情,“林总领事唯有一事没有想到。”
“什么事?”
“我是中国人!”
“你……”林久治郎气得浑身抖瑟,转身就要不告而别。
“请留步,”张学良十分平和地说,“请林总领事转告贵国政府,贵国租借的旅顺和大连期限到了,按照国际公约……”
“你们想收回旅顺、大连?”
“有这个意思,但我们通过谈判,可以很好地解决。”
“我可以郑重地转告:我们日本有句话:城是箭射来的,你要想要就拿箭射回去吧。”林久治郎说罢转身大步走去了。
张学良望着林久治郎的背影,真想掏出手枪毙了他。可是,当张学良想到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再次把这种民族的奇耻大辱刻在自己的心壁上。直到六十余年之后,他才向全世界揭露日本的行径:
“我毫不客气地讲话,日本当年完全是侵略的态度,我们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现在说一件实在的事情。本来旅顺、大连的租借期已经满了。我们中国本来是要收回的。当时我就谈判,我说旅大的问题我们可以很好地合作解决。我承认日本在旅大多年来的建设权力。比如把旅顺、大连作为自由港,我们自由地选举……主权是我们中国的,负责治理这个地方的权力在他们手里的,当然选出来的一定是日本人。当时他们回答我一句话,使我伤心透了。他们说你想要的那个事情是做不到的。他们说日本有句话,城是‘箭射来的,你要想要你就拿箭射回去’。怎么办?”
正当张学良对苏用兵失利,南京政府大加兴师问罪,欲要实施励精图治、全面建设新东北,又受到日本干涉的时候,他在爱情上却获得了极大的补偿——赵一荻小姐不负前约,秘密出走,来到北陵和他同居。
赵一荻是位爱情至上主义者,被时人称之为“情有所钟,矢志不移的”烈性少女。她清楚张学良和于凤至结婚多年,并且生有子女的现实,为了家庭的和睦,也为了便于张学良的工作,她接受了张学良所提的条件:不用夫人名义,对外国人自称是张学良的秘书,对中国人则称谓侍从小姐。于是乎堂堂的大家闺秀遂成了赵秘书、赵四小姐。随着她和张学良的奇缘化作传世的佳话,她的真实姓名赵一荻、赵绮霞……渐渐地淹没在往事如云之中,而赵四小姐的芳名却被人们长久传扬。
夫人于凤至虽是遵奉三从四德的女子,并且熟知张学良时有相好伴随身边,但她作为一个中年的妇女,对年少貌美的赵一荻小姐突然飞临是不悦的。她为了保全张学良的名声,便于襄助其事业,权且把这种私情压在心底,主动地请张学良和赵一荻小姐由北陵搬回帅府官邸,三人朝夕相伴,生活在一起。
赵一荻小姐自幼就谙熟妻妾相安、伴夫共生的生活。很快便以她的识大体、顾大局的贤惠品德赢得了上下左右的好感,维系着整个家庭的和睦。她对于凤至非常尊重和亲热,生活上亦殷勤照料,以大姐相称。随着日月的流逝,赵一荻小姐的美德淡化了于凤至的私情,故愿深相接纳,如亲姊妹相待。她们二人亲密合作,精心照拂张学良,这不仅补偿了张学良在军事失利方面的不快,而且对他专心处理政务、军务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持。
俗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赵四小姐从天津秘密出走,和张学良幽居的消息很快声扬出去。一时间,平津一带的报刊做了各种演义式的报道,社会上遂掀起了“赵四失踪”的轩然大波。这天上午,张学良刚刚处理完有关的军政文件,正在思忖如何宽慰心爱的“小妹”的时候,副官谭海拿着一张报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边呈交报纸边说:
“总司令!今天的报纸上……又刊载了一条消息……”
“又说了些什么?”张学良边接报纸边蹙着眉头问。
“赵四小姐的父亲……公开登报声明,宣布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小妹处的报纸送去了吗?”
