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事宜既已准备好,皇帝便开始紧急往下部署,不敢稍错时机。因此次之事机密重大,故而先不在早朝上群议,只宣召了几名要紧的股肱密臣,为的是能够在小范围内迅速做出决定。启元殿内侯立着七、八位官员,皆在低声的激辩着,太傅梁宗敏打断众人道:“此事已经议了好几年,既然眼下就要做出决断,不如各自都站出来,把自己的意思简单扼要叙述一番,好让皇上圣裁。”
“太傅言之有理,再这么没完没了的议下去,只怕藩王们也该等烦了。”明帝在上扫视众臣一圈,却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意思,只是含笑问道:“请问众卿,当初为何要分封藩王?”
傅广桢尤熟知过往之事,率先出列道:“启奏皇上,当初武帝爷为求稳固国内,故而分封诸位有功将领,以他们的兵力和威严镇守四方。几位老王爷与武帝爷都有过命之情,自然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的确让朝廷省下不少心。”
明帝微笑颔首,又道:“那么,如今呢?”
“如今----”傅广桢略顿了顿,待皇帝示意往下说才继续道:“只是爵位一代一代往下传,如今的王爷们与皇上来往甚少,又都是些未经战事的贵胄,难免在地方上骄奢**逸、张扬跋扈,甚至连朝廷的旨意也不放在眼里。因此,如何解决好藩王之乱,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说的好!”明帝赞了一声,因见镇北大将军郭勋和似有话说,遂笑道:“当初燕国初建之时,老将军乃我军最骁勇的前锋,常年跟着武帝爷四处征战,立下诸多功劳。如今国之有困,不知老将军有何见解?”
太祖武帝曾在战中受伤,称帝不过两年余,便因旧病不愈而崩于寝宫,而后历经成帝、景帝、光帝三位君主,亦不过四十七年时间。郭勋和自十六岁便追随武帝,少年从戎、英勇善战,膝下子嗣亦多为武将,先前早亡的郭宇亮便是其幼孙。当年追随武帝的将臣们,死的死、亡的亡,独郭勋和生性豁达、不争名利,活到如今,已经是七十一岁高龄了。
郭勋和乃五朝元老,被尊为正二品镇北大将军。皇帝特赐他阶下坐谈,此时于椅上欠身道:“老臣一介武夫,只懂得治军部署、带兵打仗等事。如今,皇上问得是国家权谋大计,确实有些为难了。”像是回想起往事,眉目间略有激昂之意,“老臣已是年迈不中用,幸而还养的几个子孙,虽然粗莽些,却都有一腔热血愿效于国家。将来皇上若是需要用兵,郭家子孙定然奋勇争先,即使倾尽满门子嗣,也决不后退!”
明帝闻言颇为动容,叹道:“老将军忠心耿耿、以身许国,一身系国家安危五十余年,如今仍是英勇不减当年,朕心甚慰。”
傅广桢最好揣摩圣意,见机忙道:“有老将军的这番话,皇上再无后顾之忧。既然藩王们已经逆节萌起、有碍朝廷,皇上何不趁早下令,将诸藩削而弱之?”
“削?怎么削?”明帝淡淡反问。
傅广桢顿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道:“自然是,皇上下旨……”声音越说越小,偷偷往上瞅了一眼,皇帝脸上全无赞许之意,忙改口道:“……只怕也是不好。削藩之举事关重大,还得大家从长计议,方才妥当。”
明帝懒怠与他口舌,转脸看向杜守谦道:“杜卿,你来说说。”
杜守谦自有一派名臣风流之态,施施然站出来,清声道:“如今藩地辖域良大,少则数十城,多则纵横千余里,藩王们在封地上自给自足,俨然已成小国之势。削藩的想法固然不错,只是藩地都是藩王们的心头肉,岂会对朝廷旨意言听计从?”
众臣皆道:“不错,正是如此。”
杜守谦又道:“万一动乱,朝廷则不得不派兵前去征剿。而藩地距京畿甚远,京营兵士对藩地路途又不熟,如果贸然前去,无疑于羊入虎口。况且,藩地东西南北的分散着,朝廷哪来几路大军去征?”
梁宗敏点了点头,捋着胡须道:“藩王们固然是难对付,可北边青州也不安定,京畿若是出兵太多,岂不是让霍连人趁虚而入?”
