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戴宁看见朱利安的时候，着实被他吓了一跳。朱利安眼睛下头染着淡淡的青，整个人也有些萎靡，跟平常神采奕奕的样子完全不同。

「果然还是昨天太晚睡了吗……」

「不，不是那样啦，只是有点没睡好，哈哈哈。」

朱利安只能干笑着混过去。昨晚他在地板上翻来覆去的，怎么样都无法熟睡，意识混沌地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游移，最后勉强算是睡着了，天却亮了。

以往都没有这样过……朱利安偷偷叹了口气。难道是因为睡地板的关系吗？但他以前睡了十几年的地板也没有这个问题啊……

还是说……做那种事会导致人失眠吗？

－－一想起来耳根又要发烫了。

朱利安连忙用其它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转头问戴宁：「那个，今天的主讲，是迷斯特的那位大法师吧？当时迷斯特边境受到妖鸟的侵扰，一时间许多商队都受害了，还死了不少人，是他领着迷斯特的法师队，跟着骑士团一起剿灭那些妖鸟的……」

「对对对，他的战迹可多了，跟坎特连的达米斯大人并列为目前最强悍的战斗法师。而且他自己研发出来的防御法术几乎是牢不可破的，几乎算是目前世界上战斗性防御法术的第一人。好了，这些我也会背。」戴宁撇了撇嘴角。「我比较想知道，等等他会不会来个带动体操什么的，才开始演讲。」

「会要求全场跟着跳吗？」朱利安思考了一下今天的主讲的各种传言，觉得戴宁说的似乎很有可能发生。

「天晓得……我是没问题，就怕很多人会闪到腰……」

两人边聊边鱼贯进入了昨天的会议室，朱利安远远地看见了提风，他正在跟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双胞胎讲话。从层层迭迭的长袍来看，那两位应该来自坎特连。

「双胞胎吗……」朱利安望着那三人喃喃自言自语。

「坎特连的双胞胎啊，不就住我们隔壁吗？」戴宁也朝那个方向望了望。

「咦？是这样吗？」

「嗯，第一天的时候我有看到他们两个。不过提风还真的是挺喜欢跟学徒们聊天啊。」

「对啊，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看见提风的笑脸，朱利安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旁边没人坐吧？」

「没有……咦？」

听见问话，朱利安反射性地回答，但当他看见来人时，却忍不住咦了一声，还下意识地往后倾了倾身子。

「卡特……！」

「？」

戴宁也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卡特在朱利安旁边坐下。少年瞇起眼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了？有人吗？」

「不……倒不是。」

朱利安咕哝着。身边的好友轻轻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放松下来，朱利安默不作声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情才变得比较平稳。

卡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跟笔，用百无聊赖的眼神盯着前方，等着演讲开始。朱利安瞄了瞄他，犹豫了半天后开口问道：「你……昨天不是……跟曼德伦大人在一起吗？」

「就算是直属于曼德伦老师的徒弟，但毕竟还是学徒，老是跟魔法师们坐在一起也太不象话了。所以我就到这来了。」卡特淡淡地说。

朱利安跟戴宁互望了一眼。这理由倒是很合理，而且同个国家的学生坐在一起也挺正常。右边迷斯特也是两个人挤在一块，后头的双胞胎就不说了，欧森自己家的三个女学徒也是抱团出没的。

该不会就只有艾诺斯的学徒私下感情不好吧……朱利安忍不住想。

法师及学徒们陆陆续续入席，演讲即将开始。今天主讲的人是迷斯特的法师团团长，凯利亚，是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跟一般瘦弱的法师比起来，他的身形要明显得健壮许多，虽然无法跟肌肉纠结的战士们相比，但至少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他走路姿势挺拔，穿着衬衫与皮裤，长袍只是简单地披在外头权充外套。凯利亚走到中央，跟与会的法师们微微鞠躬致意。

「各位远道而来的同业们大家好啊。」凯利亚声音轻快，听起来很有朝气，「嗯，其实我也算是远道而来的一个人啦……学徒们在哪边呢？哦，在后面吗？嗯嗯，好的。今天的主讲是……我想想……防御法术对吧？先预告一下，你们攻击法术时还会再看到我一次。哈哈哈，毕竟以实战经验来说，我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从法师团右边的位置，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咳嗽声。不止是凯利亚，全场都朝那个方向望去，朱利安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是谁敢嘘这位鼎鼎有名的战斗法师。

