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箭矢破空急蹿而去。六只乌尾箭几乎是同时钉在靶上。

崔彤云与她心思相同,都选了一弓三箭齐发。

远远望见长箭尾羽颤动。容洛收了手,转身将弓放入迎上的宦官手中。

侧眼看向崔彤云,他亦将弓箭送还。只是神色并未有她轻松,依然伫立原地,盯着那六只箭靶。

——容洛与他射出的箭镞位置一模一样。皆是一只落在靶心旁,两只正中靶心。

竟然又是平局。

崔彤云面露晦涩。容洛心下流转。提步上前,柔笑道:“二公子好箭法。”

她忽然来与自己说话,崔彤云思绪崩断,倏然一惊。迅速敛起脸上的所有思虑,换上一副谦恭的表皮,“大殿下客气。”

话出口,崔彤云心中便又是一阵不甘。

与薛淩月平手尚可言语,与容洛平手——她不过是个女子尔尔。

瞧出了他眼底的鄙夷,容洛轻轻勾唇。算是明白了崔彤云此人的秉性。

前世容明兰从未离开过长安,故而她也未得接触过崔彤云。如今看他这般模样,她大抵猜出了他一直都有与薛淩月一较高下的实力,只是迫于太子出众,才收敛光辉,蛰伏于其后。

倒是格外善隐忍。

暗自思虑作了评判。容洛再与他无话。眺往箭靶,崔公公已将二人比试结果记下,此时正与小太监核对,似乎十分奇疑。

片刻确定,输赢坦陈。

对结局已知,崔彤云低低长叹一声。向容洛拱了拱手,往队伍行去。容洛回以颔首,唇侧浅笑不减。

“此次比试——”紧握一卷纸帛,崔公公站于沙场当中,为皇帝与在场诸人宣布决断。声调从惑然的平缓渐渐扬起尖利:“为明崇公主得胜。”

平手的记忆被崔公公的宣判推翻。崔彤云骤然回过身,不可思议地望着崔公公,睁大的双眼里一片震骇。

他与容洛所射的箭矢分明处位相同……如何会是容洛得胜!

转眸看往容洛身上,崔彤云入目只见她莞尔曼丽,万分泰然,仿佛早已料到这般结果。

心底一沉。崔彤云才欲上前询问,便听到崔公公提声告出六只箭矢的比较。

“明崇殿下与崔二公子同射出三箭。各为双中靶心,一箭则留于靶心边侧。乍瞧上去是为同样,实大殿下第三箭距靶心更近,比崔二公子所中箭矢更近半寸——请陛下过目。”扬手令千牛卫将箭靶端到露台前给皇帝审视。崔公公将纸张收入袖中,退开一步。

这一退不止让皇帝明了了胜负,亦让崔彤云见到了分毫之差。

两只中靶的箭袒露与公卿眼中,他一箭落在赤红圆心的边沿,而容洛一箭则刺在了中心同边侧当中。

只是微毫之距,今日胜负真真尘埃落定。不仅仅是角逐,还有……得幸的机遇。

崔彤云凛冽姿态瞬间颓白。高台上皇帝已探身知悉输赢。落座回位上,他微微允首:“如此。今日得胜者,便是薛卿一队——赏吧。”

最后两字落下,容洛轻轻沉眼。

皇帝言语中有意将她归于谢薛党羽。果然还是免不了遭疑。

稍稍凝目,容洛未有任何辩驳举动。提裙步上露台——自然之态,永是可打消试探的一剂良药。

从石阶踏上平稳的台面。容洛还未扬眼,容明辕便甫一下扑抱住她。满目惊喜:“明辕原不知阿姐箭术竟然这样好!连崔二那样的行家里手都要略逊阿姐一筹……”

半大孩子说的话当然没有心机,纯粹是对于胞姐的崇敬。容洛听闻,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应有的羞赧,不多时又夹了些歉疚,连忙伸出一指抵在自己唇侧,示意容明辕不要再说下去。

容明辕哪里肯依。场上公卿少年不少,他虽与崔彤云交好,但也有几分年少气盛的攀比心思。然他身躯不行,现下亲姐得筹,自然要好生宣肆一番。

来回推搡,容明辕依然不肯作罢。容洛瞧见皇帝目光锁住这方,终于俯首。贴在容明辕说道:“你莫要再说了……是我起手晚了几分,这才得以查看他的箭路,从而取胜。全然侥幸而已……你这般炫耀,若是激起场中哪位娘子的心气,阿姐怕是要被父皇好一拨训斥。”

精于箭术者可从些微起始观察到中的方位。这一事容明辕也是听过的。现今听容洛坦出,顿时口齿一怔,半晌悄声问道:“阿姐说的是真?”

容洛颔首,轻浅掩面。似乎觉得十分不光彩。

薛家与谢家的关系,容明辕早已从谢贵妃处得知。而薛淩月与容洛交好更是不必说。虽说崔彤云是好友,但比之谢薛两家、照顾了自己月余的长姐来说,终还是相交太浅。

容明辕听此言,立时收声。再伸手挡在口旁,蹑声蹑气地对容洛保证:“阿姐宽心,明辕不会再说了。”

将自己所作不好之事分享与人,是最轻易就能得他三分关心的法子。容洛蹙眉浅笑,轻轻点首,盎然舒心笑容间似有毒蝎扬勾。

姐弟间互相做着约定。场下重重奖赏已经赐下。

皇帝将落在容洛身上的视线收回,正欲回宫。一位宦官便从勤艺院外急奔而入。

太监施礼,将一封角插二羽的信呈上。

无细羽为寻常信件,二羽是加急,三羽为紧急。皇帝将信接过,看到信封之上熟悉的楷书,抽出信笺。

细扫须臾,皇帝爽利大笑。

向凌竹侍奉左右,不解笑问:“陛下可否说于妾身?”

