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心不在焉地走回了家,一路上都觉的轻飘飘的,似乎连脚下踏的土地都不真实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造成的冲击有些大,他觉得自己得好好跟哈尔商量商量。
(骑士团啊…)
想到这个名词,朱利安感觉心脏又跳得快了一点。
其实,在这之前,他有想过是不是要申请加入骑士团。毕竟,那些成为传说的、厉害的法师,没有一个人是一直窝在塔里面研究的;即使一开始是这样,但总会有个契机,让他们踏出家门,踏上旅途,遇上许多不一样的人事物,遇见挑战自己能力的考验,最终成为家喻户晓的大魔法师。
一直窝在家里是不行的--这点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他才刚进入魔法院没多久,比起外出冒险,更需要先稳稳地将自己的位置巩固好,所以这个想法一直被他埋在脑海深处,倒是没料到这个选项今天竟然直接被推到自己眼前了。
「骑士团感觉常常有外出的任务…这样的话…待在家里的时间又要减少了…」
朱利安站在阶梯上,往下望着总是温暖明亮的地下书库,楞楞地出了神。他在克兰镇待了快要一个月,好不容易遗迹整理得告一段落能回来了,接下来似乎又得出门了…
「老往外跑…不知道哈尔大人会不会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了。」
熟悉的男低音忽然在耳后响起,朱利安吓了一大跳,差点滚下楼梯去。哈尔当然不会让他遭遇这等意外,大手一拦,就把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哈、哈尔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利安趴在他怀里,满脸都是心里话被听见的窘迫。他是要跟哈尔商量,但都还没想要怎么说,这头龙怎么就出现了!?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红龙扯了扯嘴角,这问题还真是挺逗趣的。
「不、不是,我是说,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个…不是场所!是位置的问题!」
「我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有人趴在栏杆边想事情想得出神,还喃喃自语,这是我的错吗?」
哈尔边跟他抬杠,边抱着他纵身往下一跳,轻轻地落到了宽阔厅堂的中央。即使落地了,朱利安也没有要下来的打算,他搂紧了哈尔的脖子,八爪鱼似地扒在他身上,问:「刚刚才回来?原来哈尔大人出门了?」
哈尔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低声道:「察觉到你似乎有些事,所以去找亚齐贝尔问问。」
「…所以您都知道了啊…」
虽然很想问到底是怎么察觉的,但是朱利安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反正红龙就是神通广大,哈尔一向是不屑回答他这种问题的。
「大概都知道了。你真是老天给的运气啊,朱利安…才跟我哼哼说要上位很困难,结果忽然间路都给你铺好了。」
「但是、」朱利安抿着嘴,「半年内要获得能被乌尔提大人认可的战功…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怎么,还有你畏惧的挑战吗,我以为你除了魔力不够以外什么都不怕呢。」红龙瞇了瞇眼睛,笑着捏了下他的脸。
(天啊,哈尔大人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
朱利安被那个笑容直接击中,迷得神魂颠倒,脑子直接空白了好几秒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呃、呃,不是,不是什么害怕挑战的问题…」他努力回想在哈尔笑之前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把那条讯息从脑海里挖出来,「哦对,运气,就是运气!战功这种东西,也是要发生事情,才有机会建立的吧?啊…这么说起来,彷佛是要期待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这么说确实也是。那些了不起的英雄,都是在不安的时代里才会出现的…这么说吧,不安的时代,才需要英雄。」
红龙抱着小法师走到宽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朱利安搂着哈尔的脖子,熟悉的味道跟温度暖暖地包覆着他,他忍不住低头亲吻男人的唇,哈尔也轻轻地回应他,亲吻虽灼热却不带太多性事的意味,等到总算亲够了,朱利安将脸埋进他颈窝,眷恋地蹭了几下。
「世界还是安稳点好呢,虽然这样我的机会就没有了。」
「你放心吧。」
