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确实突发了这样一桩事。
白皇后看武德帝看得透透的。武德帝发难完全不需要预兆。翻脸不认人,只在突然之间。他便将苏毓与晋凌云调换之事全推到白清欢和苏芳的头上,自己摘除得干干净净。他如今成了最无辜的受害人,一个因小人暗害而丢失嫡出女儿的父亲。
丢失了心爱的嫡女,爱护了一个臣子的女儿多年。将这个冒牌货捧在手心疼宠二十七年,简直是奇耻大辱。武德帝是不会犯错的,于是他便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白清欢和苏芳两人甚至是苏林两家的头上。
不仅如此,除了孩子掉包,还有苏毓流落民间十五年。这里头的猫腻,他一并查得清清楚楚。尤其在查出当初苏毓丢失并非意外,而是苏老太君有意为之。‘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便成了苏贵妃蓄意为之。苏老太君所作所为不管为何,都变成在为苏贵妃收拾烂摊子。好叫苏毓神不知鬼不觉地折在意外里。如此,苏贵妃和苏老太君又多了一项罪名,以下犯上,谋害皇嗣。
如今苏家老太君已去,她做的孽不可能随她去世一笔勾销。关于苏毓流落民间十五年,买当奴仆买卖的这笔账,武德帝都算到苏家人的头上。
武德帝一怒之下,苏家所有人都得为苏老太君的举动付出代价。苏家人虽未曾如陈子安描述的那般被全部收押,但母债子偿。苏威被连降三级,定国公的爵位丢了不说,苏家子嗣的仕途也都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林家作为主犯,则比苏家更甚。白清欢的所作所为,与苏老太君的没两样。谋害皇嗣,不敬国母。除了自身要付出代价,她唯一的指望林清宇也逃脱不掉。
武德帝命人围了钟粹宫以后,命人将冀北候府围了起来。白清欢进京将近三十年,除了白皇后真心照顾她,京中往来的世家都是面子情。但她换了白皇后的亲生女儿,自然彻底失去白皇后这个依仗。白皇后费心为她争取来的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以及她儿子冀北候的爵位全部被废除。
正在家中养伤的林清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落马摔断腿至今腿脚尚未恢复,他的恶劣处境因此雪上加霜。本就瘸了腿,爵位再被剥夺,人就彻底废了。且不说这桩事对林清宇是多大的打击,就说传了三代的爵位因此丢掉,老冀北候差点没当场吐血。
本身这个爵位他便不想给嫡子,若非皇后干预,他早就传给了心爱的庶长子。老冀北候再顾不上不能擅离职守,亲自快马加鞭上京来向武德帝请罪,企图让武德帝收回成命。
且不说苏林两家遭此重创,就说禹王因苏贵妃一案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早在几年前,禹王开始在朝堂崭露头角到气焰嚣张,便一点一点失了武德帝的宠爱。
这两年禹王感觉到武德帝对他冷落,为握紧手中的权利,一步一步紧逼惹恼了武德帝。他手头的权利其实已经被削弱了许多。不得不收,武德帝在治理朝政上没有多大的天赋,但对于权势的执着让他在抓紧手中权力这方面还十分敏锐,且有手段。
晋凌钺人在乾清宫外跪了一下午。这三月底快四月的艳阳天,他事情发生以后跪倒了日晒三竿,没有任何人敢让他起来。乾清宫的门紧闭着,武德帝根本就置之不理。
白皇后预料得没有错。武德帝此举就是在针对禹王。
他膈应禹王已经许久了。自禹王羽翼渐丰便一直试图挑战皇权。武德帝不是没有警告过他,但禹王仗着母妃受宠,中宫无子,恃宠而骄。不知不觉之中便成了武德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次整治苏贵妃的理由略有些牵强,但丝毫不妨碍武德帝借题发挥。为了铲除觊觎他帝位的‘敌人’,武德帝可以不择手段!