“我想……是送去了。”
“胡来!”张学良腾的一下站起,愤怒地举起了手中的报纸,用力摔在了地上。
谭海吓得习惯地成立正姿势,惶恐不安地看着张学良那愤然的表情。当他的目光和那利剑似的视线相撞的时候,又匆忙把头垂在了胸前。
室内静得有点瘆人。突然,张学良把头一昂,像个醉汉似的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张学良在回卧室的路上,想起了这几天和赵一荻小姐共同生活的情况:他刚刚启口表示歉意的时候,赵一荻就笑眯眯地说:“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心甘情愿的嘛!”他刚刚想宽慰几句,赵一荻又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怕呢,风雨过后准是个晴朗朗的天。”但是,每当他深夜醒来之时,都发觉身旁的“小妹”在偷偷地饮泣。身为东北军的最高指挥官什么权力都有,唯独没有保护心上情人名声的权力。那嘤嘤的啜泣声,就像是刺入他心窝中的感情之剑!怎么办?只有紧紧地拥抱着那颤抖的身躯,用痴爱的吻吸走满面冰凉的泪痕……今天,赵老伯竟然愤而登报声明脱离父女关系,这对心爱的“小妹”的打击将会是何等的大啊!
张学良刚刚走到屋门外,一缕哀婉而又熟悉的哽噎声由屋中飞出,他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呆痴地伫立在门外,随着屋内那痛楚的抽泣声声,他也禁不住地溢出了所谓的“英雄泪”……他终于又恢复了理智,揩去了满面的泪痕,再次迈动灌了铅水似的双脚。他刚刚走进屋门,只见赵一荻小姐坐在桌前,无比伤心地读着那张报纸。他的心再次慌乱了,因为他不知该用何种方式、何种语言才能慰藉心爱的“小妹”。他稍许犹豫了一下,忘情地叫了一声:“小妹!”遂本能地伸展开双臂,摇摇晃晃地朝着赵一荻走来。
今天的赵四小姐没有破涕为笑,更没有像往日那样起身相迎。她反倒匆忙站起来,躲开了扑面而来的张学良,趴到舒适的双人**,抱着那散发着爱的异香的被子,格外伤心地哭了……
张学良惊得不知所措,怔然片刻,忙又朝着床边扑来。赵一荻近似本能地转过身,摆动双手,哀求地说:
“小爷!我求求你了,不要再像往常那样了!”
张学良犹如听到了一声惊雷,他近似自语地小声问:“为什么?……”
“我……”赵一荻再次失声地哭了,而且哭得是那样的悲痛、伤情。
张学良再次恢复了理智,待赵一荻的哭声趋于平静的时候,他又自责地问:“你知道父亲登报声明的事了?”
“知道了……”
“这都怪我,害得你父女……”
“不要这么说!”赵一荻倏地从**爬起,跳到了地上,用手堵住了张学良的嘴,格外激动地说,“他老人家无情,我做女儿的不能无义……”赵一荻沉默了片刻,突然把头一昂,“可为了爱你,我什么都不怕!”
张学良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全身的感情细胞猝然膨胀起来,他再次动情地伸开双臂,恨不得把赵一荻死死地抱在自己的怀中,让这两具相爱的身躯化为一体,永远永远地不分离……令他惊诧不已的是,赵一荻像只受惊的小鹿再次闪开了。顷刻之间,狂热的爱焰化作了愤怒的烈火,张学良近似暴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还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啊?”
“你为什么哭得这样的伤心?”
“我……”
“你为什么这样一再地躲避我?”
“这……”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
“你说啊!”
