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则怀抱斗败的枣红色斗鸡下场,围观的人怎么也没法理解,有的人躲在人群里嘲讽:“这位小哥儿,有钱没处花不如去翠春楼里销魂!”
哄笑声中,莫小则回头答道:“胜败乃鸡家常事,刚才败了,不意味着这次还输。”
支湃也心虚的跟着还嘴:“就是嘛,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做豆腐脑的哪能懂摊煎饼的胸怀?!”
莫小则抚摸着怀里的鸡,趴在鸡的脑袋旁轻声耳语。大家更奇怪了。
钱串子欣慰的一笑:“这孩子能懂禽言兽语,你们看着吧。”
黑衣执事示意场外安静,拎起锣槌就要敲,莫小则忽然挥手叫了暂停:“众位,大家听也听得出来,看也看得出来,我非本地人,所以,有些规则我得提前问清楚。”
年长的黑衣执事点点头:“请讲。”
莫小则想了想,沉吟半晌问道:“如果天有不测,咱比如说,屋顶飞下一片瓦,把周举人的青色斗鸡砸死了,这算谁赢?”
“黑鸡阵亡,算你赢!”黑衣执事当即回道。
“再比如说,八仙桌底下的黄狗跑过来,咬死了我的鸡,算谁赢?”
“绝不会有此事。”
“万一呢?”
“那你的鸡阵亡,算周举人赢。”
“我再问一个,比如说,天上打雷一道闪电咔嚓把周举人的鸡……”
“不玩就滚,再废话把你咔嚓了!”
“我就是问问,那我懂了,各安天命,谁的鸡死了,那就算输。来吧,开始吧。”
一棒锣响,两只鸡落地对峙。青色斗鸡闪着翅膀沸腾而起,利爪挠了下来,这独眼的枣红鸡干净利落的躲开了——跑的比兔子还快,扑腾着奔向场外。
“周举人青鸡胜!”黑衣执事面无表情的宣布。
这是大家见过最快的斗鸡了,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胜负已定。
钱串子咕咚栽倒,捂着胸口点指莫小则:“蠢货误我!”
周举人的心一直悬着,他也怕这个外地的叫花子真有什么异禀神通,毕竟这可是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可还没来得及紧张,已经赢了,他狂喜的仰天长笑。
“我还道你有什么调教之术,却原来是愚昧至极!”
“周举人,明儿一早见!”
说完这句话,莫小则一脸默然的把瞎了一只眼的枣红鸡装进笼子,带着支湃出了院子,身后的赌徒们开开心心的去结算领钱。
“一百多两银子,就听了一声鸡叫,你可真本事!回去你娘要是不剥了你的皮才怪。”支湃懊恼的责怪。
莫小则充耳不闻:“我饿了,走,去扒鸡店。”
天已过午时,扒鸡店里热闹繁忙的时候已过,十三婶在店外刷洗碗碟,冷不丁瞧见莫小则和支湃打远处走来,她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大开嗓门打招呼:“孩儿啊,这边儿!快来快来。”
店内落座,十三叔给沏上茶,又从褡裢里掏出烟袋,支湃凑过去挖了一斗烟丝。
不一会儿十三婶给张罗了几个菜,凉热荤素都有,支湃和莫小则连连道谢。
“谢什么,得空的话天天来。”十三婶一边给倒酒,一边冲着十三叔使眼色,可老头抽烟抽得入神,根本没理会。
“十三婶,你快别满脸跑眉毛了,有什么话你跟我叔去里屋说呗。”支湃一语点破。
十三婶的尴尬化作了愤怒,拽着老头到了店外边,耳语了几句。十三叔把烟斗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乱飞,老头直奔东街而去。
支湃心思不在吃饭上,他三口两口扒拉了完了,支支吾吾的问:“十三婶,泫城这儿有勾栏院吗?”
“皇天菩萨,你问这干嘛,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这话我当外人的不该说,可不敢胡闹啊,你可不许把莫公子给带坏了,再者说,进出那种场所,没个三五十两都出不来!”十三婶倒是没有道德批判,只是觉得白花花的银子太可惜。
“三五十两?我带坏莫公子?你问问他,今儿赌输了多少?一柱香的功夫输了五两银子!”支湃自问自答的伸出一个巴掌。
十三婶嘴巴张的老大:“那可够一桌酒席了。”
“这算什么,接下来,不到一口烟的功夫,这位公子输进去一百两!”
“当真?”
“那还有假?”
“哎呦,一百两啊……不过,我信得过莫公子,他的本领你可能还不知道呢!”
支湃一拍桌子,碟里的菜直蹦:“我勒个擦,我在原来那看脸的社会活的够够的了,怎么到了这儿还一样啊?大婶,您怎么那么偏向他啊?他那本领我知道,可除了能分辨生孩子和蛋疼哪个更疼以外,有什么用啊?”
