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啜了口茶,继续跟赵夫人详说着。
与其放任赵添在荷姨娘身边成长,不如先发制人,她便让赵夫人把赵添放在身边养。
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恩典,其实不然,赵添到了赵夫人身边后,和几个嫡子间就有了更鲜明的对比。
在吃穿用度上,赵添还是按庶子的待遇来,心里定是会有不平衡,再加上她让夫子刻意调教,错误引导,就培养出了目光短浅,自私自利的一个人。
荷姨娘想要靠赵添翻身,几乎是不可能了。
赵夫人若有所悟地点头,对赵老太的钦佩又更上一层楼。
她在心中窃喜,幸好赵老太很强调嫡庶之分,只喜欢她所生的几个嫡子,别的姨娘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讨得赵老太的欢心。
旋即,她又想起赵老太方才的话,便问道:“老太太,荷香的妹妹来府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总不能让她一直没名没分地继续待着吧?”
“当然不能再继续没名没分地留着。”赵老太缓缓说道:“过两天就可以把她送走了。”
赵夫人在听到前面半句时,心中不安,可听到后面半句,又有些疑惑,“送走?送哪里去?”
“当然是好人家,这么一位可人儿,可不能委屈了她。”赵老太幽幽地笑道:“难道你还怕无涯把她收了,跟你争宠?”
知自己的心事被赵老太看穿,赵夫人不好意思地垂目,她自然是不会允许多来一个狐媚子的。
这夜,烛火荧荧,窗外,细雨如丝。
赵如敏睡下后,荷姨娘无法从儿子离去的痛苦中抽离。
她坐在绣墩上,耷拉着脑袋,两眼无神地望着院中的几株在雨中飘摇的木樨树。
“姨娘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莫非是在为二少爷伤神不成?”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荷姨娘正在发愣,听到声音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她看到女子后,只觉眼生,但府上丫鬟众多,每天也都会有新来的,她记不全。
“是大夫人还是老太太让你来的?”
“都不是。”女子正是远影,远影摇摇头,在荷姨娘身边坐下,如实说道:“是我家小姐让我来的。”
“你家小姐是谁?”荷姨娘立即惊起,将窗子再往外推开一点,想大声喊叫,“你走吧,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远影却帮她将窗子再打开些,让细密的雨丝都可以飘入屋内。
“姨娘要是想喊,奴婢自是不能拦着。”
窗边的铜灯被雨丝溅到,烛火忽地被打偏,火光渐小。
荷姨娘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烛火,眸光也如外面的雨丝一般,飘忽不定。
她好几次想开口,都硬生生忍了下来。在她的心里,已经对赵家有一种排斥了。
远影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半晌,见她终是没有出声,便接着说道:“我家小姐觉得,赵二少爷死了,而侯府中,除了姨娘你,再也没有人为他伤心,实在是委屈姨娘了。”
“姨娘多年来为侯府做牛做马,却落个如此下场,小姐也为你打抱不平。所以,她就想拉你一把。既然侯府待你不仁,你又有什么理由向着它呢?”
“小姐也让我转达你,赵二少爷不是死于意外,是被二皇子殿下害死的。二皇子殿下跟侯府来往密切,他对赵二少爷的屠戮,当然是侯府默许的。”
“今晚让奴婢过来,是想表示,如果姨娘想为了你和四小姐的未来着想,打算做些什么,她是会愿意帮你的。”
“添儿,我的添儿……”荷姨娘心中剧颤,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赵添的名字。
她早知赵添不会莫名其妙地就死在狼爪下,可若凶手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自家的人还帮着凶手,她又有何能耐去对付?
过了一会儿,她迟疑地抬头,问道:“你家小姐为什么要帮我?”
