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篇·上(1 / 1)

元徵宫词 薄·慕颜 1761 字 3个月前

“皇上----”

“文太傅,又有何事?”景帝懒洋洋的,眉目间尽是厌倦。

文太傅位列三公之首,又是先帝遗诏的辅命大臣,因此有坐议朝政之特权,此时于黄木松寿椅子上起身,“河运改道一事非同小可,牵涉到沿岸数十万黎民的生计,兹事体大,一点茬子也不能出。因此老臣认为,还是请示一下太后才好。”

“是啊,是啊……”

“还是请太后定夺,方才妥当……”

朝臣们七嘴八舌,皆纷纷附议文太傅。

启元殿上顿时热闹开来,景帝看着下面的臣子,皱了皱眉,仿佛早已经习惯如此景象,只是意兴阑珊摆摆手,“朕有些疲乏,你们商量好,去回禀太后再做定夺。今天就议到这里,退朝!”

龙辇行到后宫大门,一时停住。

景帝登基数年,并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子,对选秀之事也无甚兴趣,后宫一直很是空虚。去年孙皇后病重,其间多有怨愤之语。外间言传,只因孙皇后非出文家,不为太后所喜,加之景帝待其亦薄,故郁郁成疾。

自孙皇后去世,后宫里愈加冷清。东西六宫几近空废,唯一热闹些的,便是凌妃的荣祺宫,只因她诞育皇长子旻旸,故而待遇稍厚。而今日,景帝依旧驾临荣祺宫。内间宫人赶紧通报消息,凌妃一袭洋莲色葵花刺绣宫装,头上珠环铮铮,上前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了,免了。”景帝看也不看,抬脚往里走。

凌妃容色虽算姣好,却也不见得有多惊人夺目,只是言语间温柔婉转,生出一种特的别亲近之意,“旻旸正在里头写字,臣妾去唤他出来,陪着说说话。皇上也累了,等会好早些歇息。”

“累?”景帝自嘲般一笑,“朕什么事都不用管,累从何起?”

凌妃的表情稍微凝滞,很快又笑了,“既然皇上得空,那倒是正巧。臣妾新学了一种花茶做法,等会让人呈上来,给皇上尝尝。”

景帝躺在美人榻上出神,望着雕花描金的通木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看了半日,喃喃自语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过日子罢了。”

“皇上稍候,臣妾去唤旻旸出来。”

“去罢,都去罢!”景帝像是在感叹什么,挥了挥手,谁知凌妃刚进去没多久,便有太后宫中来人,说是有事相召。

“是什么事,要等着朕裁定?”

“太后没说,想来是很要紧。”小太监满脸惶恐,赶紧低头。

“罢了,起驾!”

待凌妃领着皇长子出来,早已不见景帝。皇长子七月间刚满五岁,一袭小小的秋香色华袍,眉目甚是清朗,稚声稚气问道:“母妃,父皇人呢?”说着,低头看向手上绢纸,满脸失望之色,“儿臣写了三遍,父皇还没有看……”

“嗯,旻旸听话。”凌妃忙蹲下身去,认真看了看,含笑表扬了几句,又道:“父皇去皇祖母那里,咱们等一等,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消息一件件传来。

景帝在懿慈宫后花园小亭内,遇到一名年轻丽姝,言语天真、性情娇软,最后竟是一见倾心。过后方知,此丽姝是文太后内侄女,入宫给姑姑请安,与皇帝偶遇,如此亦算是姻缘注定。文氏既然出身权贵,又有太后支持,更兼景帝一力要求,很快就被皇帝亲诏册立为后。

景帝一反常态,原本平素不喜女子娇嗔,到文皇后那里却是样样皆好,凡事无有不允。帝眷隆厚,一时传遍国内。自文皇后入宫,后宫女子再难见到圣颜,即使凌妃侍驾良久又诞育皇长子,门前亦是冷清。

次年,文皇后诞育嫡子。景帝爱之若珍,取名为晔,每每与朝臣言谈,称百年后必将江山传于嫡子,中兴大燕。荣祺宫日渐衰败,几近冷宫无二。后来,因文皇后产育体虚,凌妃侍奉汤药有功,言语间又常讨帝后欢心,方才有所好转。

时光幽静缓慢,景帝的后宫一直波澜不惊。文皇后虽然独宠后宫,可凌妃胜在善解人意、性情柔婉,又兼皇长子聪慧可人,景帝待母子二人亦还算好。文皇后懒怠后宫琐事,索**付与凌妃,自己乐得清闲,多一些时间陪伴在景帝身侧。不久,凌妃又引见一名刘姓女子,册为贵人,并且诞育下一名皇子。刘贵人与凌妃交好,事事服帖,凌妃在后宫地位愈稳,渐有后宫第二人之势。

仁启二十年,太后设中秋盛宴于懿慈宫。

景帝膝下子嗣并不多,除却早亡的皇次子,只有皇长子旻旸、皇五子旻晔、皇六子旻玺,共三名皇子,另有贵人章氏诞育两名公主。此时宴席未开,两名小皇子正是贪玩之龄,有宫人取来一个硕大的香柚,二人便互相推攘玩耍。那香柚又大又圆,一不留神便滚到旁边, 二人争着去追,抢闹之间不慎都摔在一起。

“六弟。”皇长子刚从月洞门穿过来,赶忙上前相扶,抬头见皇五子还在抽噎,手伸了一半,却又慢慢缩了回去。

皇五子年纪甚幼,只有六岁,却也能看出哥哥的不喜,小嘴扁了扁,于是坐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宫人们急得没有办法,正好景帝携着文皇后过来,忙上前一把抱起皇五子,很是不悦,“旻旸,怎么不扶弟弟起来?”