只见一个纤瘦的金发男人歪着头，两只脚很不客气地翘前面空座位的椅背上，瞇着眼睛望着下面的凯利亚好半晌，才慢悠悠地道：「没事，我就是清清嗓子。凯利亚大人请继续。」

「是达米斯……」

人群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感情真的不好耶。」戴宁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跟传闻中一样。」

「啊，再怎么感情不好，这样公开吐槽凯利亚大人……」朱利安有些紧张地望了望下面的凯利亚。然而男人脸上反常地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反而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凯利亚大人不会说什么的。」卡特用清冷的声音补充，「一直以来，都是达米斯大人单方面地冲着他去。」

「是……这样啊……」朱利安缩了缩肩膀，原本因为八卦而有些兴奋的心情也瞬间冷却不少。他果然还是有点怕卡特。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戴宁嘿嘿笑了笑。

「哦，那我就继续了啊。」凯利亚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好的，唉，在讲正题之前，看到场上这么多同业，我就很想让大家起来动动手脚……但我想我要是真这么干了，马上就会被达米斯大人的火球包围吧，所以今天就算了。」

说到这里时，场内传出了此起彼落松了口气的声音。被他点名的达米斯则攒紧了拳头，看起来一副真的想赏他一发火球的样子。朱利安忍不住笑了，他身旁的戴宁偷偷地低声说：「还真的呢，还好托达米斯大人的福逃过一劫。」一边说也一边憋着笑。

凯利亚算是法师中的异类。一般法师都是完全的室内型，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能不动就尽量不动，这造成了法师在健康上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要不是缺乏运动所以过重，要不就是缺乏运动又不吃饭，导致营养不良。而凯利亚则是法师中的模范，超级健康宝宝，体能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好上一些。

这得从青年的经历说起。一开始，凯利亚其实并不想个法师，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骑士。但凯利亚实在没有当骑士的天分，他在考场被刷了下来，在垂头丧气走回家的路上，阴错阳差捡了迷斯特大法师梅尔达遗落的坠饰，紧接着经历了一段有如小说剧情般峰回路转的过程，最终成为梅尔达座下的弟子，如愿进入了骑士团－－的法师队。虽然与他一开始的计划并不全然相同，但总算也是达成了愿望。

也由于出身跟一般法师不太一样的关系，凯利亚算是少数的「户外派」。即使成为了法师，他还是没有落下年少时的习惯，据说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他跟着骑士团团员一起晨跑。在此同时，他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主张「与其用魔法挡住迎面而来的箭矢，不如一歪头闪过还比较快」的魔法师。

而在因为坚固的防御魔法而成名之后，每次请他做任何演讲或是教学，他都非得要苦口婆心地花上十来分钟劝底下的法师或学徒们「运动很棒啊，大家一定要重视这件事哦」才肯进入正题。

「好的，关于防御法术这件事呢……」凯利亚也不拖泥带水，很干脆地开始了他的演讲。他简单地说明了目前常用的几个法术，并分析了它们在实战上的用途。原本被达米斯引去了注意力的法师们也很快地安静下来，朱利安也很快进入状况，他边听边速记，虽然有些法术的层级还太高，不是他能使用的，但他也依旧认真地记下来，也算是给自己预习了。

原本以为这场演讲会就这样安全地度过，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小时。

「……好啦，差不多就这样吧。」

大约说明了五、六种不同类型的个人防御术，凯利亚暂停了一下，喝了口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继续的时候，高大的法师耸了耸肩，接着做出了让全场震惊的发言：「我讲完了。」

「……啊？」

不止是朱利安，几乎整个会议厅都发出了同样愕然的惊呼声－－除了坐在最右边、一直都跟凯利亚对着来的达米斯。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拨弄了一下长长的金发，瞇着眼睛看着底下的男人，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椅子扶手，似乎在等什么。

「啊，大家不要紧张，我并不是指我这节就这样结束的意思。」凯利亚笑了笑，接着道：「关于这种事情，还是实际演练比较好懂吧？所以……大家跟我来吧，到外头去。」

听见这句话，全场的情绪立刻从震惊转为兴奋。实战系法师的现场演示！那的确是比单纯讲解要精彩太多了，毕竟有很多技巧，不看个示范是不好理解的。法师们纷纷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迫不及待地跟着凯利亚走出会议厅。