“你说的都是什么呀。”
支湃气的不说话了,喝着闷茶斜眼瞪莫小则。眼神里都是嫉妒,忽而又变得很温柔,因为他看到了莫小则身后的人。
莫小则看到支湃眼神的变化,扭头一看,就见呼延秀一身孝衣喘着粗气站在了扒鸡店的门口。和昨天不同的是,她脸洗干净了,上身穿了青点缀梅高领袄,下身配黑色灵纹裙,外披孝服,头戴孝帽。白生生的瓜子脸上两弯眉毛含烟笼翠,右脸颊下一个酒窝若隐若现。
呼延秀怯生生到了莫小则近前,道了个万福:“恩人,我找你找的好苦。”
莫小则这才明白,刚才十三叔被打发出去干嘛了。
莫小则也有些局促:“你爹安葬好了吧?你,换衣服了啊。”
“剩了些银子,十三婶给我置办的。”呼延秀还是低头不看人,“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莫小则不知该说些什么,十三婶还以为他是抹不开面了,于是赶紧催促着十三叔和支湃:
“来来来,你们爷俩到里屋抽烟,看把这店里抽的烟熏火燎的。”
支湃的眼睛一直没眨,喃喃自语:“要想俏,一身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这姑娘,自己就可以撑起一座勾栏院。”
十三婶从他后脑勺上轻扇了一下:“你这孩子,真不着调,魂儿都丢了吧?快跟我进屋。”
莫小则递过一把椅子,呼延秀侧身坐下,摆弄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我和我娘是关外人,我爹死了,现在除了偷和骗,就剩下要饭了,我不能带你走。”莫小则实话实说。
呼延秀猛地抬起头,泪水一串串掉了下来,她用衣袖擦了擦:“我……我愿陪着你们去要饭。”
莫小则很感动,但还是强硬着心拒绝:“不行,我不能连累你,你听你爹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呼延秀纵声痛哭。
支湃撸胳膊挽袖子从里屋就冲了出来:“臭不要脸的,动手动脚了还是毛手毛脚了?”
呼延秀站起身,果决的答道:“莫公子,你花银子买了我,救了我,那我就是你的人,你愿杀愿剐或送或卖,我都认了!你就是真的把我卖到勾栏,我也无怨言!”
“就这定了!”支湃帮忙答应了。
十三婶跑出来,薅住支湃的脖领子又给拽进了里屋。
莫小则苦笑一声:“姑娘,我的苦日子没头没尾,你别倔了。此生,我只能是和我娘相依为命,不会另有它想了。”
呼延秀一指里屋:“里屋那个不着调的男子,和你是亲朋还是旧友?”
“呃,是昨天晚上刚认识的朋友。”
“为何你能带着他,就不能带上我?”
“他……这……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
“他……”
“他是男子,不会给你们当累赘,对不对?”
“不对,他比谁都累赘。”
呼延秀见莫小则铁了心,一瞬间就觉得心灰意冷,想想前尘往事,再想想以后,呼延秀一脸绝望的盯着莫小则:“恩公,那我懂了,你也不必太为难,我呼延秀就是这个命,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恩公!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我走了……”
呼延秀转身出门,里屋的支湃狂奔而出:“慢着,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呼延秀。”
“我的天,差点给漏过去,你不能走,你以后就得和莫小则在一起?”
“真的吗?”呼延秀一脸惊喜。
莫小则气的够呛:“支湃你能不能不捣乱?”
“谁捣乱了?名单上有她!她肯定是将来能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你又胡扯!”
支湃不再解释,扭过身,从胸前掏出那张信,左折右叠,只露出三个字:呼延秀。
莫小则一看,这可假不了。
支湃得意的把呼延秀请回店内:“姑娘,以后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成啦!”
呼延秀简直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莫小则也有些发蒙,可仔细想想,支湃和呼延秀在此之前从未谋面,不可能造伪。他点点头:“那以后你就陪着我们过浪迹天涯的日子吧,我娘也算有个伴儿。”
呼延秀狠狠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小心点我身边这人,他脑子有点毛病。”
“你脑子才有毛病呢!”支湃笑骂着伸手要打莫小则的后脑勺,却被一只手牢牢的钳住,他扭脸一看,是呼延秀。
“呀呀呀,撒开撒开,闹着玩呢,别当真。”支湃看了看自己的手,被捏的泛红了。
莫小则疑惑的问:“你有功夫在身?”
“没有,我家世代打铁,我帮我爹掌钳和淬火,所以,手劲大一些而已。”呼延秀边说边把手伸过来,莫小则一看,嚯,这双手布满了老茧,粗糙无比。
“这手和你的脸都不像一个人的。”
呼延秀的脸红了。
支湃一抖落手:“我靠,刚才没吃饱被气饱了,现在又被塞了一嘴的狗粮外加3000点暴击附加伤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此时,十三婶探头探脑的走出来:“怎么样?答应了吗?”
呼延秀盯着脚尖点点头。
“哈哈,脸红了!”十三婶拍手笑着。
“我才没有。”
“那我去里屋给你拿个镜子。”
十三婶假装要回屋。莫小则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铜镜递给呼延秀:“集市上买的,送给你吧。”
呼延秀双手接过。支湃挪耶道:“你那是买的吗?”
支湃绘声绘色的把这面镜子的来历说了一遍,直把十三婶笑的前仰后合,呼延秀也捂着嘴乐。
十三婶看着门外:“又飘雪花了,不过呀,你们都有个伴儿有个照应了,以后不会那么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