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很快去骑士团报到了。由于并不是常规编制，他不需要住在骑士团宿舍，只需要固定参与练习就可以。相对于重视研究及文本的魔法塔，骑士团法师队重视的是实战，除了攻击法术以外，他们还需要熟悉牵制型的法术，例如冰结以及风缚等。骑士团有自己的法师培训校，虽然毕业也只是二级法师，跟学徒一样连拿导引器的资格都没有，还只能使用五级以下的法术，却也具备有一定的战斗能力。

「重要的不是法术的强度，而是组合。」乌尔提道。

「组合？」

朱利安望着眼前那群正在与骑士们合作进行分组训练的法师们，疑惑地重复。

「嗯，组合。在实战中，使用得最多的，其实是五级以下的中低级法术－－施展快，不容易出错，虽然威力比较小，但只要组合得好，就能有两倍以上的效果。例如…你看那边。」

少年顺着副队长的视线望过去，手臂上绑着蓝色布条的蓝队骑士，已经冲散了红队前方的防御阵，朝着后方的法师群冲了过去。要重新修复阵型破口已经来不及，但法师们没有一丝惊慌，领头的三级法师动作迅速第一扬手，大声下令：「束缚组阵！」

几乎是在他喊出来的同时，其余法师们迅速施展起了咒文。朱利安看出那是低等的冰结术，但这么低等的冰结，只消用力一挥就会破碎消失，几乎只有干扰的作用，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牵制能力，但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骑士的动作却真的慢了下来－－仔细一看，他身上至少被下了三种不同的束缚法术，并且主要朝着下半身而去－－膝盖被风缚术绑住、踝关节则节了一层薄冰，连脚下殷实的土地都忽地软成了难走的烂泥。冲得太快的骑士一个踉跄就往前倒去，这一摔，不但让红方又重新组成了阵型，还让蓝方必须出动法师营救，原本以为已经取得的优势瞬间消失，两队又重新僵持起来。

「原来如此，不过不止是组合…还有位置吧？」朱利安点点头。

「对。虽然那些法术都不是些很强的法术，也很快就能解除，但主要还是偷时间，而且，只要干扰对方的行动能力，就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乌尔提说着，眼睛一转，忽然问道：「朱利安，如果是你的话，刚才那个局面，你会怎么做？」

「啊，我啊…」

朱利安思索了一下，「我的话，因为施法速度更快，所以应该能直接用六级的狂风弹把他往后吹吧，还能达成干扰他队友的效果…」

「哦哦，考虑到能撞飞他的队友，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至于我呢…」

乌尔提伸直了手，在空中横向一比划，数十条燃烧着的火线就随的他的动作整齐地纵列在他眼前。朱利安眨了眨眼睛，这火线多熟悉啊…这不正是他当年拿来挡那些学长们的爆燃线吗？只是他当时能力魔力都不足，只能用点小聪明做个假的，乌尔提这个，当然是真正的爆燃线。

「爆燃线…这个法术虽然有威力，但面对骑士的武装，能发挥的效果有限吧？」朱利安疑惑地问。

乌尔提笑了笑，解释道：「虽然威力不足以炸穿铠甲，但是爆炸时会造成一定的推力、火光、烟雾，逼得他慢下来。而同时，我后面的二级法师群也能使用一级的风系法术将烟雾往敌队吹…如果他们的法师群反应不够快，没来得及召唤风将烟雾吹走的话，光是这样就能让他们乱上一阵子，我方不止解除了危机，连反击的时间都有了。」

「啊，原来如此！」

小法师这算是实际体会到了差异。是了，当实际使用法术进行攻击、防御、干扰时，不止是法术本身的效果，还要将它会造成的环境影响也顺带考虑进去。朱利安起了兴致，又拉着乌尔提讨论了许多关于施法时环境影响的问题，包括风向、湿度、助燃物等如何加强、减弱魔法本身的力道，又应该投入多少力量去达成平衡，最后连法师队队长霍曼都加入了讨论。他甚至实际下场参与了几次演习训练，虽然因为毫无默契的关系，接连几次都败下阵来，但他很快抓到了诀窍，最后勉勉强强能跟团里的三级法师队伍打成个平手。