“我……说不出口……”
“啊?!……”张学良惊得呆住了,望着失声哭泣的赵一荻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何时,于凤至夫人已经站到了屋门外,她望着一个动怒、一个哭泣的情景,大步走进屋来,先宽慰了赵一荻几句,然后又笑着对张学良说:
“小爷,你不要再逼小妹了。她的身子有喜了。”
“什么?小妹有喜了……”张学良猝然破怒为喜,吐露出了憨痴的笑颜。
于凤至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一荻突然转身扑进了张学良的怀抱里,把头死死地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张学良欲要拥抱那微微抖颤的身躯,忽然想起了赵一荻一再躲闪的原因,顺势改变了初衷,他用左手轻轻挽着那纤细的腰肢,右手爱抚地梳理着那黑黑的秀发,颇有些傻气地连声说着:“有喜了,有喜了……这是我们痴心相爱的结晶啊!……”
于凤至看着这真挚相爱的情景,听着这发自肺腑的话语,女人那种本能的醋意打心底涌起……顷刻之间,她想起了自己和张学良结为伉俪之后的日日夜夜,也回忆起了她为张学良生儿育女的时候,她真想转身冲出门去,扑到**,或紧紧抱着自己亲生的儿女大哭一场。可是,她毕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这本能的妒忌之心,很快又理智地让位于第一夫人的宽阔胸怀,操着爱责的口吻说:“小爷,如今的小妹是有喜的身子,经不起这样忘情的相爱。”
这话就像是最为灵验的清醒剂,使赵一荻恢复了理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张学良,再次失声地哭了。
张学良看了看于凤至那不太自然的神情,有些难堪地笑了;但是,当他再次听见赵一荻那伤心的哭声,又被打入五里雾中,他疑惑不解地问:“小妹,身子有喜是大吉大利的事,你为什么老是这样伤心地哭呢?”
“我……怀孕的事张扬出去,叫我可怎么再见人啊?”赵一荻说罢越发伤心地哭了。
“这……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呢?”张学良甚是不解地问。
“你想过没有,”赵一荻蓦地转过身来,终止了哭泣,有些生气地说,“我的合法身份是你的秘书、你的侍从小姐,我现在有了身孕,社会上的人又会怎样地编派你我?到时候,你我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张学良听后竟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把心爱的“小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我想好了,”赵一荻突然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把头向旁边一甩,坚定地说,“今天,我就去医院打胎!”
“不!不行……”张学良就如触了电似的抖了一下身子,旋即向前跨了一步,双手紧紧抓住赵一荻的双肩,生怕她离去似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吧?”赵一荻顿时变得清醒了许多,随之也完全地收住了哭声。
“我……”张学良犹豫片刻,近似孤注一掷地说,“我们正式办理结婚手续!”
“不!不行……”赵一荻当即说,“为了你的声誉,也为了践行我曾答应过你的诺言,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私人秘书,终生的赵四小姐!”她说罢又双手捧面呜呜地哭了。
张学良这位敢作敢为的一代英豪,在父亲被炸死在皇姑屯的时候,他能够做到临危不惧,力挽狂澜;在对苏联用兵失败以后,也能顶住蒋介石的高压,毅然和苏联签订停战和约。然而,他面对心爱的“小妹”怀孕一事,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他听着那揪心的啜泣,只会不停地喃喃自语:“不办理结婚手续是可以的,但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这座温馨而又幸福的房间里,顿时变得是那样的心寒且又伤情。站在一边的于凤至夫人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小妹,不要难过了,你们都听我的,婚可以不结,孩子也要生……”
“这不行!”赵一荻忙打断于凤至的话语,“这孩子生下来算谁的呢?”
“算我的!”于凤至断然地说罢,打量了一下张学良和赵一荻那惊喜的表情,“这样,问题不就全都解决了吗?”
