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沅在城楼上站了一会,目光紧紧地锁在钱绯绯身上,却未曾有过只言片语。
顾锦城诧异地抬眸,他从腰间抽出佩刀,驾到钱绯绯的脖子上,朝着城楼冷声喝道:“裕皇叔,太子皇兄,你们无需跟我说过多的废话。”
“要么你们退兵到五十里之外,要么就答应我方才所提的条件。”
“要不然,今日,钱大小姐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如今,他既然已经看出钱绯绯的重要性,自是不会再轻易放过。
“顾锦城,我去当人质,换她过来怎么样?”这时,一个稚嫩却沉稳的声音响起,冯君逸大步走向前。
众将皆是一惊,带着充满揣测的目光去看冯君逸。
冯君逸不是宇文晋的亲生儿子么,怎么会沦落到要替钱绯绯去当人质的地步,应该是他们拿冯君逸做人质去威胁宇文晋才对。
顾锦城的眸光微凝,看着城楼上,形单影只的少年,他犹疑了一瞬。
冯兮和十分在乎冯君逸,若是冯君逸落在他的手里,让冯兮和亲自来找他不难。
况且,他还没有摸清宇文晋对于冯君逸的态度,不清楚宇文晋是不是真的不要这个儿子了。
目前,除了冯君尧和冯君逸之外,宇文晋膝下没有儿子,他也不会让宇文晋再有儿子。
若是宇文晋还在乎冯君逸,他将冯君逸带到宇文晋的眼前,那便可为自己争取更多。
在他犹豫的期间,冯君逸的半只脚已是悬空在城楼上。
“顾锦城,趁着我改主意之前,你赶快做决定!”冯君逸冷冷地看着顾锦城,喝道:“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你觉得很光彩吗?”
“我们是不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要不然,去劫持了你娘,威胁你,你可愿意?”
“不必再说了,我同意。”顾锦城骤然出声。
冯君逸默然点了一下头,迅疾地转身,步下城楼,不带一丝的犹豫。
“王爷,会不会有诈?”宁国的一名将领悄悄地凑近顾时引,心里仍然觉得这可能是冯君逸跟宇文晋的一个阴谋。
顾时引微皱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再提,以为冯君逸是被逼着过去当人质的。
城楼前的盟军整齐地分散到两侧,冯君逸从中间的过道走到最前面,与被捆绑在敌军最前方的钱绯绯遥遥相望。
钱绯绯不住地摇头,对冯君逸喊道:“君逸,你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冯君逸则朗然一笑,如同一缕和煦的阳光。
“钱大小姐,我都已经露面了,你觉得,我就算留着,盟军会饶过我吗?”
“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你继续留在顾锦城那里,盟军大概下一刻就会拿我抵债了。”
“与其留在这里,等着被屠戮,不如到我父亲身边去,说不定就能够享受到犹如皇子般的待遇。”
钱绯绯咬着唇,双眼被泪水浸湿,几乎忘却了身上的疼痛。
良久,她终是点了下头。
盟军的队伍中,还有另外一名士卒的眼眸里蒙了雾气,盔缨之下,一双眼睛紧紧地停留在冯君逸的身上。
双方协定,同时放人,等钱绯绯身上的绳索被解下,她艰难地从囚车上下来,一步步朝盟军走过来。
冯君逸也是慢慢地往对面走去。
双方都准备了弓弩,对准了两人的后背,只待有意外发生后,能在第一时间发出箭矢,数箭夺命。
而在他们刚刚走到半路时,盟军的队伍中忽地蹿出一个人影。
冯君尧打马前去,迅疾地拉过冯君逸,将他带到自己的马上。
冯君尧的面容映入顾锦城的眼中,顾锦城狠狠地咬了牙齿,旋即,命人放出弓箭,不必再顾虑到钱绯绯的死活。
随着冯君尧的出动,顾时引大手一挥,一声令下,后方的盟军也悉数涌上。
一时间,黑压压的人群缠杀在一起,寂静的呐喊声响荡在天地间,兵刃相接声不断地传来。
钱绯绯还站在人海之中,在她的眼前是不停倒下的尸首,在她的身后,是朝她发来的数道箭矢,“嗖嗖”直响。
凄风阵阵,场上已是被鲜血浸染,钱绯绯只觉无论看到哪里,都是一片血腥。
她一下子愣住,却见一片杏黄色的衣角从她眼前掠过。
“十六……”泪水已是抑制不住地落下,钱绯绯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梦。
顾锦沅将她拦腰抱起,宽大的衣袖骤扬,替她挡去了数支箭矢,然后,抱着她,驾驭着轻功,回到了城楼上。
钱绯绯站稳之后,惊魂甫定地看着下方的战况,只见敌军已被逼的步步后退,一排排的士兵缓缓倒下,到后来,她看不到活着的一兵一卒,唯有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首。
厮杀声,清脆的兵刃相接声相继远去。
这一回的战役,敌军被逼退到日月山中,在原先设下的数个据点藏匿起来,设下机关。