「天啊，实际演练！」朱利安兴奋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现场近距离看凯利亚大人示范防御魔法！日耀神实在对我太好了！」

「这事不归日耀神管的吧，是月华神管的。」戴宁忍不住吐槽，「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顶头上司啊？」

「唉哟，别管这么多了，快走吧！」

朱利安紧抱着自己的小包包，拉着戴宁的手，跟着人群一起挤出了会议厅。

一行人来到了建筑物后方的宽阔广场。这里原就是准备给需要实战演练的法师们的场所，场地广大、没什么障碍物，地上用彩色石子设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圈，供法师们练习拿捏施放法术的距离。

凯利亚走到了广场中央，法师们在他身边围成了一个半圆。等所有人都站定之后，青年在原地跳了几下，活动活动手脚，看起来不像是法师要准备施法，反而像是骑士准备上场打架似的。他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说：「好啦，得要有些人来帮我才行……既然是示范防御魔法，那必须要有攻击对吧。谁都好，来揍我一拳或是赏我一发火球什么的……」

「那必须得是我了。」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达米斯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原本还有些人跃跃欲试，但是看见他走出来之后，都很识相地纷纷打消了念头。开玩笑，达米斯对上凯利亚，那是难得一见的对决，要是哪个不长心眼的还想出去抢这个攻击手的位置，不要说达米斯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也不会放过他的。

达米斯走到凯利亚面前，微微抬了抬下巴，用高傲的口气说：「怎么样？你想我怎么揍你？什么都可以？还是你要设一个法术等级上限？」

一直到这时候，朱利安才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跟凯利亚并称两大实战系高手的魔法师－－他很纤瘦，个子跟他的死对头差不多高，穿着一席白底蓝纹、轻飘飘又层层迭迭的袍子，柔顺的金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马尾。长相阴柔，带些女气，看起来约莫二十八、九，比凯利亚要年轻。

一般人大概很难想象，这么年轻的一个法师，怎么能成为实力拔尖的战斗法师？光是实战经验就不够了吧？但熟知达米斯故事的人都知道，他的战斗经验，绝对不比站在他面前的凯利亚少，恐怕……还要更胜一筹。

「嗯，还是设个上限好了，不然依照达米斯大人的性子，我还真怕你把这个地方给拆了。」凯利亚搓着下巴思考了一下，「那就以九级为限。最多你只能用九级的中范围攻击魔法。」

「九级？」听见这个等级上限，所有人都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朱利安还兴奋地想待在原地，却马上被戴宁一把揪住后领拖走了。

「你站那么近干什么！九级已经进入破坏级魔法的门坎了！等等被波及可不是闹着玩的！」戴宁对朱利安不怕死的态度表现出了强烈的谴责。

「九级？」就连达米斯都挑了挑眉毛，「我的九级，跟一般人的九级可不一样。我不敢保证不会炸掉旁边的建筑。」

「哈哈哈，放心吧。」凯利亚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说出了不知是自信过剩还是刻意挑衅的话：「无论是谁的九级中范围魔法，我都能压制住。只要能压住，就不用担心会造成什么太过度的伤害。」

你这么挑衅达米斯，万一他等下说话不算话，直接用十二级的最大范围魔法把这里轰了，我们找谁赔！？

在场所有人听见他这么说，心里都忍不住吼了上了这一句。只见达米斯额角青筋跳了跳，再开口时，已经饱含怒意：「我就看你接不接得住！」

语毕，青年一拍腰上的扣带，抽出原本挂在腰间的短杖横在身前。他张口唱出一串艰涩的音节，随着话音刚落，脚下就呼地冒出一个构成复杂的金红色法阵，强烈的气流立刻沿着法阵周围旋开，五颗巨大火球在他身边升腾而起，瞬间化为五头火焰构成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向凯利亚扑去。

「火兽术！」「而且还是五个……」「这没有超过九级吗？」认得出这个法术的人纷纷讨论起来。

望着五头朝自己扑来的猛兽，凯利亚笑了一下，他猛地蹲下，单手撑在地上，就在手指触碰到土地的瞬间，脚下也呼地展开一个很大的金绿色法阵。他手指飞快地在法阵上画了一个符文，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面宽阔的土墙在他面前猛地升起，三头正要扑上去的火兽砰地撞个正着，在撞上的瞬间爆出一阵烟尘。凯利亚看都没看，双手平伸，一左一右又是两面土墙，正好挡住另外两头从刁钻角度朝他冲过来的火兽。一眨眼的功夫，五头火兽就这样跟土墙一起化为烟尘，风一吹散了个干干净净。