“这还只是其一。”杜守谦待他说完,又道:“再者,朝廷若是把藩王们逼太急,难保他们不会联合以逆京师。到时候,国内动荡不安,北方则必定会借机南下,朝廷处于内外受敌的危险局面,将何以控制?”
傅广桢听得连连点头,问道:“那---,依杜大人的意思?”
杜守谦赶忙摆手,朝明帝请示了一下,对众人道:“皇上的意思是,此时不宜与藩王们闹翻脸,所以下旨削藩不可行。”削藩乃皇帝素年来的心愿,突然间转变主意,大臣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齐齐望上看去。
明帝神情不动,微笑道:“削分封,行郡县。”
杜守谦接着皇帝的话,解释道:“藩王们亦有兄弟子嗣,同为老王爷的后人,无尺寸封地,却在藩王之下为臣。皇上时常叹息,如此未免厚薄失均,故而欲宣仁孝之道,将藩王们所属之地推恩于子弟。到时候,藩王们的旁系子弟亦有封地,皆感念于皇上的恩典,自然会尽心为朝廷效力。”
众人恍然大悟过来,皆纷纷附议。
“如此甚好。”梁宗敏点头赞许,又道:“既分散藩王们的势力,又令诸侯们互相牵制,朝廷且不动一兵一卒,此乃效仿汉代推恩令也。”
明帝在上微微颔首,朝群臣道:“昔日汉景帝之时,乃令诸王上推分封名册,朕却觉得如此太过麻烦。况且,广宁王丧报的折子已搁了好几天,一来二去,难免会拖出什么事端。”想到夏烈王世子和闽东王的爱孙,心下稳定不少,遂定议道:“因此,朕打算由朝廷拟定封侯名单,至于该封多少人,封哪些人,你们下去抓紧商议。今夜务必将名单拟出来,待明晨便将恩侯令传于五藩!”
前面朝堂上言辞热烈,后宫内也是一片热闹非凡。只因叶夫人仓促入京,一路行的匆忙,叶成勉便命人准备诸多闽东特产,随后遣人送入京来。玉粹宫内语声喧哗,宫人们来来回回的穿梭着,正在分点给各宫娘娘的礼物。那领头的管事见缝插针,趁众人忙成一团,走到萱嫔身边低语道:“娘娘,世子爷让奴才捎带了几句话。”
萱嫔正拿着一盒子飘香桃酥,拆开笑尝了一口,“嗯,正是这个味儿。京城里买的桃酥都不合口,还是哥哥细心周到,记得我爱吃什么。”说着,让兰雅将所有的桃酥都收进去,方才点头道:“外面到处都是人,特意让你进去反不好,眼下热闹着,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
“娘娘,再瞧瞧这个。”管事笑嘻嘻取过一个白玉瓷罐子,打开却是一瓮金桂千叠圆糕,一面奉于萱嫔,一面低声回道:“世子爷说,唯恐京中会有变故,望娘娘务必照顾好夫人和小世子,不可掉以轻心。”
“嗯,本宫知道。”萱嫔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黄灿灿的圆糕,恍惚忆起那袭夺目的明黄色,那温暖如春风和煦的笑意。
那日,皇帝出去游玩后,晚间却并没有依言留宿玉粹宫。打探消息的太监回来,说是皇帝正在启元殿处理政事,兰雅松了一口气,朝萱嫔劝道:“看来皇上是不得空,被前面的事情缠绵住,不然早就来看娘娘了。”
谁知道,到了次日才听说,皇帝昨儿半夜去了泛秀宫。萱嫔犹还在没回过神,兰雅已在旁边抱怨道:“娘娘,皇上可真是偏心,说好的却还是去了别处。娘娘自小便心高气傲,说什么不嫁一般的凡夫俗子,要嫁就要嫁人中之龙。如今可好,嫁给天子便要受这天大的委屈,还没有地方诉苦去。”
委屈?萱嫔还没来得及细思量,却听外面禀报皇帝驾到,赶忙整理衣衫迎出去,裣衽道:“臣妾见过皇上,万福金安。”因皇帝素日少有这么早来,不免疑惑道:“今日早朝如此快?臣妾睡过头,还没装束好,失仪了。”
明帝笑吟吟扶起她,只道:“你有身子,今后不必如此多礼。昨夜朕在前面忙的太晚,怕过来吵着你,所以今晨下朝就急急过来。”说着,往萱嫔面上细瞧了瞧,“有没有哭鼻子抱怨朕?”