远影笑道:“至于原因,姨娘你就不必多问了,我家小姐可以保证,姨娘若是愿意听我们的安排,你和四小姐的下半生,自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我凭什么相信你?”荷姨娘的忧虑不少。
远影驳道:“姨娘你得清楚,你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是你需要小姐的帮助,而不是小姐求着你去帮她。”
荷姨娘咬唇,许久不语。
远影说的,其实让她有点心动。
但是,她的妹妹一直被赵老太拿捏在手里,她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那人既然主动让婢女找她,那她肯定是有价值,她是有选择的权利的,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
“哎呦,这位姑娘你说的话,我是一点都听不懂。侯府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窝,你瞧我进侯府这么多年,都已习惯,也懒得挪窝了。”思索了一会,荷姨娘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笑容。
她转头,看着下雨的窗外,啧啧叹气,“这雨天就是烦人,我们家老太太身上湿气重,总会需要我去给她按捏膝盖。这么多年下来,都成习惯了。”
说着,她过去将房门打开,已经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那奴婢就替我家小姐祝福姨娘和四小姐了。”远影没继续劝,默默地转身,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荷姨娘现在自认为是在待价而沽,到时候,就该哭着求人了。
回到冯府后,远影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冯兮和。
冯兮和拢了拢披风,在芷檀院里修剪着花枝,千允在旁为她打着油纸伞。
此时,她正剪到一株花树,其结出的花朵,状似水仙。
她听了远影的陈述后,便让她先下去。
荷姨娘不同意倒也是在她意料之中,她这次不过就是让远影去给荷姨娘提个醒罢了。
若是真想让荷姨娘倒戈,还欠点火候。
不过……距离火候成熟的那天,也不会远了。
“兮和。”不多时,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冯兮和转身,看到一把素净的油纸伞下,露出张熟悉的容颜,她欣喜地唤了声“大哥”。
冯君尧看了眼院中的花草树木,不解地问了句,“这些都是什么花?我从前怎么不知你还有摆弄花草的爱好?”
“我也是数个月前,才开始养的。”冯兮和转眸,心里寻思着该如何跟冯君尧解释她会毒术的事情。
不过,天色昏暗,冯君尧也没去细看那些花草,而是细思了一会,询问道:“老夫人让父亲纳新人进门了?”
冯兮和颔首,“是,据说是老夫人娘家的旁支,程县令的小女儿,老夫人亲自看过人才,说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但因为只是一个县令的女儿,不能以正妻的身份娶进来,而且,自从老夫人从若兰姨妈手中收回所有权后,忙得不可开交,她年纪又大了,亟需一个可以帮她的人手,要是娶做正妻,在时间上,她也等不起。”
“老夫人的意思是,先让她进来做个妾,如果表现能令人满意,就叫父亲抬了她做正妻。”
“老夫人娘家的旁支?那不就是赵家的旁支吗?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恐怕是赵家一手安排的,夺得冯府的掌家权。”冯君尧微蹙眉。
他不解道:“可好歹你也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她不让你插手,却让父亲娶一个外人进来,这不是主动把肥肉送到别人嘴里么?”
他不是让阮昭明下半生再不娶妻,只守着过世的母亲一人。可要娶,也不该是娶那种心怀鬼胎之人。
冯兮和倒是看得挺淡然,“在老夫人心里,赵家从不是外人。近来,她频频跟我提起婚事,许是在她心中,我迟早要嫁人,等于是泼出去的水,更像是外人。”
“而且,毕竟母亲当年的确是为了救我,才会坠崖身亡,她一直对我有所怨言,也就是近些日子来,我令她刮目相看,她才不像过去那么讨厌我。但当年血淋淋的事实不能被抹灭,这一生,她都过不了这道坎。”
冯君尧徐徐低下眸子,虽然,她说的也是他所知道。但是,心中隐隐觉得,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打冯府的主意,那当年,母亲坠崖的事或许也是他们的刻意安排。
他若得空,要再去查一遍当年的事,不能让妹妹背负这个黑锅过一辈子。
“大哥,你不必担心。”冯兮和俏皮地冲他笑道:“你换个角度想,赵家这么做,不也是在慢慢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经过姨妈和大表姐带来的教训,我更不会让一个外人轻易染指冯府的东西。”
她这话说得轻巧,却带着一股子坚定的决心。
冯若兰和冯忠把持府中内务那么多年,库房已经严重亏空。她如果再继续任外人胡作非为,冯府不就只剩个空壳子了?
冯君尧想了想,觉得她不是说着开玩笑的,并不反对,只是,心中有点为她担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赵家送过来的人,想必都是被调教过的。”他在冯兮和的额头轻轻地掸了下,“你才多大,怎么去跟别人硬碰硬。”
冯兮和吃疼地捂住额头,而后,拽住冯君尧的手,轻轻道:“我又没说,会去硬碰硬。而且,不是还有你嘛。”
她开始肆无忌惮地对着冯君尧撒泼,从前的她其实也有过惶恐的时候,但现在,她明白自己的大哥默默地守在她身后。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冯君尧由着她拉扯了一会,唇角已有笑意绽开。
即使他的未婚妻是因她负气出走,但是,毕竟是亲妹妹,他不忍心加以责怪。他之后也能想得通,她过去是受人挑唆,才会犯糊涂。
好在她如今已改过自新,还将祸害冯府已久的云长依等人赶到刑部大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