围观的法师们都看楞了。这是多精准的时间拿捏，还有多熟练的土盾术？朱利安兴奋地握紧了拳头，身边的戴宁也不遑多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脸颊因为情绪高涨而红扑扑的。

「还没完呢！」

达米斯没给凯利亚喘气的机会，短杖一挥，在空中画了个奇妙的符号，脚下旋转的法阵倏地成了半蓝半红，分别冲出一股冰一股火，在空中交缠成一条大蛇，又朝着凯利亚扑过去。

双属性！在场的人纷纷大惊。有必要玩得这么大吗？这是在示范还是在拿性命打架啊？

只见凯利亚不慌不忙地双手往前一撑，以脚下的圆阵为中心旋起一股猛烈的风，不消一会就将冰炎蛇吹散了个干净。但这边才刚结束，下一个攻击又紧接而来，只见细小的火点不知何时已经在凯利亚头上聚集，接着瞬间如箭雨般往下射－－

对于这个攻击，凯利亚竟然什么法术都没用。他猛地往旁边滚了两圈，就这样滚出了火箭雨的位置。

「……可以这样吗？」

人群里有人楞楞地提出质疑。

「为什么不行？」凯利亚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常常说，不要太依赖法……」

他话还没说完，就猛地闭上了嘴，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符号，手腕一抖，身边猛地围起一道冰墙，几乎是同时，爆炸声也响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撞上冰墙后爆炸了。

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场外的人看得很清楚，达米斯放出的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冰针，细细的冰针在空中几乎透明，飞行速度极快，要是凯利亚再多说一个字，怕是这墙就来不及拦下针了，得被插成个筛子。

「出手真毒啊……」

朱利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就看见两日不见的亚齐贝尔不知何时也混在围观的人群里面。

「大殿下？」戴宁也听见了，他回头望着亚齐贝尔，惊讶地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有人通知我说这对冤家打起来了，这么精彩的事我当然要来看看了……」

平时温和稳重的亚齐贝尔，此时难得流露出像个孩子般有些淘气的表情。他看着前头持续着刁钻攻击的达米斯，一边摇头一边啧啧两声，「不愧是在杀手堆长大的，这招招都在九级魔法的上限，而且专用杀招，专打要害。接他招的人要不是凯利亚，我看十次都不够死的……」

「大殿下……」亚齐贝尔后面的黑发侍卫葛洛姆无奈地叹了口气，「注意仪态……」

「现在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亚齐贝尔没理他，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场内两人的一来一往。「哦……达米斯终于慢下来了。」

朱利安也看出来了。法师原本衔接得密不透风的攻击法术开始有了比较长的间隔，节奏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密集，额际也沁出了细密的汗。不过对面一直进行防御的凯利亚看起来也不轻松，连续进行了数次高强度的防御，饶是体力不错的他也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魔力消耗速度太快了吧，他累了。」

「也该累了……这么多九级法术堆在一起可是不得了的，这样还不干，他的魔力槽得多大啊……」

「凯利亚也累了。」

人群中也有看出了门道的，一时间细细的讨论声嗡嗡地响着。大家都看出来，却没人敢大声说出来，达米斯心眼小可是出了名的，万一被他听见了，那得吃不完兜着走了。

达米斯的攻击终于停了下来。他微微喘着气，脚下的法阵还在，却没有继续使出法术，只是紧紧盯着凯利亚；对面的凯利亚见状心里松了口气，原想趁机休息一下，却见金发法师咬着牙，又举起了那只短杖－－

「这不行啊，再玩下去要没完没了了。」亚齐贝尔咕哝了一句，接着举起手，用力拍了两下，并高声道：「两位，等一下，等一下啊……」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朝大皇子的方向望去，连达米斯都停下了施术。亚齐贝尔从人群中走出来，端起那个高贵温和的笑容，着对两位法师道：「实在是非常精彩的示范，总觉得不止看见了相当精湛的防御技巧，连华丽的攻击技巧也一起欣赏到了呢。」