萱嫔忙道:“没有,臣妾不敢。”
明帝扶着她进去,说了会闲话,问到萱嫔想家与否,笑道:“你如今有孕,离家又甚远,不如让家中之人入京,朕不得空时也有人陪着你。”皇帝的声音无比醇和,眉眼笑意有如春风,萱嫔一刹那失神。
----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
萱嫔猛然一阵酸涩难挡,手上的金桂圆糕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只是茫然想着,若是那天自己事先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还写不写?是不得不写?还是情思两难而写?
“娘娘,娘娘……”
“嗯,什么事?”萱嫔闻声回过神来,看到地上的金桂圆糕,怅然道:“还没来得及吃,就掉在地上弄脏,白白辜负哥哥的一片心。”
管事见她一脸惋惜,忙道:“这也不值什么,娘娘若喜欢,回头再送些到宫中来。”
萱嫔摇了摇头,只道:“你到宫外去看夫人罢。”待那管事领着人出去,才看了看桌上的分派,当中最厚重的那份自然是送与淑妃,另外四份一模一样的,应该是送与熹、惠、龄、纯四妃,其余还有些闲散礼物。
兰雅一边清点着东西,上前回禀道:“娘娘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若是觉得合适,奴婢这就让人送去。”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怏怏不乐,“咸熙宫那边最是讨厌,如今咱们还得给她送东西。”
“送,为什么不送?”萱嫔忍着气想了会,却抿嘴笑了笑,转身自大箱子里取了个青花小瓮,放在其中一份上,吩咐兰雅道:“这份送给熹妃娘娘,你亲自过去,千万别弄错了。”
“这是----”兰雅自是不解,只好疑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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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破烂东西,也好意思。”熹妃嘴里嘟哝着,也不顾及兰雅还没走出大殿,自顾自翻检着大盘中的物什,不过都是些点心、新奇小玩意儿之类。
二皇子十分高兴,挑了几样有趣的东西玩乐,瞧见一个小瓮封得严严实实,只当有什么稀奇的宝贝,遂嚷嚷着让宫人拆开。“嗯,好酸呐。”大殿里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酸味,二皇子皱着鼻子猛扇,问道:“母妃,这是什么东西?酸溜溜的。”
熹妃仔细闻了闻,皱眉道:“这不是醋么?”
“哟,可不是醋么。”有识货的宫人上前看了看,解释道:“闽东盛产江阴米醋,成色和味道都是上好的,京里卖醋的老字号,也多爱挂着江阴正宗的招牌呢。”
熹妃不悦道:“这能值几个钱,送来做什么?”
宫人也是不解,陪笑道:“想来是萱嫔娘娘细致,送些家乡特产来。”
“呵,什么家乡特产?”安和公主自侧门轻步而入,别致的桃心双环髻衬出她初绽的容色,眉目间的冷静颇似皇帝,冷声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人家是说母妃素来爱喝醋,所以特意送一缸子过来。”
“什么?”熹妃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顿时大怒,气得嘴角发抖,“她说本宫爱喝醋?爱喝她的醋?!小狐狸精,不要脸的狐媚子!来人,快把那狐狸精带过来,本宫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母妃----”安和公主上前摁住熹妃,将醋瓮端开了去,缓缓蹲下身将醋倒进白玉渣斗里,“母妃也太肯动气,此刻打算用什么罪名拿人?人家只说是好心送东西,没有别的意思,母妃非要闹起来,岂不是显得咱们爱生事?”
“她算什么东西?便是淑妃,也不敢这样对本宫!”熹妃嘴里忿忿碎骂着,想来想去只觉心头一团火在烧,拍桌道:“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么,的确不能就这么算了。”安和公主在花架上拈了绿豆面,就着铜盆里的清水洗手,“只是母妃且想一想,人家如今身怀有孕,父亲又是一藩之王,父皇的心到底偏向谁些?眼下连泛秀宫都要回避几分,母妃又能把她怎么样?”
