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绯绯浑身动弹不得,在听到顾时引的声音后,她使劲把眼睛睁开。
一丝光线透入眼眶,看着城楼上,黑压压的一排弓弩手,以及即将要离弦的箭,她的心中生出一阵惶恐。
而她知道,在她的身后,还有大批敌军,如果盟军同意撤军到五十里之外,就会让盟军多日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那天夜里,她真不该擅自跑出军营。
在她思考之时,顾锦城骑马来到囚车边,微笑着说道:“钱大小姐,裕王爷问你话呢,你没看到,宁国的几位将领都为你吵起来了么?”
把钱绯绯控制在手里,如果顾时引真的下令放箭,继续进攻,那势必会引起军中几位将领的不满,以及钱永昌的恼怒。
要知道,盟军此次出征,钱永昌可是捐赠了几百万两,用作军饷。
钱绯绯咬了牙齿,转了眼眸,狠狠地瞪着他。
顾锦城对她愤怒的眼神视而不见,他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我想要抓的人,也不是你。”
“什么意思?”钱绯绯慌忙问道,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只见顾锦城又抬头,对着城楼上的顾时引喊道:“裕王爷,我也不是非要钱大小姐的命不可。只要你答应用另外一个人,来换一下这个人质,我是十分乐意的。”
话音一落,在顾时引身边站着的几名将领忙踊跃上前,“王爷,末将家中没有亲人,能为国效力,死而无憾,就让末将去把钱大小姐换回来。”
“王爷,末将在军中那么多年,却没有立下过汗马功劳,死不足惜,应该由末将过去。”
城楼上,几名将领争先恐后地想要拿自己去交换。
顾锦城的眸色深了深,又提醒道:“几位莫要激动,我不是说随意一个人都有资格来交换人质,而是,我想跟裕王爷要一名女子。”
“我可以保证,这名女子就算被你们送到我这里,绝不会对战局造成任何的影响,我也不会害她性命,无非就是裕王爷会难过几日罢了。”
在场的将士们皆是愣了愣,交出一名对两国来说无关痛痒的女子,顾锦城还不会害她性命,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顾时引绷紧了唇角,钱绯绯的心中一凛,他们都明白顾锦城所指的女子是谁。
“王爷,既然二皇子承诺不会害她性命,那我们不如就把那名女子交出去,来换钱大小姐。”在顾时引身边的一名将领想奉劝一句,却听顾时引怒斥一声,“顾锦城是什么人?居心叵测,犯上作乱,后又勾结华国乱党,私自出逃的逆贼,他说的话,你们也能信?”
“这样的人不配再让你们称之为二皇子!”
他是绝对不可能会让顾锦城带走冯兮和的,顾锦城就连见她一面,都别想。
顾时引带着凛然的气息,散发出阵阵寒意,令得在场的宁国将士全都低下了头。
再抬起头时,眼眸中全都是对于顾锦城的反感与憎恶。
顾锦城自然察觉到了,只不过,他脸上的笑意不改。
“看来,我在你们心里,跟言而无信的小人没有差别。”顾锦城朗声道:“可我如果能立个字据如何,说出的话可以食言,而当着数万人的面立下字据,总不能反悔。”
“否则,他日,我就算赢了你们,也会被这普天之下,众多将士和普通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没。”
宁国的将领想了一下,心觉顾锦城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顾锦城不是个目光短浅的人,他若真的想要永远地站稳脚跟,自然不能做那种招人唾骂,遗臭万年的事。
“王爷……”
“不需要再说,本王已经做好了决定!”顾时引略一挥手,制止了他们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他的眼眸愈发深邃,视线转到了钱绯绯的身上。
顾锦城见状,又是温和地笑道:“裕王爷你既是身为盟军主帅,当是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为一己之私,从而害的宁国一位无辜女子平白送了性命。”
盟军的将士也都朝顾时引投去了恳求的眼神,顾时引从来没有因为哪位女子犹豫过。
而这回,思索了那么久,顾时引竟然还是没有答应。
况且,顾锦城和顾时引都没有明说那位女子是谁,想来,那可能是一位只跟他们两人有关的女子。
红颜祸水,这样的女子,还是尽快送走为好。
“裕王爷!”然而,此时,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钱绯绯声嘶力竭地喊道:“求你,求你们不要答应顾锦城的条件。”
“你们就当做没有看到我,我一介女流,不懂文韬武略,今日,不让你们有任何的顾虑和负担,就是我能为宁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算身死,我亦是无怨无悔,只要你们能够血刃仇敌,为我报仇就好。”
“我父亲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他非但不会对你们有所怨言,反而,他对仇敌的恨意会更深。他势必会同你们站到一起,同仇敌忾,为我雪恨!”
