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过去,春暖花开。
几个小宫女围在椒香殿的后花园放风筝,双尾玉蝴蝶、长龙串珠、长身蜈蚣、美人仕女图等等,满天都是彩娟扎成的风筝在飘舞。乐楹公主手里的风筝逐渐高起来,小宫女们正在鼓掌欢呼,只听“砰”的一声,强大的风力竟把棉线挣断,那玉翅蝴蝶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消失远去。
“嗐,真是讨人厌。”乐楹公主嘟哝着嘴,手里握着残线轱辘走过来,抱怨道:“皇嫂,竹器馆的人怎么做风筝的?人家正放得高兴呢。”
“敏珊,过来坐着歇会。”慕毓芫俯身在小几上取过青瓷茶盏,亲自沏了盏花茶递过去,“最近云琅怎么样了?你怎么没在府上陪他,倒来宫里陪我放风筝?他若是又冲撞你,我替你训斥他。”
“没有,没有。”乐楹公主连连摆手,也不知是想起什么,突然红脸低了头,“一大早的,皇兄就派人把他传进宫,想来是有要紧的事呢。”
难道是准备重返青州?九曲十八折的画廊上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小太监们簇拥着明帝和云琅过来,慕毓芫起身笑道:“刚和敏珊说到你们,可就来了。”底下的小太监们赶紧给二人搬椅子,乐楹公主冲着云琅笑道:“你也来了?快过来坐。”
云琅神色淡淡,回道:“公主金安。”
明帝在旁边坐下,端起慕毓芫手里的花茶饮了一口,笑道:“云琅回来也有一段日子,况且青州那边还不安定,因此朕让预备回去的事。”
“什么?让云琅去青州?”乐楹公主一惊,转身跺脚急道:“为什么非要让他去冒险,换别人去不就好了。皇兄答应不让云琅出去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胡闹!”明帝蹙眉看了看她,斥道:“那都是你自个儿瞎说的,朕可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再说,你自己问问云琅,看他是愿意留在京城还是回青州?”
“末将愿回青州,将功补过!”
“你,你----”乐楹公主自知劝不动云琅,转身拉着慕毓芫撒娇道:“皇嫂,云琅的身体还没怎么恢复好,你快劝他留下来。”
“敏珊,云琅是军营之人,自然应该在边浴血杀敌才是。”慕毓芫拉着乐楹公主的手坐下,斟酌着说词道:“你也是希望他好,对不对?等他平定青州事情就回来,到时候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不是更好?”
“我不听,我不听……”乐楹公主捂住自己的耳朵摇着头,晶莹剔透的泪水破框而出,“你们都是唬我的,你们都不管我……你们只知道什么江山,什么功名,还有什么朝廷大事,这些我都不想听!”
“敏珊,不许胡闹!”明帝站起身来拉她,乐楹公主却奋力甩开他的手,夺身从侧门跑了出去,慌得公主府的宫人们赶紧跟上。
“真是越大越不象话,都是朕宠坏了她!”
“你还跟小孩子怄气?”慕毓芫对着明帝微微一笑,“近些日子,多亏敏珊照顾着云琅,还没来得及谢她,倒先被我们弄得哭鼻子了。”
“呵,添乱还差不多。”明帝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看云琅,“朕也拿她没办法,回头你去劝劝她。先下去调遣队伍,等到未时由朕亲自送你出城。”
“是,末将告退。”
“云琅,在外面好生照顾自己。”慕毓芫起身上前几步,替云琅抚开肩头上挂着的碎叶,将他仔细的看了一遍,柔声道:“别让家里人担心你。”
云琅苍白脸色稍和,勉力微笑道:“嗯,我会的!”
看着云琅远去的身影,慕毓芫不知他是否真的明白,该如何去面对纷乱的人和事、爱和恨。世事种种都已铸成,若积存太多怨恨便会蒙蔽双眼。罢了,只盼苍天庇佑他平安归来。
“宓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慕毓芫掩去眸中的担心,回头盈盈浅笑,“臣妾在想,回头准备点什么好东西,才能够哄得敏珊高兴,这次又被委屈了。”
“别理她,过会就好了。”明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高兴的。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三皇子一身宝蓝锦袍走过来,过了一年,年岁又涨一些,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小大人的味道。
“寅祺,最近书念的怎么样?”
“回父皇的话,儿臣每日都听师傅教导,读书写字样样做好。”三皇子弯起嘴角微笑时,有着一股子赏心悦目的清秀劲,“昨儿还做了一篇文章,师傅说还算通顺,正想等父皇有空教诲一下。”
“那就好,晚间一起用膳时再看。”明帝素来喜爱三皇子,因他没有亲生母亲抚养不免又多几分怜爱,慈声问道:“你跟着慕母妃可还习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慕母妃说就是,不必拘束。”
“是,母妃对儿臣很好。”三皇子很自然省略掉姓氏,走到慕毓芫身边蹲下,仰头笑道:“母妃,儿臣方才还去看望过皇弟,正在摇篮里睡得香呢。”
“是么,可惜祉儿还太小。”慕毓芫拉着三皇子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等他再长大些,就跟着你学识字、学骑马,也长成你这般聪明可人。”
明帝龙颜甚悦,笑道:“等他们将来长大,必定是寅祺和祉儿最象朕,都是听话懂礼的好孩子。”如此后宫和睦的景象,自然是皇帝最愿意看到的,又吩咐宫人晚膳准备的丰富些,方才赶回启元殿处理政事。
“寅祺这孩子,太过聪慧了。”慕毓芫倚着藤椅合上眼帘,树上的花瓣被风吹得碎碎落下,似乎掩盖住她的担忧,“你可还记得,他当时哭得有多伤心?本宫养他不过才几个月,就好像浑然忘记自己生母。”
吴连贵审度其意思,迟疑道:“娘娘,你的意思是----”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只是个小孩子。”慕毓芫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打断道:“只是这孩子不能再留在身边,万一他将来有什么念头,也免得因为数年养育恩情让彼此为难。”垂首略微思量片刻,叹道:“也罢,反正后宫里不缺想要皇子的嫔妃,你去把惠嫔叫过来。”
惠嫔自从妹妹去世,整个人就好像失去主心骨一样,听得宸妃单独传自己说话还以为有什么祸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嫔妾给宸妃娘娘请安。”
“佑艴可还好?”