这场风波平息不久,赵一荻又陷入了疾病的折磨中,她的背上突然生了个“搭背”——一种险恶的痈疽。每天睡觉时只能向一方侧卧,想翻动身子先得撑着坐起来,折磨得她身心交困,苦不堪言。恰在这时,蒋介石和阎锡山的矛盾猝然加剧,张学良无暇照顾病中怀孕的赵一荻。这一对恩爱日增的情人,再次陷入了痛苦的折磨之中……
张学良深知怀孕的女人最希望丈夫陪伴。而女人初次怀孕的时候,又渴望得到母亲的指教。可是赵一荻的父亲已经公开登报声明脱离父女关系,这就等于永远地断掉了赵一荻的母爱。谁来照看孕中生病的赵一荻呢?他于困惑之中又想起了母亲……
张学良的母亲赵氏,是一位贤惠能干的农村妇女,对张学良的成长起了很大的作用。提起她和张作霖的婚事,也带有一定的传奇性。在她十九岁那年,张作霖赌博输了钱,被其他赌徒绑在树上毒打。张仍破口大骂,毫不示弱。赵氏之父赵老恒“见而奇之,拟将女妻之,唯女母及女舅皆反对,当时未成”。事后,张作霖加入毅军充戈什,时年二十一岁。“想起赵家亲事,他深知内情,只要赵家女母和女舅不反对,这亲事就算成功。他大胆地请两个月婚假,带着功牌和哨长扎委和不少礼物去赵家。先未提起婚事,假说串门,对女母和女舅貌及恭顺,并出示所得功牌和哨长扎委等。过了不几日,女母和女舅竟改口说这少年将来必有出息。他见时机已到,乃托人向赵家求婚。赵老头当然乐意,女母和女舅也无异言。男女双方都二十一岁结婚就算晚了,所以办得很快。赵氏貌不美,且目有斜视病,但甚能干。张好骂人,常与同伙等发生龃龉,经赵氏从中斡旋,赖以相安无事。”
随着张作霖步步高升,相继又娶了貌美通文的卢氏、戴氏、许氏、寿氏,自然年长且又不美的赵氏就受到了冷遇。她在“生学铭时,看门人老薛午睡做梦,见一小喇嘛,直入院内,薛起追之,适与张统领相遇,张见薛问:‘跑来做什么?’薛说:‘见一小喇嘛进院,故追入。’张骂薛:‘胡说,你做梦吧!’此时赵氏适生学铭。张骂:‘这小子,找我算账来了。’因张办团练时,在匪帮内有一小喇嘛被他枪杀,因此不甚喜学铭。一九一一年冬赵氏携学铭来奉找张要钱,赵与学铭住外间,张住里间,因学铭夜啼,把张吵醒,张起来把学铭打了一顿,赵与张争吵,次日即回新民杏核店胡同家中,转年四月间赵氏病死。在赵病时,张先派卢氏往看,自己也去看过,但未说话。赵死后,给张去电报,张先不信赵死。赵氏死时年三十八岁。时学良十一岁,学铭五岁,由卢氏照管。……”
张学良想到亲生母亲的不幸,一种悲凉的愤懑充溢在胸;每当他回忆起自己在权贵之家的生涯时,一种孤独的寂寞袭扰心头,因而就越发思念自己的生身之母赵氏。正如他在一篇反省文章中所写的那样:“良年方十一时,慈母见背,先大夫宠爱有加,但忙于军政,素少庭训,又乏良师益友。”今天,当他再想起慈爱的母亲时,他只有自语似的感叹:“咳!若是我的先母在就好了……”
就是这样一句无意的慨然自语,却把他和赵一荻心中的愁雾驱散了。赵一荻惊喜地说:“有办法了!我去天津卫投奔妈妈去。”
“妈妈会原谅你吗?”
“会的!她老人家一定会原谅我的。”
“不行!不行……就算是妈妈原谅了你,父亲也一定不准你进家门的。”
“咳!你还不了解我那苦命的母亲。”旋即赵一荻凄楚地讲起了母亲的身世……”
赵一荻的生母出生于平民,习干勤劳,秉性善良。正如赵一荻童稚时代的好友所回忆的那样:“我们小时都管四妹的母亲叫好姆妈,她待人好极了。四妹的父亲赵庆华老伯先娶好姆妈,生下大儿子后,又娶了一位名门闺秀。据说这位赵伯母在拜堂时,发现一旁有个男孩也在叩头,才知道赵老伯早已娶妻生子。照常理,后来的这位赵伯母应当是二太太,可是好姆妈的娘家门第不高,反倒屈居第二位,从此无声无势。平日,赵家来客或请客时,常见赵伯母稍事应酬便和女牌友打牌去了,好姆妈则里里外外忙着招待客人,还从不怠慢我们这些小辈儿。如今回想好姆妈的为人与情况,我们很容易联想到话剧《雷雨》中的鲁妈,不过,好姆妈没有像鲁妈那样抛下儿子出走,而是忍辱负重留居在家,把全部心思放在抚养子女上。”“好女儿继承了好母亲的好品德。像四妹这样一位达官阔佬的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以后竟能四十多年如一日,陪伴着遭难的张学良将军,忍受那人世间难以想象的凄苦和艰辛,这是渊源有自,并非偶然。”此乃后话,略而不述。
张学良听了赵一荻母亲的经历后,条件反射似的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待到这两位母亲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醒悟和赵一荻的爱情结合为什么会这样幸福。他喟叹不已地自语:
“两个不幸的母亲,却生育了两个幸福的儿女……”停顿了一下,又说,“既然如此,那么,小妹!明天我就派人护送你去天津卫,好吗?”