终于结束演练后，朱利安还被法师队的法师们拖到了食堂，跟着大伙一起吃了晚饭。一起吃饭真是最容易拉近彼此感情的时刻了，彼此热热闹闹地交杯换盏，聊着各式各样的话题，法师们讨论得最多的自然还是魔法，朱利安认真地听着，目的倒不是魔法本身，而是试图记住法师们会的、常用的法术－－他是四级法师，真正上场时，肯定不是待在后头被指挥的那个，而是必须领着二级法师们、给他们下达指令的人，所以，多了解自己的队友，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况且刚才就在这上面吃了很多亏了…要赶快把这部份补起来。）

小魔法师认真地想着。新的刺激，新的努力方向，新的人际关系，都让他对未来支持骑士团的日子感到十分期待。当他总算跟乌尔提和一干法师们挥手道别，踏出骑士团总部大门口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门口等他。

「哈尔大人！？」

朱利安惊讶地朝男人跑过去，哈尔没有点灯，但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微微地发亮，长发尾端拖在身后，缓缓的左右甩动。

「您怎么会在这里！」小魔法师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他牵住红龙朝他伸来的手，男人回答道：「来接你。骑士团怎么样？」

「啊，我觉得很有意思！关于魔法实战应用的部分，有好多我以前没有想过的技巧…」朱利安兴奋地跟哈尔汇报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红龙不太响应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两人穿过夜风吹拂的小林，抄着快捷方式往学院的方向走，朱利安说累了，暂时停了下来，却又忽然抬头问道：「哈尔大人…怎么会忽然想来接我？」

「…」

红龙沉默了半晌，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语气中有着少见的犹豫。

「嗯…因为你要进骑士团，我就问了一下亚齐贝尔，骑士团的情况。」

「然后他跟我说…『如果很担心的话，要不要去看看呢，骑士团的练习下午结束，朱利安可能会被拖去吃晚饭，这样的话大概□□点会离开』。我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朱利安眨着大眼睛，抬头望着哈尔。林子里还是挺暗的，即使有月光的照耀，他也看不太清楚男人的脸，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好像温度比平常高了一点点。

「那家伙的建议倒是挺对的。直接听你说…比听谁说都要踏实。」

「…」

明明是很普通的对话…

为什么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呢…

朱利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抓紧了哈尔的手，另一只空着的手则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好烫啊。

「所以…那位祖宗去了吗？」

窝在别馆书房沙发里的亚齐贝尔见葛洛姆回来了，开口问道。

「真去了，依照下人们的回报，好像在门口等了大概一小时，现在两个人都走了，从离开的方向看起来，应该是回学校去了。」葛洛姆点点头。

大皇子闻言，舒了口气，整个人往沙发上一歪，少见地以非常不雅的姿势躺在椅子上。

「等了一小时…也许最可怕的人已经不是那位祖宗了，而是朱利安啊…掌握祖宗心情好坏的男人。」

黑发侍卫原想让大皇子起身坐好，不要如此奔放，但四处张望了下，屋里没人，只有他们俩，就打消了这念头。大皇子平常是挺忙的，他得一边主持克兰遗迹后续的研究工作，还有自己的领地事物，偶尔还得跟国王、皇弟会面，讨论政策方针，但这些东西就算全部加起来，都没有跟哈尔见面要来的疲惫。接近神的种族天生带着威压感，每次见到红龙，亚齐贝尔就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就算只会面一小时，也够让人累瘫的了。