她喊的很大声,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纵使隔了一段距离,传到城楼上,也能够让大部分的人听清楚。
说罢,钱绯绯缓缓地阖上眼睛,她清楚,她可能会因万箭穿心而亡。
较之先前的惶恐,此时的她,已经平静了许多,眉宇逐渐地舒展开来。
生与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想通了,她的心里顿时就觉得轻松许多。
她想到了对自己和蔼可亲,无比宠溺的父亲,素日里纨绔不堪,对自己却关怀备至的哥哥,与她相投缘的冯兮和,还有……
她的脑海闪过一抹清冷高洁不似凡人的身影,那个男子,如水中的明月一般,让她触摸不到。
姬十六……姬十六……
钱绯绯在心中默念着那个离她的已经十分遥远的名字,静静地等待着走上前往黄泉的路。
“放箭!”顾时引再次挥手,面容上覆盖了一层寒霜,不允许再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
“嗖”的一声,城楼上的第一支翎羽箭被射出,直朝敌军的骑兵射去。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翎羽箭开始发出。
程博宇和顾锦城令人将囚车推到最前面,后将盾牌高高举起。
而看着越来越密集的箭矢,顾时引如同淬了寒冰的眼神,以及盟军将士那一双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在顾锦城身旁的一名将领按捺不住了。
他跟程博宇和顾锦城请示道:“看来他们是来真的,要与我们拼杀到底,我们要不要先撤?”
“撤,当然撤!”程博宇厉声喝道。
“那个女人呢?”将领指了指面对着数支箭矢的钱绯绯。
程博宇冷声道:“撤退的时间匆忙,再管一个没用的女人,只会耽误我们的时间,把她丢在这里!”
况且,他们今日若真的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将钱绯绯逼死在这里,只怕真的会激发盟军的仇恨,到时候,盟军若是血性大发,他们将真的是无路可退。
说罢,他即是挥手,命令全军撤退。
“慢着!”顾锦城的眼中划过一道狠戾之色,他随手指了好几名士兵,命令道:“你们务必要将她带回去!”
“顾锦城,你疯了吗!”程博宇诧异道。
顾锦城目视着城楼上的一排弓弩手,和不断朝他们前进的盟军,说道:“你太不清楚裕王爷,他不过是想要让她受一点轻伤,然后,不但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人带回去,还能够激发盟军的斗志,把我们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既是想把她带回去,那说明她是一个有用的人质,我们不能真把她丢掷在此地,遂了他的心意。”
旋即,不待程博宇开口,在紧张有限的时间中,顾锦城仍旧命令士兵去将囚车拉回来,与他们的马绑在一起,让钱绯绯替他们挡刀挡箭。
程博宇的心中虽对顾锦城的擅作主张有所不满,但是,时间紧急,他只好先策马往后退去。
听着耳畔箭矢滑过的声响越发的响亮,几支翎羽箭似要没入自己的胸口,钱绯绯怔了怔,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时,只听“嗖嗖嗖”一下,要没入钱绯绯胸口的几支翎羽箭被倏地打偏,擦着她的发丝和胳膊而过,其中几支翎羽箭嵌入了她的胳膊中。
城楼上,出现了一道杏黄色的身影。
顾锦沅手持一把蛇皮弓弩,走过去,与顾时引交换了一个眼色。
在顾时引点头之后,顾锦沅扬声道:“二皇兄,请留步!”
那是姬十六的声音!
她还没有死吗?钱绯绯微微睁眼,她当即从城楼上的众人之中,捕捉到了顾锦沅的身影。
心中一阵颤动过后,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顾锦城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徐徐转了过来。
与此同时,顾时引已是命人停止进攻。
“裕皇叔,太子皇兄,你们是决定好了,要交换人质吗?”顾锦城蓦地笑道。
顾锦沅向前走到城楼的边缘,衣角被寒风吹起,墨玉簪冠下的发丝随风飘舞。
众将见到他到来后,略是疑惑了一下,而见到跟随在他身侧的冯君逸,更是觉得奇怪。
在他们的印象中,冯国公府的人已经消失很久了,更有传言说,冯兮和与冯君逸都去亲生父亲宇文晋那里享福去了。
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此地重新见到冯君逸。
顾时引见到冯君逸,目光则是凝了凝。
“参见太子殿下。”众将躬身行礼,随后,他们不解地问道:“太子殿下带了宇文晋的骨血过来,这是……”
顾锦沅没有回答他们,他的目光看向城楼下方。
他看到被捆绑在木桩上的,胳膊上斜插着几支翎羽箭,不断溢出鲜血的女子后,心口处感到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