在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再出来。
冯兮和在军营里急切地等待着,终于见到身穿战甲,雄姿勃勃的顾时引坐在高头大马上归来。
当着众将的面,她不能直接过去拥抱他,只能默默地一旁,跟其他人一样,看着他。
顾时引朝她投来一个眼神,让她安心。
冯兮和抿唇浅笑,而后,她见到顾锦沅将受了伤的钱绯绯从马上抱下来,疾步往营帐而去,并请了军中的大夫过去。
见钱绯绯安然归来,冯兮和提着的一颗心也蓦然放下,她前去看望钱绯绯,等大夫给她处理完伤口,她才离开。
冯兮和又从各个营帐前面走过,她在归来的将士中,寻找着一个令她牵挂已久的身影。
听顾时引说冯君尧也参加了这一次的战役,可是,他们都回来了,怎么不见冯君尧。
这时,顾时引从后面走来,倏地握住她的手,在其他人还没看到他们的时候,掀了一旁的帐帘进去。
“我大哥和君逸呢?”冯兮和的眼中透着焦急之色。
顾时引抱住她,在软榻上坐下,低声说道:“他想要乘胜追击,跟随着一支精兵队伍,潜入到日月山,敌军的埋伏地去了。君逸放心不下他,就主动提出要跟过去。”
“本王已经派了人过去找他们。”
冯兮和的一颗心忽地提起,恋战的心态不可取,敌军在日月山设了埋伏,贸然过去,怕是会着了对方的道。
冯君尧这是不要命了么?
随后,她又想到,自从木兰幽挨了顾时引一掌,消失了,冯君尧又被玉夫人他们设计,丢失了禁军统领一职之后,冯君尧的意志一直很消沉。
况且,在他得知自己是被亲生父亲出卖后,心中必定是百味杂陈,或许,他是明知有危险,却还要追过去,就是存了一心求死的心。
“别担心。”顾时引抚摸着冯兮和的脸颊,柔声道:“本王先前就让人去摸索过敌军的据点,大致已经了解了一些,他们此次过去,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冯兮和点了下头,将头埋到顾时引的怀里,跟他一起等着冯君尧和冯君逸回来。
许是他的怀抱有种奇特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她就让能够安静地睡过去。
他们等了一整个下午。
到了夜间,军营里多了一阵骚动。
冯兮和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看到顾时引还是用同样的姿势抱着她,她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顾时引连着数日都在对敌军作战,一定非常辛苦,可是,他为了陪她等冯君尧和冯君逸回来,竟然到现在还没有阖眼。
她可是清楚地看到那双凤眸中的红血丝。
冯兮和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身。
“可是我大哥和君逸他们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听得喧嚣声越来越大,她徐徐问道。
顾时引微一颔首,给她系上面纱,放到地上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尽量避开旁人的目光。
熊熊的火光之中,只见数位士卒肩负几个担架,匆忙地将受了伤的士兵抬到营帐里去,接受大夫的治疗。
担架上躺着的正是刚从日月山回来的几名精兵,其中,有人的面容上已是血肉模糊。
冯兮和心跳不止,忙跟随在担架后方过去。
当看到跟着担架,小跑着的冯君逸后,她的面色才稍有缓和。
冯君尧就躺在冯君逸身边的担架上。
听着周围,他人的议论,冯兮和得知,此次潜入到日月山深处,这一支精兵队伍已探知有关敌军据点的方位,并且直捣其中的某一个据点。
可惜的是,受伤的精兵不在少数,冯君尧也因此失去了一条胳膊。
冯兮和心中一滞,可回头再想,这总比没了命要好。
在担架边围着的众人,看冯君尧和冯君逸,也没了原先那种仇视的眼神,甚至,隐约的,还带着一种敬佩。
大夫给冯君尧包扎好伤口,半晌,冯君尧从撕裂般的疼痛中醒来。
他的一双眉头拧的很紧,左边一支袖管空荡荡的,他也没有在意,只用右手支着身子起来,口中喃喃念着,他还要去追击敌军。
冯兮和默默叹息,她跟着其余的人,在不断地奉劝着他。
然而,冯君尧似乎都听不进去。
不多时,当顾时引走进来,站到他的面前后,冯君尧才逐渐冷静下来。
“裕王爷,你也是来劝我的么?”冯君尧抬起眼皮,自嘲般地笑了笑,“戴罪之身,废人一个,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牺牲了为好。”
顾时引瞅了他一眼,继而,冷声说道:“要生要死,本王随你,可是,你就算去了黄泉路上,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
冯君尧微怔,犹疑地看着他。
而后,顾时引将一个散发着兰花香气的香囊丢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