‘爱女心切’的皇帝铁了心要为嫡女讨回公道,任何参与其中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他拒绝任何求情的声音,谁来求情便视同同谋,一并连罚。
这一举措就是铁令,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盛宠一时的苏贵妃倒下,禹王被皇帝当众厌弃,朝堂势力随之发生了剧烈变化。
不得不说,哪怕事到如今,太子册立,朝堂上依旧不乏诸多官员认为晋凌钺是最有望走上高位的人。毕竟他作为十四个皇子里唯一一个得武德帝另眼相待的皇子,自小被武德帝捧在手心。若非近来行事太过于锋芒毕露,惹得武德帝不悦,晋凌钺是必然会成为储君的。但武德帝如今的举动却打破了禹王一派的幻想。天家没有父子人伦,只有权势之争。以宠爱论分量,未免可笑。
气焰一朝被打压下去,禹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武德帝虽然没有将他打成同谋,但此情此景,父子对立已成事实。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半点不错,亲生儿子也逃脱不了。
此事姑且不谈,就说眼下徐宴看着跪在地上劝说武德帝息怒的朝臣们,第三次看向殿外。
武德帝发怒得猝不及防,朝堂和钟粹宫始料未及的同时徐宴也始料不及。他接到杨秀的消息之时人还在太和殿议事。议事结束以后,他才立即赶过来。换句话说,事发至今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淳王府就在城南,离得也不远。就是再晚,苏毓也该到了。
白皇后端坐在高座上,对这一出闹剧冷眼旁观。
内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武德帝要上演什么戏码,她也一清二楚。若非拔出禹王对中宫有利无害,白皇后甚至都不想过来参与这一出闹剧。心里想着,她的面孔如冰一般冷漠。
徐宴安静地立在一旁,时不时看一眼殿外。
“……王爷可到了呢?”久久等不来苏毓,徐宴的眉头渐渐地皱起来。
这桩事苏毓才是事情的受害人。武德帝的盛怒说得通,但苏毓是最需要对这件事表态的人。按理说,苏毓应当从头到尾都在场。但事情都已经到了这地步,苏毓应该早就到了。为何迟迟不出现?徐宴从太和殿直接赶过来,尚未来得及回府。不清楚府中的状况,不免有些担心。
左等右等等不来苏毓,徐宴暗中招了小太监过来问话。
小太监听了吩咐,猫着腰忙不迭地溜出去看。
正好这会儿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紧着皮等武德帝发落,谁也没注意徐宴这边的动静。徐宴眸光闪了闪,抬眸看向了中央。还没看清楚人,耳边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
武德帝自从上回吐血以后,太医将灵丹妙药用了个遍,他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盛气凌人的气焰被暴戾取代,身体越差越暴戾。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乌发变花白,人仿佛失了精气,越发的老态龙钟。此时哪怕是坐在软榻上,也要扶着杨秀的胳膊才能撑住其实。许是被这群人给气得不轻,此时正咻咻地喘着粗气:“好,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既然这么袒护禹王,不如你们都去外头,陪他跪!”
说着,他扬声吩咐宫侍将这些人往门外拖去。
朝臣们不敢挣扎,一个个面红耳赤。徐宴一心二用地看着,时不时看一眼门外。
不一会儿,殿中响起了武德帝的雷霆之怒。
与此同时,苏毓在一个昏暗逼仄的小空间里醒过来。她的四肢被折叠着绑在一起压在身下,已经麻木到僵硬了。耳边是吱呀吱呀的马车行进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驾马车。
她缓缓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也不知晓是天黑了还是她正处在一个昏暗的环境中。四周黑洞洞的,一点光亮都看不见。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却异常的灵敏。若她没猜错的话,自己应该被绑着塞进了一个大木箱里。逼仄的环境令人窒息,苏毓仕途动了动,根本就动不了。
手脚被束缚住了,嘴里也塞了东西。她想尽力地挣扎,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男声,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哥,再走就出城了。咱们还要走么?”
苏毓脑袋昏沉沉的,逼仄的坏境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有幽闭恐惧症的人,都有一种仿佛喘不过气的难受。她的耳朵嗡嗡的,一时间没能及时分辨清楚说话的是谁,就听另一道男声响起来。这男声有些羸弱,开口便听得出中气不足:“走,必须走,在今日之前将她藏起来。”
“哥……”说话的人似乎有些不忍,“一定要这样么?”
“事已至此,难道还有退路?”陈子玉苦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会的,王爷是个很仁慈的人。若是能好生与她说明情况,说不定会放过你我。”陈子安试图最后劝一劝陈子玉,有些路没有必要一条道走到黑,“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陈子玉却扭过头去,闭口不谈:“我已经寻好了地儿,一个徐宴找不到的地儿。如今已经出了城,就算徐宴发现不对,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你我。我并没有像要伤害王爷。只要徐宴出手替陈家洗清冤屈,你我必然会放了王爷。子安,临死之前,我只想亲眼看到陈家沉冤昭雪……”
一句话叫陈子安瞬间红了眼眶,他如何不知兄长的夙愿?
当下也不再劝了。忍着良心难安,他也只能陪着兄长走到底:“罢了,希望大人届时能网开一面。”
马鞭一甩,吁地一声马儿嘶鸣。
马车急速地跑起来,苏毓重重地撞到了箱子上,人又晕了过去。再醒来,她在一个铺满了干草的破屋子里。四周黑洞洞的,虫鸣声与蛙声混成一片。她已经离开了箱子,但手脚还是被绑的。
黑暗中,眼前有一蹙火光隔着门缝照进来。虽然看不清,但若隐若现说话的声音传进来,苏毓这可以肯定是陈子安陈子玉兄弟。想起在马车里听到的话,苏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心沉下来:怪不得上马车当时感觉不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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