皇长子目光闪烁,小声回道:“儿臣……”

“罢了,小孩子玩闹而已。”文皇后伸手抱过皇五子,又忙朝景帝使眼色,只见不远处人头攒动,众人簇拥着太后缓缓而来。

虽然文皇后极力掩饰,以免多生事端,景帝也不再追问,然而宴席不久,还是有年长宫人将事情传上去。太后手持缠丝玛瑙薄杯,听完淡淡一笑,“看起来,还是老六招人喜爱,连旻旸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偏疼几分。”

此话让凌妃脸色瞬变,不顾已有八月身孕,慌忙拉着皇长子上前跪下,“母后息怒,是臣妾没教导好旻旸,回去一定重重责罚。”

“凌妃快起来,动了胎气可不好。”太后眼皮也不抬,自顾自摇晃着酒杯,半日方才悠悠笑道:“话说回来,小孩子们懂得什么呢?还不都是常听大人言行,看着眼色行事,所以同样是兄弟,却也有亲近疏远之别。”

“皇祖母,孙儿并没有。”皇长子见牵连到生母,连忙解释。

“呵,好孙儿。”太后笑意更加浓厚,连连点头,“果然是有母必有其子,哀家常夸凌妃伶俐,想不到旻旸更是聪慧,着实让人心疼。”说着将皇长子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你说说,为何不扶你五弟起来?”

面对太后凌厉的眼神,皇长子有些招架不住,文皇后忙道:“姑母,只是小孩子们玩闹,不必当做正经事。今儿是佳节,让旻旸替你斟杯酒罢。”

景帝也道:“母后,你就别管了。”

太后闻言动色,淡声问道:“怎么,哀家管不得?”

“母后当然管得!”景帝语气颇有不满,将半块月饼随手一撂,“只是儿臣想,母后既要担忧国事朝政,又要操心后宫闲事,担心你累坏了。”

“哐!”太后的酒杯摔碎在地,浑身微颤。

“姑母,姑母……”文皇后见太后拂袖而去,也是吓得不轻,赶忙提着衣裙追到懿慈宫,急声劝道:“姑母,皇上他只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呵,是么?”太后怒极反笑,震得鬓上寿字珠钗抖动,眼中尽是伤感之色,“皇上觉得文家权重,又嫌哀家多管闲事,一直都是存着不满。只是他也不想一想,当年若没有文家人力保,哪来他这个皇帝?!”

文皇后小声回道:“儿臣回去,会好生劝解皇上。”

“哀家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脾气最清楚,你劝不了。”太后缓缓摇头,方才那一抹凄色转瞬即逝,继而又道:“只是那凌妃伶俐太过,如今讨好你、忍让你,将来必定算计你!依你这般性子,怎是她的对手?”

“怎么会?”文皇后一刹那惊讶,摇了摇头,“凌妃她,待儿臣有如亲姊一般,事事周到、处处细致,一直都是很好的。”

“好?”太后冷笑一声,颇为感慨,“你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不好么?”文皇后微微低了头,语声带着一抹女儿羞涩,“皇上说,他最喜欢我年轻单纯,不似宫里的人……”

“傻孩子,你还真不似宫里的人。”太后闻言长叹一声,眉头紧蹙,“皇上喜欢你固然好,可在这宫里生存,仅如此还远远不够。那凌妃心思深重,又诞育有皇长子,将来旻旸早早成人,哀家可真替你担心!”

太后毕竟是尊长,文皇后不敢多言辩驳,只好顺着话应道:“既然姑母这么说,那儿臣以后就远着她,少来往一些。”

“听你说这话,便是没放在心上。”太后端着一盏茶水起身,“泼”的一声,将手炉里香灰浇了个透,“由得你们,今后想跟谁来往都一样。哀家且看着,一个凌妃还翻不出天去!”

太后的话,辗转传到荣祺宫一些。总管太监王伏顺很是担心,悄声道:“娘娘,太后已经对娘娘上心,从今往后,只怕事事都艰难的很。娘娘可别忘记了,孙皇后是怎么死的……”

“本宫知道,可是还能怎样?”凌妃正在对镜梳妆,手上一把描金染朱的雕花象牙梳,梳得乌发缕缕分明,更衬出白瓷似的脸庞泛着冷色,“太后原本就不喜欢我,皇上的心也不在这儿,好在皇后年轻单纯,没有诸多计较。可她的孩子终归要长大,将来必定猜疑旻旸,也不知是何结局。”

王伏顺叹道:“娘娘,文家权重呐。”

凌妃冷然一笑,似乎已看穿未来前途,“如今只有百般忍耐,小心谨慎一些,但愿能够熬到太后先走。我们母子,方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