「……亚齐贝尔殿下。」达米斯咕哝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见大皇子走进来，他就知道是来阻止他们继续打下去的，估计这位主办人也不会再让他有什么借口继续攻击了，达米斯干脆散了聚起来的法阵。凝聚的力量散去之后他惊觉脚下有些虚浮，差点站不住，这是短时间内超量消耗魔力的反应－－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真是有些玩过火了。

「亚齐贝尔殿下。」

另一边的凯利亚见到大皇子总算出手，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在中途就见到亚齐贝尔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后面看热闹，原本想给他使个眼色让他制止一下达米斯，但光是应付法师的杀招他就得聚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楞是连多看一眼都没办法。好在大皇子眼神好，看出双方都累了，挑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进来打断了这个以示范为借口的斗殴。

凯利亚真的有些后悔了。明明知道达米斯咬上他就不肯轻易松口，自己老喜欢撩他的毛病却总是改不掉，这次也是，做死的下场就是差点把自己给玩干了。

「我看，这场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是要你俩分出个胜负，那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依照我的意思，不如我们来个以运气为主的小赌注来作为结束吧？」

看着还是有些忿忿的达米斯，亚齐贝尔提议道。

「大皇子想玩什么，我奉陪就是了。」法师喘了口气，将掉到眼前的金发往后拨了拨，挑衅地看着自己的死对头，「就是不知道凯利亚大人怎么样。」

「欸，我当然是没有问题啊。」后者欣然同意。反正现在只要不要再让他对上达米斯，怎么样都好，「亚齐贝尔殿下想玩什么赌注？」

「嗯……」亚齐贝尔想了想，「凯利亚大人，请建起三面重迭的土盾。」

凯利亚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他将手放在地上，脚下的魔法阵微微转动，每转一圈，面前就立起一面土盾，不多会，三面垂直排列的土盾就立在广场中央。

「这算是相当坚固的防御阵了吧？」大皇子问。凯利亚点点头，道：「三重垂直排列的土盾，还是我建的，不要说骑士的枪或是弓兵的箭了，就算是魔法也要大约十、十一级的单点贯通类型才能一次打穿。」

「好。」亚齐贝尔满意地点头，接着转头望向已经眉头已经皱起来的达米斯，「那请达米斯大人……选一个在场的人来破这三重土盾。」顿了顿，大皇子又加了一个条件，「闭着眼睛选。」

达米斯瞪大了眼睛，用『你他妈玩我』的表情瞪着亚齐贝尔，好半晌才道：「……十级以上的直线贯通魔法，在场的人只有一半行吧？」

「达米斯大人，我是知道的，您是杀手法师出身，除了狠辣的法术之外，也擅长感知对手魔力的强弱。」亚齐贝尔笑得灿烂，「我相信您有办法挑出能破盾的人。」

达米斯瞇起了眼睛，考虑了好半晌，最后轻轻哼了一声。「……也好，区区三面土盾，反正只要魔力够强，十级贯穿系法术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说着，他真的闭上眼睛，沿着场边绕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盯着达米斯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法师明明闭着眼睛贴着人墙走，但却能不碰到任何一个人。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踱，偶尔还会停下来，歪头思考着什么，但又会摇摇头，继续往前……

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他会挑出谁。大家都听说过达米斯的那个能力，却没怎么见识过。来听演讲的法师能力有高有低，其中也不乏小有名气者，这些人都不自觉地往前靠了靠，似乎只要能被达米斯挑出来，那就算是实力受了肯定。

彷佛完全不知道场外这些心思似的，达米斯一步一踱地，竟然一个都没挑出来，就这样慢慢离开了法师聚集的范围，朝学徒们的方向走去。见到这个情况，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最强的人不在法师群里？还是他挑到最后竟然挑回了亚齐贝尔头上？

而就在大家摸不清达米斯要干什么、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他的那个感知魔力强弱的能力到底是不是吹牛的时候，法师忽然停下了脚步，抓起一只细细的手腕，猛地把某个人拽了出来。

「呜哇？！」

朱利安猛地被扯出了人群。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虽然纤瘦，但力气却很大，跟鹰爪似的。看见达米斯挑了个学徒，人群立刻鼓噪起来；而听见这有些稚嫩的声音时，达米斯也狐疑了一下，这才张开眼睛。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拽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还没毕业出师的学徒时，也不禁懵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确是依照魔力强弱来选的啊……达米斯一阵混乱。他刚刚就是感觉到了一股深不见底的丰沛魔力才一把将人拉出来的，怎么想到拉出来的还是个崽子！饶是强横如达米斯，这下也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望望亚齐贝尔，后者则用玩味的表情看着还被法师抓着手腕，一脸不知所措的朱利安。