熹妃被说得无言以对,恨恨道:“好,本宫就先不拿她。”却是忍耐不下这口气,起身往外走去,在门口撂下一句,“起驾,去泛秀宫!”安和公主阻之不及,望着熹妃怒气冲冲的背影,后悔得连连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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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错了。”纯妃伸手要取回棋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回头对慕毓芫低声笑道:“表姐,你跟龄妃姐姐说说,让她手下留情一次。”
慕毓芫原本在边上看词,闻言瞧了瞧棋局,原本势均力敌的棋力,只因纯妃方才一子落差而陷入窘境,乃笑道:“难怪佩柔着急,这局势可再难回转了。”纯妃在侧旁连连点头,挽着她的胳膊,又悄声嘟哝了几句。
谢宜华趁空去拨手炉,垂首调停了一会,将尺长的细小金箸放在一旁,含笑道:“本宫可不是淑妃娘娘,下棋常赢,眼下这个机会断然舍不得。纯妃妹妹若是反悔,可就算输了。”
纯妃恨恨咬牙,无奈道:“算了,不下了。”
偏生新竹生性较真,上前道:“纯妃娘娘,先头说好的,谁输就罚谁去煮茶,娘娘可不许耍赖。”一面说,一面招呼着小宫女取茶具和茶叶,“仙居碧绿、太白芽顶,还有纯妃娘娘爱喝的湄江翠片,仔细着别弄混了。”
纯妃皱着眉瞪了她一眼,抱怨道:“主子奴才,都是这般可恶的。”
她那神情又娇又憨,惹得殿内的人都笑起来,谢宜华手里收拾着棋子,笑道:“纯妃妹妹年纪渐长,越发出挑得似先皇后的模样,成个十足的大美人儿了。”
慕毓芫点了点头,含笑道:“正是,像极了皇后姐姐年轻时候。”
纯妃正在取旧年雪罐煮水,回头俏笑道:“龄妃姐姐以为说几句好话,就可以喝到好茶么?哼,等会那太白崖顶煮老了,可别不喝。”
慕毓芫才又要笑,却见谢宜华朝外呶了呶嘴,只见熹妃拉长着脸走进来,于是吩咐双痕道:“她来必定有事,你去端盏茶过来,等会带着人都下去罢。”
双痕忙道:“是,奴婢省得。”
纯妃已然看见熹妃进来,却撇了撇嘴,索性背过身装作不知,拦着双痕道:“这水还没煮好,半开的水,泡茶喝了闹肚子,你到里面去端新的罢。”双痕摇头一笑,扭不过她,只好领着人进去。
熹妃进殿略行了礼,慕毓芫随手指了座位与她,又吩咐小宫女加了个锦绣靠垫,微笑问道:“熹妃姐姐,今日得空过来坐坐?”
“空什么空?差点没被人气死!”熹妃脸上怒色难掩,急急将萱嫔送醋的事说了一遍,低声骂了几句,忿忿道:“如此张狂的女子,不是狐狸精又是什么?淑妃娘娘,现如今你辖理着六宫,到底管还是不管?”
慕毓芫静静听她说完,微笑道:“呵,熹妃姐姐先消消气。说起萱嫔的礼物,本宫还没留心去看,多半也是跟姐姐一样的。想来不过是她年纪小、不懂事,未必有别的心思,碰巧误会而已。”
“年纪小?”熹妃越发动气,提高声音道:“依本宫看,她心眼大的很呢!仗着自己怀了胎,成日打扮出乔致模样,一门心思的魅惑皇上!娘娘怎么如此好性子,只是护着那个小狐狸精,莫非是怕了她不成?”
慕毓芫听她说的不堪,不愿意接口,纯妃却笑着走过来,“熹妃姐姐说得不错,不光是淑妃娘娘,我们这些人更害怕呢。”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思量了片刻,“不如,熹妃姐姐去跟皇上说说?”
熹妃看了三人一眼,将茶碗墩在桌子上,“你们一个个胆小怕事,就等着受那小狐狸精的气好了。既然都不管,本宫这就去跟皇上说!”说着站起身来,也不给慕毓芫行告安礼,便脚步匆匆离去。
谢宜华一把拉过纯妃,往面上瞧了两眼,颔首笑道:“果然是长大了,不光学会调水煮茶,还知道如何去拿话拨人,好厉害的一张嘴。”
纯妃扭身一笑,歪头道:“岂敢,哪里比得上姐姐?”
