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朝的嫁娶之礼十分繁琐，女方出嫁有早席，男方迎娶有午席，大户人家宾客众多还会有晚宴。天刚蒙蒙亮，我还在睡梦中便被巧儿连拽带拖地叫醒了。据她所说，还从没见过像我这般气定神闲，还睡得着觉的新娘子。我最怕她唠叨，忙打起精神起来应付穿衣、化妆等一系列复杂又折磨人的程序。

嫁衣是宫廷绣娘所缝制，金丝镶边，绣着凤穿牡丹，领角也是富贵牡丹设。凤凰为鸟中之王，寓意圣洁；牡丹是花中之魁，寓意富贵。袖口绣着祥云，寓意吉祥如意。裙子的下摆刚好到绣鞋的位置，鞋面为兰美女亲手缝制，绣着戏水鸳鸯，故人顾作鸳鸯不羡仙，所以鸳鸯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相亲相爱的象征。

我虽然对这场婚礼不怎么上心，对这套喜服却是爱不释手的。精致自不用说，其中的一丝一线都代表着美好的祝福。所以，尽管很不耐烦，我还是任巧儿在我身上捣腾了半个时辰。

“小姐，我先给你化好妆，凤冠足有好几斤呢，还是待结亲的队伍到了再戴吧？凤冠到了晚上，等赵将军，不，等姑爷进了新房才能脱下来，到那时头皮都该起疹子了！”巧儿一边往我脸上涂抹着各种脂粉，一边解释道。

啊？几斤？我一听忙点头，直夸她心思细腻。

又过了半个时辰，巧儿终于把我收拾妥当。她又将我从头到脚检查了几遍，确认衣袖笔挺，领口端正，鞋面整洁，这才舒了口气道：“小姐，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前厅一趟，看看老爷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迎亲队伍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呢，我去去就回。”末了又不放心地嘱咐我：“小姐，新娘子成亲之日是不可以吃娘家任何食物的，这是很不吉利的，千万记住。”

“好了，从昨天念到现在，你都说了不下十遍了。”

“还不是怕小姐管不住自己的胃口！”巧儿委屈地嘟嘴，圆润的脸颊鼓起像个肉乎乎的白面馒头。

“好了，去吧。小姐我会乖乖地坐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

起先我是能牢记自己对巧儿的承诺的，过了大概十分钟，我就坐不住了。起身在卧房里开始溜达，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无聊地望了望门口，巧儿还没回来。起来这么久，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可巧儿那丫头鬼精灵，昨儿个就把房里所有可以食用的东西都收走了，一点糕点碎屑都没留下。越走动就越饿，我只好重新坐下，竟不知不觉地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小南？小南？小南？”

迷迷糊糊的，我听见有人在叫我。那声音听起来很空洞，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便没有理会。

“小南，小南？”

我

猛地惊醒，我听到的好像是何楠的声音！腾地站起，身体撞到了梳妆台，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梳妆台？我还在穆采薇的房间里，那怎么会听到何楠的声音？认识到这一点，我耸拉着脑袋又坐了下去。

“小南？”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是这一刻的时间被冻结了，嘴唇却忍不住在颤抖，我不敢回头，颤颤巍巍地问：“何楠？”

“小南，你怎么不回头看我，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听到何楠好脾气地问我。我记起来了，出车祸前，何楠和孟小雨大吵了一架，小雨使性子离开了，他就跑到酒吧买醉。酒吧老板黑子是我朋友，他知道何楠是我朋友，便打电话叫我去劝劝他。我把他拖出酒吧，像往常一样一边软声劝他，一边耐心地拨打一遍一遍挂断我电话的孟小雨。何楠醉得不清，把我看成了孟小雨，作势要吻我，我不依他便把我摁在一旁的广告牌上强来，我奋力挣扎，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他似乎清醒了一些，认出了我。

“小南？小南！对不起……”他慌乱地抱歉，在我强忍着的泪水泛滥下来的那一刻更是乱了分寸。

“对不起？你知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这三个字有多么残忍？”

我推开他，往对面跑去。何楠叫着我的名字在后面追赶，可我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刚才的说的那三个字一直在耳边重复着，响彻到心底。心里有一股炙热的火焰在燃烧，叫嚣着要从身体里爆发。十年，我在他十年，从一个好妹妹的角色扮演到一个好哥们儿的角色，我一直觉得自己演技差，可单凭这一点我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影后！可他一个并未得逞的吻就让我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了。他还说对、不、起？这多可笑！愚蠢的我显得多么的滑稽！我只是他感情世界里用来取乐的跳梁小丑吗？

刺眼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我惊恐地回头，尖锐的刹车声刮擦过我的耳朵，生疼！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运行，在何楠呆滞的眼神里，我看到自己勇敢无畏的娇小身躯飞扑了过去，将他推出了一米远。车头撞击到我的身体的那一刻我是没有痛觉的，我只感觉到自己在半空中旋转。

“小南！”

我听到何楠歇斯底里的哭喊，这比尖锐的刹车声还能刺痛我的耳朵。我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从我身体里流出，几乎带走了我所有的力气，眼皮越来越重了，我能看到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狭小，在最后一丝光线里，我看到何楠惊恐、绝望的泪水，我好心疼，我想抬起手来给他安慰，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于是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扯起了嘴角，给了他我能给的最后一个微笑。

“我爱你。

”

“保重。”

“照顾好小北、小雨。”

这就是我要在这个微笑里说的话。

“小南。”何楠扶住了我的肩膀，空洞的声音将我带回似是而非的现实。

“何楠……你怎么在这里？”我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是习惯性地穿着蓝白格子衬衫，是我记忆中干净、清爽的样子，可我身上却是艳红的嫁衣，嘴唇上还抹着浓艳的脂膏。

何楠却没有解答我的疑问，只是悲伤、失落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谴责和指谪。“小南，你要嫁给他？”

“他？”我没有听明白，他是指赵钰吗？何楠也知道赵钰？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的心被他眼中的冷酷灼伤，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爱着的人不是我吗？”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知道了！我有想到过他会知道，但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仍旧不知所措。当你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揭开，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

“小南，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何楠一遍一遍地质问，每一句都像是刀子一般割刮着我的心，生疼、生疼。“小南，你是爱我的，你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冲进他的怀里，不住地道歉。我是真地觉得内疚。

所有的人都只知道暗恋是一个人的单恋，可只有暗恋过的人知道，这种感情也有所谓的忠诚，所以在我看来，不再爱他就是一种背叛，就叫移情别恋。

“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何楠猛地把我推开，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抬头仰视着他，他低头失望地摇头。“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向他伸出手，他却像光影般快速后退，瞬间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何楠！”我趴在原地，想要追上去，双腿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动弹不得。

“小姐？小姐！”

我再次猛地清醒，看到了铜镜里自己的样子，额头上一阵冰凉，原来是蒙上了一层细汗。脸上的妆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花了，满是泪痕。再厚重的胭脂也遮掩不住苍白的面色，再艳丽的脂膏也隐藏不住颤抖的唇角。

“小姐，你别吓我……”巧儿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的手心冰凉如井底的滑石。

巧儿半蹲在我的面前，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像，意识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原来刚才真地只是一场梦。

“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没事……”我轻轻地开口，声音嘶哑、暗沉，“只是一场噩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