哈尔吻了吻他的耳朵,金灿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你的机会,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世界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平静…
是夜,朱利安一如往常地抱著书睡着了。哈尔从他手中轻轻将那本『三百种实战法术应用最新版』抽出来放在一边,帮他将被子拉好,盯着少年平静的睡颜发呆。
他正回想着他今天跟迪伦的会面。
星空龙一如既往地笑嘻嘻的,但哈尔可以敏锐地感觉出,他有些不安。这种微妙的不安感,他在银龙的身上感受过一次,那是破灭之战前的事情。
「哈尔啊,做好准备吧。」
迪伦蹲在艾诺斯首都的锺塔顶上,没有看下头川流不息的人潮,反而是瞇着眼睛朝某个三层小楼望去,透过窗玻璃,隐约可以看见朱利安的身影。
「又看见了什么,这么急着跑来找我?」
哈尔站在他旁边,也望着正在跟罗尔森交谈的朱利安,眼神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星星啊,开始亮起来了…牵扯着你的、我的、朱利安的、很多人的。这次的变动,非常非常大…一如我所料,那家伙也包含在里面。」
星空龙的话听起来依旧神神叨叨的,哈尔知道,因为『限制』的关系,命运牵扯得越深广,他能说的就越有限,可以看见命运,但是不能干涉命运,这是世界给他的枷锁。红龙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抬起头,朝着北方望去。今天的艾诺斯天气晴朗,天空又蓝又清澈,但哈尔就是能望见,遥远的遥远的、目力所不及的北方,有那么一丝乌云,缓慢地蔓延开来。
「牵扯着朱利安,是吗?」
「冒着侵犯世界规则的危险,我就跳楼大放送一下…你跟朱利安,都是风暴的中心,依照目前的走向看来,怎么都逃不掉。」
迪伦撑着下巴,瞇着眼睛,享受从塔顶佛过的清风,含着万千星辰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
「让他变得更强大吧,哈尔…这是我能给的忠告。」
变得更强大…
哈尔看着面前睡得人事不知的朱利安。
骑士团…也许是个足以磨练能力的机会吧。他自然想将朱利安带在身边,以有力的翅膀护他周全,但看过如此多年岁的哈尔知道,太多事情,并不是力量能解决的。
特别…牵扯到『人』的时候。
「加油啊,小家伙。」
他低喃着,轻轻地拨弄朱利安柔软的金发。
同一个夜里,有另一个人,在这样的深夜里,悄悄地从床上爬了下来。他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连灯都没有举,黑灯瞎火地摸出了寝室,一路走到外头的庭院。天气晴朗,月光皎洁,室外比房子里要亮,但他脚下还是绊了好几次,一个踉跄差点往前扑倒。
「…」
那人忿忿地看着第三次踢到的苗圃转角。小腿上传来的剧痛差点逼出他的眼泪,但他还是没有出声,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庭院中间一直走--在打理得宜的玫瑰花拱门下,有个黑色的身影等在那里。
「晚安,老师。」
见到男人走过来,原本站在阴影中的人稍微往前了一步,清冷的苍白月光洒在他脸上。两年未见,他的长相并没有太多改变,依旧是那样俊俏,表情中带着些许高傲。
「…卡特。」
男人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
卡特笑了笑。「您应该也没有跟我闲话家常的兴趣,我就直接切入正题吧--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那种事情为什么要我做?你也能做吧。」
「我要是自己做的话,您就拿不到这些东西了,这样好吗?」
卡特伸出手,递出一卷法阵纸。曼德伦粗鲁地抢过来,借着月光瞄了一眼,又将它卷了回去--稍微小心翼翼了一些。
「这个应该能让您的研究室交出不错的成绩了。不要那种表情,就大方的用吧,您既然达成了我要求的任务,这是您应得的。」
卡特说完,又往后退进了树丛间的阴影里。他的身影缓缓地与黑夜溶为一体,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清淡的嗓音,低低地在曼德伦耳边响起。
「下个月我还会再来一次的。到时候也麻烦您了。」
「…混帐东西…!」
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将手中的法阵纸摔到地上,但喘了几口气、稍微压下怒火后,又抿了抿嘴,忿忿地将它捡起来揣回怀里,转身回到宅子里。他安静地通过后门,走廊,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书房,这才点起灯,将手中的法阵纸平铺在桌上,仔细查看。
这是一个利用水系魔法的反射制造幻术的法阵。法师想拆解它的结构,但却发现其中有很多部分他甚至无法一眼看懂,要仔细思考推敲,才能发现是哪个基础的变体。
曼德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感受到了压力,各种压力。这明显并不是卡特用他教的方法写出来的,这甚至…不是目前他所知道的魔法系统。至少不是艾诺斯的。他可以感觉到这张阵图透着妖异,十分优秀,但是很诡谲。