“不!不……”赵一荻侧着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张学良。
“你为什么又不愿意回到母亲的身边了呢?”
“我一时都不愿离开你!”赵一荻突然松开拥抱张学良的双手,顺势又抓起张学良的右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小声地问,“你感到了吧?他……在动……”
“感到了,感到了!”张学良有些激动地说,“他一定是个儿子。”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儿子?”
“他动得太早了!”
“万一是个女儿呢?”
“那,我也高兴!”张学良深知母随子贵的风尚,故大度地说,“为了我们爱情的结晶平安地降临到世上,你必须回到母亲的身边去。我替你联系好一家德国医院,快些把搭背疮治好。”
“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会的。”张学良沉吟片刻,“我估计蒋介石和阎锡山、冯玉祥就要开战。到那时,我便成了他们三家争取的对象,我不率兵进关,怕结束不了这场大战。”
赵一荻回到天津,住进了德国医院。医生力劝她提前取出胎儿,否则不利于医治“搭背”,还有可能危及她的生命。她听后失去了主张,慈爱的妈妈也没有了主意。母女二人遵照医生的嘱咐,如实地给张学良写了一封信。张学良的态度是坚定的:为了赵一荻的生命,从速打胎。这又在赵一荻的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情感波涛……当年,她力主打胎保全所谓名节的时候,张学良坚决主张要生下他们爱情的结晶;如今,当她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张学良又毅然而然地同意打胎。这都是出于真挚的爱情啊!但是,当她想到张学良做此决定的痛苦,自己又断然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决不打胎!只要能为张学良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张学良获悉赵一荻这一决定的时候,恰是阎锡山和冯玉祥密谋反蒋接近成熟的阶段。“在此期间东北军的动向大有举足轻重之势,因此,双方的代表均云集于沈阳进行拉拢活动。阎锡山先派其行营主任梁汝舟,由东北驻晋的代表葛光庭陪同到沈,旋又加派其军械处长张维清、山西省建设厅长温寿泉为代表来沈。蒋介石所派代表为前江西省主席方本仁、参谋本部第一厅厅长刘光。冯玉祥所派代表邓哲熙、门致中亦先后抵沈。阎的代表梁汝舟晤见张学良时,曾持有阎方所拟的反蒋电稿,征求张的同意,并要求于联署之后从沈阳发出。张尚未及答复,忽又接阎一电,谓拟由沈阳发出的反蒋通电请暂缓发。张遂派其秘书长王树翰赴晋晤阎,询问究竟,并趁机劝其与蒋合作,停止内战。而阎锡山面告王树翰:‘前电所以暂行缓发,系因赵次陇(赵戴文字,系阎所荐的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由南京返太原,劝我慎重行事,不得不略加考虑;但我反蒋已具决心,必须照前进行,仍请汉卿支持。’张学良对其变化多端,反复无常,行事过于儿戏,深不以为然,从此即对阎的代表不作肯定的答复,而只表示他本人决不参加内战。三月末,蒋介石又派吴铁城为代表到沈,加紧拉拢张学良。”总之,一场最大的军阀混战在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