「既然挑出来了，那么就来吧。」

大皇子笑了，朝自家的学徒招招手。

达米斯忿忿哼了一声，颇为怨怼地瞪了朱利安一眼，道：「亚齐贝尔殿下是在开玩笑吧？学徒连导引器都没有，别说十级贯通法术了，八级的范围法术他会吗？要不我再挑一次？」

十级的贯通法术很难吗？！要不是还不能拿导引器，我也不见得不会用好吗？

朱利安忍不住腹诽。原本被拉出来时他还有些紧张，但听见达米斯略带不屑的发言后，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子不甘心。他没有理会达米斯，径自走向亚齐贝尔，大皇子看着达米斯，笑道：「达米斯大人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达米斯被哽了一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气哼哼地一撇头，干脆不看了。反倒是站在后头的凯利亚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望了望自己建起来的、相当敦实的三重土盾，再看看都没那土盾高的朱利安，跟亚齐贝尔说：「要不这样吧，他能打穿一重，就算达米斯大人赢了？」

达米斯回头瞄了他一眼。

「朱利安，你说呢？」大皇子看着少年。朱利安望望那三重土盾，没有回答，反而确认般地问：「只要十级贯通性的法术，就能打穿吗？」

「……先不说你会不会十级贯通性的法术了……」凯利亚抓抓头，「十级的话，得全都打在一个点上，一重土盾三次，总共九发，才有办法贯穿。而连打九发的十级贯通法术……那已经逼近十一级了。」

朱利安考虑了半晌，点点头，道：「我想试试看。三重土盾。」

这个小朋友说要挑战三重土盾！

整个围观群众都沸腾了，而偷瞄的达米斯则差点骂了粗口。人家给你台阶怎么不下啊！一重好歹有点机会！这个学徒是不是傻子啊！

「朱利安！砸了它！」

戴宁对着好友大喊道。他的兴奋已经难以用言语诉说了，少年蹦蹦跳跳的，就像现在要挑战击破的人是自己似的，「上！」

朱利安回头看着好友，坚定地点点头，然后往那三重土盾走去，边走边在心里默默回思考着到底要用哪个法术比较好。

说真的，十级的贯通性法术，的确不简单。五级以上的法术就算是高级，而九级以上，更有『破坏级』的别称。使用这样的魔法，都需要『导引器』－－那是一种魔法道具，用来平衡以及稳定魔法师自身的魔力，让力量能顺利导入复杂的法阵中。很多魔法道具都能作为导引器，每个人偏好的也大不相同，功用也有微妙的差异。例如达米斯的导引器就是他平常挂在腰上的那只短杖，除了平衡、稳定之外还多加了对攻击系法术的增幅效果；而凯利亚的导引器则是手腕上的腕轮，特殊作用是防御性法术的时间延长。

不过，也不是没有导引器，就无法使用高级法术，朱利安很快地从自己会的几个法阵中挑出了一个相当适合现在的状况的法阵。

他挑了之前跟戴宁一起画的水火阵。

那是个被他刻意加上三个增幅阵之后特化的单人攻击阵，同时也是让他站在这里的契机。原本在设计上，这个阵图只能算是八级阵，但经过最后朱利安的改造，挂上三个增幅阵之后－－他很快算了算，以自己那异常的魔力量，只要能将这个法阵完全灌满，要击穿土盾，应该还是能赌赌看的。

少年站在三重土盾前，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开始驱动法术。

闭上眼睛，先在脑海中描绘法阵。那是他自己设计的阵，所有细节他都很熟，画起来也非常快。以少年纤细的身子为中心，地上开始左右延伸出一蓝一红的两道光之线，迅速地组构出法阵的图样。

「这是什么阵？」

「双属性？小子霍出去了啊？」

围观的人群交头接耳，原本背着他的达米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阵符是八级阵。以学徒来说，能画到八级，确实是不错了，但是八级离十级那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八级贯通法术也就是打穿第一重土盾，再好一点……第二重裂个几道吧。想到这里达米斯火又上来了，既然只会八级阵，那刚才降低条件时他怎么就不答应呢？想输也别拖他下水啊！