然而,仔细想想,这整件事情,都非常诡谲。
卡特是一周前找上他的。差不多就是曼德伦从克兰镇铩羽而归的那的时间点。他原本想靠着发现遗迹的功绩来巩固自己有些动摇的三朔月位置,结果直接被朱利安整碗捧走不说,再进行后续探索时,亚齐贝尔还有意无意地将他排除在外。他吃不了这个亏,眼看再待下去什么都捞不到,只能悻悻然地回了首都。
而就在他为了月例会议要拿出什么研究成果而发愁,频频对着研究室弟子们大吼的时候,原以为已经不知死在哪个山沟沟里的卡特,忽然联络上了他。那天,曼德伦愁得睡不着,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庭院,坐在石椅上抽着烟草,忽然,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需要弟子为您分忧解难吗,老师?」
曼德伦当下就跳了起来,还差点被鼻腔里的烟呛死。卡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后,穿得一身黑,像是要融入夜色里。
「你、你这家伙,你还敢回来!吃里扒外的东西…!」
「都这么久没见了,老师真是,一点也没变。」
卡特低低地笑着,「不过,老师您现在应该有比逮我这个叛徒更加紧急的事情要做吧?例如…应付即将到来的研究院成果报告。」
男人愣住了。
「什么…」
「我知道哦。您好不容易找了个稀有的遗迹,结果被朱利安那小子捷足先登了…不过,您以为是谁把那个冷僻的城镇志放在您桌上的呢?我也是没想到,您竟然没能拿下那个遗迹…大概我太高估老师了。」
「你…是你?」
曼德伦愣住了。克兰镇的城镇志确实是忽然出现在他桌上的,他当时还觉的奇怪,是谁看完了之后随手放在那里,但当他拿起来随手翻阅时,却在翻开的页面上看见了那里曾经是精灵居住地的线索。那只是一句话,而且非常隐晦,要不是那句话上面有条红线,他都不会注意。
「是我啊。原本想给老师个甜头再谈交易的…没办法,让我们直接来吧。」
卡特说完,递出一卷法阵纸,道:「您可以打开看看。」
曼德伦望着他好半晌,瞇起的眼睛里充满不信任,卡特也不在意,手就这样在空中举着,直到男人不情愿第一把将法阵纸扯过。那天同样有着明亮的月光,曼德伦随意将纸卷展开,看了一会后,他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卡特。
「这…你…?」
「是我画的。这个应该可以应付一下研究报告了…反正您也拿不出其它东西吧?」
「…还行。」曼德伦哼了一声,「然而,你之前拿了我这么多东西,这玩意也就能抵个一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在自己喉头,仔细一看,是卡特首中攒着的一柄又薄又透的匕首。曼德伦吓楞了,匕首尖端戳在他喉咙上,冷得像冰似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怕一有什么动作,喉咙上就会开出一个洞来。卡特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过了几秒,少年才忽然笑了起来,并收了匕首。
「…抱歉,我一时激动了。不过,我希望老师能明白,我拿走的,原本就是我艾格列斯家的东西。所以,那玩意…我要另外收费。」
「…你太天真了吧。」
曼德伦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毕竟还是三朔月,他很快缓了过来。法师瞇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前弟子,道:「东西都在我手上了,你能怎么样?我不会有让你再动一次刀子的机会的…」
说着,他身边围绕起一阵涟漪,曼德伦的身形,竟然迅速地在淡去,并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天真的…是老师啊。」
卡特摇摇头。他打了一个响指,身前不远处轰地凭空冒出一团火苗,接着迸出了一个男人压抑的惨叫--曼德伦凭空跌了出来,而他手上的法阵纸,则画为一团火球,燃烧殆尽。
「你、你…!」
「我不是你以前知道的我了,老师。」
曼德伦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他想怒吼,卡特却先一步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逆着月光,男人看不清弟子的表情,但他感觉自己背后有冷汗滑了下来。
卡特说得没错。他不是以前的他了。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曼德伦明显感受到危险,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情绪,嘶哑地开口:「…你想要什么?」
「放心,并不困难,也不贵,老师。」
卡特从身后摸出一个小布口袋,轻轻放进他手里。
「您只要帮我办一件事…这事情办完了,那张图就归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