而且…

红龙是不是，话多起来了？大皇子忍不住想着。

在朱利安出现之前，红龙只是皇室间的秘密。他们知道国家由龙守护，这头龙是土地力量的根源，哈尔在的一天，这片土地就能生生不息。龙不干涉人类事务，对统治、权力没有兴趣，跟人类最多的接触，也就是收集书籍，或者，极少情况下化成人类，向精湛的工艺师定制魔法道具，偿还以数量惊人的金币，如果龙非常满意他的手艺，也许还能获得一片斑斓如同水晶般的龙鳞。

就只是这样而已。

亚齐贝尔第一次见到哈尔，是在他成年礼的那一天。典礼结束之后，国王及皇后将他带进一个皇宫中的偏僻房间，见到拥有一头火焰般红发的哈尔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一股直接施加在灵魂之上的压力。

「又换一代了啊，你叫什么？亚齐贝尔？名字真长。」

红龙在他身边绕了两圈，刚刚成年的亚齐贝尔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觉得手心都是汗。男人看够了，最终凉凉地扔了句：「魔法天赋不错啊。」

年轻的大皇子听见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男人却没了踪影。空气中传来一股火烫的高热，以及正在消失的金红火焰，视界所见因高温而扭曲了一瞬。

「行了，人我见了，走了。」

从头到尾，国王都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三人踏出那间屋子，他的父王才向他道出关于龙以及国家的事情。

之后，亚齐贝尔还见过哈尔几次，哈尔会只名要某些名称拗口的书本，大多是破灭之战前的古籍，如果有机会能找到，大皇子就会给他送过去。红龙一直是那个态度，东西拿了就让人离开，退一百步都算不上好，但亚齐贝尔没有在意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这条龙，就该是这付模样，他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习惯性地睥睨所有生物。

所以…

现在的哈尔，对大皇子来说，真的是非常非常的陌生，陌生到让他觉得价值观有点崩坏的程度。

那个以往不正眼看人的，彷佛全世界都是蝼蚁，不值得在意的红龙，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出身不明的人类，特别跑来问他：「骑士团到底是什么状况，你给我解释一下，我要知道朱利安在里面做什么」…

骑士团不是妖怪，不会吃了你的宝贝小魔法师－－亚齐贝尔忽然很想这样回，但是他忍住了。大皇子耐心地向红龙解释了骑士团的组成跟朱利安进去之后可能会被授与的位阶，在哈尔问到功绩的问题时，他还得顺道说明一下关于骑士团平常的业务。红龙只是听着，没有说话，就在亚齐贝尔以为他问完了总算要离开了的时候，男人忽然迸出一句…

「朱利安刚入团，向你说的，他应该要参与训练…你觉得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

我怎么会知道啊！

亚齐贝尔快疯了。

最终他建议哈尔找朱利安聊聊，如果愿意的话，去门口等他－－朱利安肯定会很开心的。他原本已经抱着被红龙冷哼一声的打算了，谁想，这头龙皱着眉头哦了一声，接着就踏着大步，自顾自走出了门。大皇子有点不放心，让人跟上去看看，结果…竟然还真的照他说的，去骑士团门口等人了。

…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葛洛姆啊，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公平。」

亚齐贝尔喃喃地道。他的黑发近侍看着没打算从沙发上起来的主子，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只要谈恋爱，谁都会变成傻子，就算是他也不例外…真的，太公平了…」

「…」

就在葛洛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气氛一度陷入尴尬的这个时候，紧闭的书房大门忽然被敲了两响。亚齐贝尔立刻从沙发上爬起来，调整回仪态优雅的坐姿，而他的近侍已经走到门前，跟外头的来人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

「怎么？这么晚了。」亚齐贝尔问。葛洛姆轻轻掩上门，道：「陛下请您立刻过去。」

「父王？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皇子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大晚上的找他，肯定不是要他闲话家常。葛洛姆将挂在旁边的外套递给主子，表情也相当凝重。

「来使没有讲得很清楚，但似乎是…坎特连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