“是明兰。”信件放入向凌竹手中,皇帝喜上眉梢:“西南情势大缓。前去的数万囚徒如今已经修好长堤,暂时为开渠立新堤争取到了时日。只待功成。”

西南洪涝事一直陷皇帝于窘境。为了此事,他甚至宽例无论何时有西南奏本,一律径直送到他眼前审阅。

“能为陛下分忧,是明兰幸事。”还回信件。向凌竹福身恭敬,笑意难掩。

也不免如此。容明兰今年不过十三,初担此大任便能收获丰盛,亦是证明了她这个做母后的教子有方。她既以宽厚贤淑的美名高居皇后地位,成为六家族眼中刺,又怎会嫌弃锦上添花?

皇帝心情颇为愉悦。抚摸椅骨,稍许斟酌一时,皇帝道:“朕欲赏赐明兰,让厉宝林回宫。”

此言一出。在一旁静听的容洛眼波一动,再抬眼看向皇后,她不出所料的脸色大变。

厉宝林回宫于向凌竹来说不是好事。当初她陷害厉宝林被责出宫,为的就是将容明兰抱养膝下。而容明兰对生母念念不忘一事她从来都稔知。若是厉宝林回宫……不能保证容明兰会一心向她。

“明兰离宫前曾与朕请求,假若赈灾可行,望朕让厉宝林回宫。”皇帝看出向凌竹的担忧,语气沉沉,若有若无地潜游几丝安抚,“如今他已做到这般,不难想见往后怎样。为了令他在西南安心,朕也要履行诺言。”

向凌竹抬眼,还想再说些诸如“明兰成一事便得赏赐,往后心浮气躁……”的话。直直就迎上了皇帝威严昭明的双目。

她做的那些事皇帝如何不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她仍然只能攀附皇帝而行,激恼皇帝并非好事。顺从敛眼,向凌竹听命:“不知陛下打算……何时让厉宝林归回内里?”

洪钟坠地:“后日。”

时日定的这样快,向凌竹一愣。又不得不应下:“那妾身今夜便让六局洒扫永春宫。”

皇帝沉首,长身而起。抬手为向凌竹扶正惊鹄髻上一支金玉如意簪,手掌温和抚过她肩头。留恋与夸奖在一瞬间满溢,又在抽手时快刀斩乱麻,极其令人悲戚。

皇帝起身离去,皇后紧随其后。容洛站在一旁恭送,一撇眼间将皇后紧捏指骨的双手尽收眼底。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皇帝既走,露台上的妃子公卿也不必多待,没一会儿便各自散去。

容明辕虽揭穿容洛之事,却也还惦记崔彤云与他互为好友。当下与容洛打了个招呼,噌噌跑去安慰崔彤云。

远望他与崔彤云叙话。容洛思及元妃,转身往位置上瞧去,却早已人走茶凉。只有燕南怔怔站于一旁,思虑困顿。

容洛扫量他一眼,问道:“你又愣的什么?”

清冷声音在耳畔极其醒神。燕南一下神志归回,微微张口,又是一收,才说了实话:“奴婢方才瞧见了皇后娘娘的模样,好似十分不愿。就忽然觉得……觉得这大内并非人人都如百姓所言一般随心所欲。”又猛地俯首,“还望殿下恕罪。”

他所说无错,容洛闻听则不做言语。不过反问:“人人?”

燕南惶恐。他不似容明辕一般亲近容洛,也从不觉得容洛是善茬,心底更对容洛又敬又畏。三下两下便吐露了个干净:“奴婢知晓殿下并未对皇子说实话……”

容洛抿唇。目光翛然落在他身上。

她对容明辕说的那些话,被他听到了。

“你以为本宫对明辕如何?”容洛嗓音低沉下去,“明辕是本宫的弟弟。”

燕南头颅伏得更低,畏惧至极里又不断地说明心中所想,“奴婢知罪!奴婢在露台上瞧见殿下开弓。觉得虽然晚手是事实,但殿下技艺远在崔二公子之上,获胜绝非侥幸,因此、因此……”

“觉得本宫对明辕别有用心?”补全他碎裂的结论。容洛哂笑一声,倚上雕栏,“那你可知任他那般大肆炫耀下去,本宫会招致何种仇敌?君子赢则赢,心中有数即是,不该学戏子耀武扬威。你可明白?”

他既能机敏的觉察到她对容明辕的心思,合该能明白她口中所说。当时不论是顾忌皇帝生疑,抑或是满台命妇子弟,她都决不可夸耀输赢。一来丢了皇家脸面;二来世家有台面上的争斗,世家子弟亦有自己的阵营,若是容明辕那般不管不顾,很快崔彤云会与他疏远,大小算计。她也必会因此招惹来更多棘手的小麻烦,叨扰她谋划思绪。

燕南不知她底细,猜不中最后。明白过来容洛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容明辕着想后,他立时认错:“是奴婢思虑简单……还请殿下饶恕!”

“你也是为了明辕。”她哪里会罚他。挽唇摇首,容洛忽而问道:“你对弓术心得颇深?”

忆起她先前的嘲笑,燕南目光闪躲:“曾在寨里见姊姊们练过。自己倒不曾得碰过几次。”

“其实杏颜儿时也是靠弹弓练的眼力。”他双耳羞红,容洛心底轻笑,又有些无奈的心疼。“本宫的宫牌似乎仍在你处吧?你若愿意,可拿着它到玄武门的校场去找她,求她教一教你箭术。她的技艺可远在本宫之上,你只要勤奋,她定会教你箭法。”

燕南登时呆怔。捧过去的宫牌沾触她的衣袂,再抬首时,她已从高台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