在法师继续生闷气的时候，朱利安已经很快把本阵画完了，原以为差不多就要启动了，但红蓝两条线却还在继续往外延伸。

达米斯开始觉得奇怪了。他盯着新画上去的三个小圈，辨认着里面的符文。三个增幅阵？这还是单人阵吗？等等，不对……

瞧出端倪的法师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用讶异的眼光看了一下朱利安。此时，少年脚下的阵图已经完成，开始微微地转动。

（把增幅阵拿去催动增幅阵，再汇流进本阵？这设计有意思啊，他自己发明的吗？）

达米斯看出了门道，后面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也有些人看出来了。人群传出了低低的议论声。

「那三个小圈是增幅阵吗？有人在单人阵上挂三个增幅阵的吗？另外两个是废的？」

「笨啊，你仔细看，实际的入口只有一个！这是增幅迭加！」

「有这个画法吗？迭成这样万一无法平衡怎么办？」

「不过这样迭起来，攻击力好像很够啊……」

这些悉悉窣窣的讨论声，达米斯一个不漏的全听了，事实上，他心中也有一样的疑问。

增幅是够了，但是你的经验，你的魔力，有办法控制这个阵吗，小学徒？要知道，增幅越多次，能量里的杂质就会越多，就会越加不稳，越需要『导引器』。这个八级阵已经被你迭加到十级的能量，你行吗？

虽然心中还是有质疑，但达米斯却觉得自己的手微微颤了起来－－那是一种兴奋。

剑走偏锋，这小子挺对他的胃口。

对于外面的人在讨论什么，朱利安一点都不知道。他整个人沈浸在术法中，法阵已经完成，很完美，魔力开始流入。他导入了比需要的量更多的魔力，藉以降低增幅后产生的杂质。这一般人来说或需有些吃力，但对魔力槽异常深、并且现在魔力满档的的朱利安来说，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少年闭着眼睛举起右手往前平伸，中指上哈尔给他带上的戒指、以及耳朵上的耳坠，都隐隐散发出火红的光芒。随着法阵驱动，他身边开始出现魔法的火与冰组成的箭矢－－五支火箭、五支冰箭，用稳定的速度漂浮在他周身，围成一个圈。

启动。

朱利安开口，读出一个单音节，手指迅速描绘了一个笔划繁复的符文－－最后一笔画下去时，先火后冰，十枝箭猛地朝着三重土盾飞了过去。

几声巨大的撞击音瞬间爆出，扬起一片烟尘。朱利安望着烟雾满布的前方，整个人心脏都在狂跳。

第一个崩碎声。

第二个崩碎声。

第三个……

第三个－－始终没有传出来。

全场的人都使劲睁大眼睛盯着那团烟雾，想知道这个学徒到底成功没有。他们跟朱利安一样，都听见了两重崩毁声，却没听见第三个。其实说真的，法师们都觉得，一个学徒，能够击毁两重凯利亚的土盾，这成绩都能拿去申请任何一个国家的国家魔法院了，就算没能击碎第三重，也是够好的了……

烟尘总算散去了。在迷迷蒙蒙的视线中，朱利安看见，第三重土盾，稳稳地立在尽头。

少年楞了楞，整个人松了一下，脚一软差点就要往后倒，站在后面的达米斯眼捷手快地撑了他一下。

第三重……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啊，朱利安苦笑了一下。

「……够好了，小朋友。」

见他表情落寞，脾气很差又没有耐性的金发青年少见地安慰了他一句。「但是你刚刚真该答应那个条件的，不然这下我们就赢了。」

朱利安抬头看看达米斯，咕哝了一句：「对不起。」不过达米斯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

「看样子结果很明显了。」亚齐贝尔望着烟尘中巍然挺立的最后一重土盾，轻声低语。

他其实觉得有一点点失落，那像是一种期待奇迹最后却没有出现的心情。但转念一想，就连一个通过国家考试的法师，都不见得能拿凯利亚的土盾有什么办法了，朱利安身为一个学徒，却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想到这儿，他甚至考虑要不回国之后就让朱利安提早毕业，让他早点拿到正式资格，进入国家研究院算了。