因明帝不喜,正月里六公主的抓周也十分的简单,惠嫔生怕多嘴被牵连到,赶忙回道:“艴儿她很好,也不似小时候那么爱哭闹,有劳娘娘惦记了。”
“果然,周岁就好养育了。”慕毓芫顺着她的话一笑,往下说道:“不象祉儿,从早到晚的扰得我不得清静,几乎连管教寅祺的时间都没有。因此跟你商议一下,想让你来抚养寅祺,不知可还有精神照看?”
“寅祺?”以惠嫔如今的情势,几乎很难再诞育子女,况且三皇子又是皇帝素来钟爱的皇子,闻言喜出望外,“有的……嫔妾必然会好好照顾寅祺,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重托。”
“你回去收拾下,等回过皇上再让寅祺搬过去。”慕毓芫吩咐宫人送惠嫔出去,回头微笑道:“不知云琅准备得怎样?算起时辰,也差不多该出发了罢。”
云琅手执缰绳骑在乌稚宝马上,三月的春风和煦微暖,象女子柔软的手抚过眼角眉梢,只是从前的她,不也正是犹如春风一般吹拂过自己?望着漫漫的前路,心口不禁有些轻微的泛疼,不过很快就在整齐的呐喊声中回神,陆海青在旁边小声道:“将军,皇上和海陵王出来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中间,明帝身着簇新的九龙华袍出来送行,步上筑台上往下看去,整整八万从地方上调集来的精兵站列有序。放眼望不到边的赭红之色,犹如秋日枫木一般壮美,比宫墙内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弦。面对眼前波澜壮阔的气势,平日里温然的天子不禁豪然起兴,眉目间陡然生出锐利光芒,浑身上下散发着囊括山河臣民的帝王之气,让人不自禁的生畏。
象征性的仪式开始,筑台下便将士们齐声高呼,明帝在声彻动天中微微抬手,底下数万人顿时肃然顿步收声。待海陵王和云琅互相道别几句,便对台下将士高声宣道:“吉时到,大燕国的好儿郎们,启程!”
云琅纵身跃上自己的乌稚宝马,右手扬鞭一策,马儿便在鞭风的催动下冲出,八万将士整齐有素的快步跟在后头。片刻便出离京城的大门,八万人马顿时将官道踏的黄沙滚滚,在漫天的尘土飞扬缝隙中,美丽的元徵城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连行好几日,人马都有些疲惫。陆海青奋力策马追到旁边,问道:“将军,眼看就要天黑了,要不要让前锋去准备一下?”
“又不是游山玩水,准备什么?”云琅头也不回,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远远撂下一句,“急行,天黑就地扎营!”
一路上因为云琅的命令,将士虽然疲惫不堪也不敢耽搁,结果整整提前两天赶到青州前站----宁远关。云琅下马踩着草地,熟悉的边塞小花一如从前的绽放着,“啪”的一声脆响,细弱硬草枝被折断,仿佛要把过往分成两半。陆海青看在眼里却不多言,只是上前劝道:“将军,既然在这里休息,不如到帐篷里躺一下。”
“不用管我,附近走走就回来。”云琅绕过营地往外面走去,谁知道还没走出宁远关营地大门,只见陆海青又慌慌张张追上来。
“将军等等,清河城传来消息。”海青顾不上喘息,急道:“今日辰时,乐楹公主驾临清河城,现在正闹得一团热闹呢。”
“你说什么?”云琅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问道:“清河城距离咱们还不到半日路程,乐楹公主怎么会在那里?我们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在京城之中么。”
海青一脸焦急,解释道:“听说乐楹公主在我们出发前就已启程,加上她沿路都有上好的马匹换乘,因此一路绕小道追到清河城来了。”
“这----”云琅不知说什么好,翻身上马道:“你安顿好人马领着去青州,我这就去安排人把她送回去。”
云琅一路快马赶到清河城,心中又怒又急,想到郭宇亮临终前的托付,方才勉强忍耐道:“公主,边境不是你呆的地方,还是让人护送你回去罢。”
“嗳,等等!”乐楹公主当初一鼓作气偷跑出来,并没深思到了青州该如何,此刻强自硬撑道:“我到清河城玩玩不行么?你只管在前线打仗,我在后面看风景,没什么不妥当的。”
“公主啊,清河城可不是你呆的地方。”清河城的小吏直对她作揖,求道:“云将军说的不错,公主若在清河城有什么不妥,小的怎么担待得起?”
“本公主想在哪就在哪,要你来管?”乐楹公主虽不好跟云琅对嘴,却对小吏不留半分脸色,恐吓道:“你再敢多嘴,先砍了你的头!”
“好了,不要再说了!”乐楹公主被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住,感觉自己身子一轻,顿时象小猫一样被拎起来,还没来得及惊呼已经被带上马。云琅一手执绳,一手扶着乐楹公主,极力忍气道:“先跟我到青州军营,那里好歹安全些,安排好人再送你回去。”
“去青州?”那么,暂时不会被送回去了?等到了青州谁知是什么状况,况且此刻是云琅扶着自己共乘一匹马,乐楹公主暗自窃喜,觉得连日的劳苦也算不上什么,赶忙低头抿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