“你们两个,都别这么啰嗦。”慕毓芫早走到水炉那边,待调停妥当,招手笑道:“煮茶的不好好煮茶,收棋的不好好收棋,快过来喝茶罢。”
三人说说笑笑,一起围坐在美人榻上品茶。
慕毓芫刚喝了两口,却见皇帝一行人自大门过来,身侧还跟着熹妃,想来是碰巧在路上撞见,于是笑道:“今天的茶,怕是喝不清净了。”说着起身下榻,领着二人出去接驾,到门口又嘱咐纯妃道:“等会皇上在,可不许像方才那样说话。”
纯妃不以为意,只道:“知道了,才懒得理她呢。”
明帝看到龄、纯二妃,倒是稍微有些吃惊,笑道:“你们两个也在?必定是淑妃准备有好点心,也不跟朕说一声,倒是会享乐的很。”
纯妃一脸天真,脆声笑道:“可不是么,可惜熹妃姐姐没有空。”
慕毓芫侧首看了她一眼,不便说什么,忙将皇帝往椅子上迎,回头对二人道:“你们不是还要下棋?茶也喝饱了,歇也歇够了,还不再去里间下几局?”
“正是,刚赢在兴头上呢。”谢宜华顺着话应了一句,见纯妃只是抿着嘴笑,忙拉了她一把,故作认真道:“纯妃妹妹可要留心,若是反悔,依旧要算作输的,且好生的下两回罢。”
明帝抬手让她俩进去,又让多禄领着人退下,熹妃忙道:“皇上且评评理,哪有如此不知礼数的人?臣妾过来回禀,原指望着淑妃娘娘去管,谁知道淑妃娘娘半点不放在心上,还说萱嫔年纪小、不懂事,难道还是臣妾冤枉她不成?”声音渐说渐低,语调也开始哽咽起来,“平白无辜的,臣妾受了这样的屈辱,又不敢随意处置人,还请皇上做主……”
东西六宫诸位妃嫔中,以熹妃年纪最大,自然比不上纯妃和萱嫔年轻天真,也不如皇后明慧、淑妃剔透、龄妃贞静,甚至连惠妃和陆嫔的安分都没有。明帝却待之甚是宽厚,其中固有旧情与子女的关系,然则却还有另外一层原因。董崇德虽然无后而死,不过他的门生却是不少,这些人大多数都拥帝有功,故而皇帝不得不做出圣眷不褪的样子来,以安抚底下臣子们的担心。
此刻听着熹妃絮絮叨叨,甚至牵扯出淑妃也有不是,明帝愈显不耐烦,只道:“萱嫔不过是送些家乡之物,哪有那么多的心思?方才朕也说过,没事不要如此多心,好生回去歇着罢。”
熹妃一路跟着追来,自是不甘心,索性哭道:“皇上早忘记往日的情分,只是护着那小……那小女子,臣妾为何这么苦……”
“你苦什么?朕哪点亏待你了?”明帝脸色沉了下来,被锦绣黄的龙袍衬得愈加分明,声音大为不快,“上次你无故责罚萱嫔,朕还没有追究。今天那些东西,后宫里人人都有份,别人哪儿没事,淑妃这儿也没事,怎么就单单碍着你?”
明帝不提“淑妃”二字还好,熹妃一听,反倒哭的更加厉害,“臣妾可拿什么比淑妃呢?人家是什么人,好性子、好颜色,能得皇上天天召见……”
慕毓芫原本饮茶不语,闻言道:“皇上,臣妾去里间换身衣裳。”
明帝拉住她示意不用回避,略缓了缓神色,朝熹妃道:“朕近日忙着朝堂的事,连觉都睡不够,何曾天天来过泛秀宫?”
熹妃无言以对,只顾自个儿淌眼抹泪,过了半日才抬头,赌气问道:“皇上问问自个儿,都几个月没去过咸熙宫了?”
“不可理喻!!”明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碗盖一阵“哐当”乱响,“朕要去哪里,难道还要跟你交待?做妃子的,全无半点贤良淑德,只知道吃醋捻酸、无事生非,哪有半点妇德?!朕看你是闲不住,真应该……”
“父皇……”安和公主不知何时赶到,从外面奔进来,跪在明帝面前哭道:“父皇息怒,母妃只是一时着急,说话重了些,还望父皇念在素日的情分,好歹宽待母妃这次……”说着又转脸望向慕毓芫,央求道:“慕母妃,劝一劝父皇……”
慕毓芫对着明帝轻微摇头,伸手拉起安和公主,微笑道:“快起来罢。你父皇并没有说什么,哪里用得着劝?你母妃也累了,还不赶紧陪着回去?”
明帝叹了口气,挥手道:“好了,你们先回去。”
安和公主泪眼婆娑,复又深深跪下去,与明帝和慕毓芫叩行大礼,口中道:“儿臣遵旨,谢父皇和慕母妃的爱惜之情。”她的身形尚显单薄,似一棵未长足的幼树,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拉着熹妃一步步走出了椒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