「虽然没能打碎三重土盾，这样的成绩也算是相当好了。朱利安，你不要放在心上。」

亚齐贝尔看着朱利安，点点头，算是给予了肯定。

朱利安没有回答，他回头望着戴宁，发现好友也看着他。这个法阵是他们的共同作业，是他俩一起画的，戴宁小跑过来站在朱利安旁边，紧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他知道朱利安还是很失望的。即使这样的成绩已经够好了，但毕竟他可是说了要挑战三重土盾的，不管怎么说，这个挑战是失败了。

「那么，凯利亚大人这次的防御术演示，也算是做了一个有趣的结束。大家……」

「请等一下，大殿下。」

就在亚齐贝尔打算做个结束，把大家打发走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凯利亚忽然出声打断了大皇子的话。达米斯皱着眉头望了过去，连亚齐贝尔也不解地看着他。凯利亚径自迈开大步走到土盾旁边，转头望着朱利安，露出一丝苦笑。

「你小子，真是够厉害的。」

「？」

就在众人都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只见凯利亚抡起拳头，轻轻地在第三重土盾上敲了一下。

清脆的岩石蹦裂声霹霹啪啪地响了起来，从凯利亚打下去的那一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延伸到整个土盾－－接着，厚实的土盾发出巨响，崩解成好几个碎块，颓然倒塌。

土盾崩塌的瞬间，所有人都傻住了。朱利安、戴宁、达米斯，就连亚齐贝尔都傻住了。直到戴宁发出了一声兴奋到走音的欢呼，抱起朱利安转了一圈，众人才回过神来。

一个学徒……一个学徒！把一个八级攻击阵，硬是增幅成十级，击碎了凯利亚的三重土盾！而且没有使用导引器！

朱利安自己都还懵着，没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人群团团围住了。法师们七嘴八舌地问：那个法阵是你自己设计的吗、你有测过魔力量吗、你现在有没有出国深造的计划呀、我的研究塔还有位置……

「不是的，那个，这个阵，这个阵是我跟我朋友一起设计的……」这些问题重迭在一起，朱利安楞是没听懂几个，只挑了第一个传入耳中的问题来回答。这阵戴宁也有份的，他可不能居功。

于是戴宁也成了被问题攻击的对象。

亚齐贝尔、达米斯跟凯利亚三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法师们打发走，把两个小朋友从人堆里头挖出来。

「好了，好了，他们还是学徒，在学校还有学籍呢，如果各位对这两个孩子有兴趣，可以用一般的管道发出邀请函。」

经过亚齐贝尔这么一提醒，法师们才想起还有邀请函这么件事，纷纷决定回去找自己的家的上司商量商量，看要开出什么条件抢人才好。朱利安跟戴宁这才算松了口气，虽然心里说不得意那是骗人的，但是忽然被这么多人围住，那也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这次是我赢了。」

峰回路转地赢了比赛的达米斯得意地看着凯利亚，后者无所谓地笑笑，道：「你对魔力的感知真是很厉害，藏在学徒里也能被你挑出来。」

「咳，嗯，废话，我那可是保命的技巧。」

达米斯没有忘记自己一开始挑出朱利安时那股子嫌弃，他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然后看着亚齐贝尔，道：「大殿下，你们家真是出了好人才。」

大皇子那笑容简直可以用灿烂来形容。他只简短地回了一句：「我艾诺斯地灵人杰。」

「得回去跟我们家的小崽子们说说，你们有劲敌了。」凯利亚叹了口气，用力拍拍朱利安跟戴宁的肩膀，「要是收到了迷斯特骑士团实习的邀请函，记得给我个回信啊。」

「滚，今天赢的是我，这俩也是我的。」达米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晚上就回去请示院长让他寄邀请函！」

「这又不是你说了算~」凯利亚嘿嘿笑着，笑容看在达米斯眼中，要说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你怎么样，还想再打一架？」

眼看两名大魔法师又开始了幼稚的针锋相对，朱利安跟戴宁对望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朱利安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人堆里面，卡特一直盯着自己。少年虽然面无表情，但小小的拳头攒得死紧，唇上有着咬出来的瘀血痕迹。而曼德伦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大魔法师露出饶富兴味的表情望着大皇子与两名学徒，拍了拍自家弟子的肩膀。

「……你也要加油啊，卡特。」

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但卡特却浑身一僵，他咬了咬牙，从牙缝中迸出低低的回答。

「……是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