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一夜安宁。

格拉西亚很久没休息得这么好了。

先学会死亡，再学会睡觉？

现在，他敢百分百确定，这里绝对是个游戏世界。

除了游戏世界，哪还有地方能让人反复死亡？

克洛斯十有八九心里也清楚，说不定这就是他的选择——自己的死亡显然在克洛斯的意料之中。

他曾与克洛斯约定，守护对方的人身安全，可他失职了。

这就是惩罚。

所以格拉西亚并不打算向克洛斯追问——这样会贬低自己的尊严，也会破坏克洛斯的好心情。

克洛斯想玩，就陪他玩吧。

反正格拉西亚不畏惧死亡。

“宝贝儿，我昨晚是不是说到一半就睡着了？”他躺在床上，揉着眼睛问。

“小傻瓜，”克洛斯坐在桌边，在原始的木制纸上写写画画，“摩洛催我们拿计划，快过来听。”

他们像一对真正的伙伴，在桌边商讨、分析，默契十足，不出任何分歧或争执。

屋外雪花纷飞，冷光粼粼；屋里暖意融融，火光流溢，像一块对比强烈的木刻画，将岁月静好镌刻在时空里。

南方领地的主流宗教是风雪教，拜风雪神，敬奉天地自然，各地都有自己的拜神仪式，其中规模最大的是曼恩城内半年一次的拜神礼。

“摩洛说，要趁拜神礼的时候把委托人带出来。”克洛斯告诉格拉西亚。

拜神礼持续三天，期间开放城外的小圣山，广邀居民、游客参观来访，登山雪、游乐嬉戏。第三天，领主及家属依次向神像祷告、祈福，随后散入人群，与民同乐。

“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接近委托人。”格拉西亚点点头，但还是觉得有点不清不楚，“第三天的流程有更详细的解释吗？”

克洛斯想了想：“我们去问问医生？”

格拉西亚犹豫起来。

“你怕了？”克洛斯笑他，“他人很好。”

“性别太模糊了。”格拉西亚叹了口气，“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星球。”

“专业一点，格拉西亚，”克洛斯指正道，“整个霜星都是复合性别者，你越早适应越好。”

“好难适应。”格拉西亚拖长了声音。

他趴到桌子上，以一种极低的姿态仰视克洛斯：“好难适应。”

克洛斯垂下眼睛打量他的奇怪动作：“怎么了？”

“我死过很多次，宝贝儿。”格拉西亚委屈道，“我难受。”

“不难受，”克洛斯拍他的顶，并没有否认对方的说法，“说正事，格拉西亚。我们先去问问医生，再在城里走一——”

他的话中断了。

格拉西亚突然扑向对方，像一只逮兔子的猛犬。

出乎意料，他被克洛斯抓住手臂，向上举起，接着反肘一撞，正撞在最脆弱的手肘筋骨上，痛得他倒抽冷气，连连后退。

这是格拉西亚第一次见到克洛斯这么利落的反击。

在维尔林西亚、在乔卡都没见到过。

克洛斯放下手，眯着眼睛打量对方：“你干什么？”

“你不是一个普通人吗？”格拉西亚揉着手肘问他。

“我现在有六个植入体啊。”克洛斯的神色异常无辜。

普通不普通和植入体有什么关系？多的是普通人带着植入体死于非命。

格拉西亚鼓起腮帮子：“你安的是植入体，又不是什么武力训练教程。”

“亲爱的，一切行为都会有后果。”克洛斯取下自己的白色熊皮外套——那是他为了适应当地风俗买的特色服饰，“别总想着捅马蜂窝。”

“这叫什么话，”格拉西亚连连摇头，“我捅的哪是马蜂窝？”

他去拿自己的黑色外套，经过克洛斯身边时，在对方的屁股上用力一拍：“明明是人间天堂。”

克洛斯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格拉西亚笑着拉开门：“我们去哪里？”

克洛斯整了整毛茸茸的衣领：“拜访老医生。”

老医生就住在旅馆旁边的临街居民楼里，偶尔去旅馆吃顿饭，所以前天才会和克洛斯在旅馆碰面交谈。

但此刻老医生并不在家，家里只有医师的孙女，一个富有青春活力的年轻女孩。

她显然长期处于女性化的状态下，身穿长及脚腕的厚布连衣裙，黑色的辫子编成十几绺，散落在脸颊两边，带着浓厚的曼恩地方民族风情。

屋里和旅馆一样，壁炉里烧着柴火，整个家里暖意融融，但靠近门窗的地方隐约还是有点寒意。

女孩领着客人在壁炉前的椅子里坐下，活泼地与他们打招呼：“我是乔因，祖父外出采草药去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你们。”

祖父。

格拉西亚在心里叹了一声。

老人昨天那撩、抚胸的动作可不是他理解的祖父模样。

热情的乔因还给他们端来了萱叶茶，三人围着火光，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曼恩城不常有客人，就算有也是在拜神礼前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性别无法分化的人呢。”乔因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客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我们也是第一次来，环网里也没有对霜星的太多介绍，”克洛斯的表情也很好奇，“到底什么是性别分化？”

这个问题似乎过于太笼统，乔因仰头想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就是人为选择自己的性别吧……你们是男性，这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天生如此？”

克洛斯和格拉西亚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环网大部分地区没法选择自己的性别，天生如此。”最后还是克洛斯开了口，“当然，可以改变，但改变的代价比较大。”

“在这里可不是这样噢。”乔因掸掸自己的裙面，“霜星人的性别普遍中立，只有受到外界刺激时，会自、短暂地分化出新的性征。刺激结束后，性别重新回归中立。

“当然啦，也有我这样的——我喜欢做一个女孩，所以用祖父的药物维持女性状态。而祖父呢，他原来也维持过男性状态，只不过祖母去世后，慢慢也就不在乎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

格拉西亚想起委托人的经历：“所以，小时候是一个性别，长大之后也有可能逐渐转向另一个性别？”

“当然啦，太常见了。”乔因点点头，“体验不同的性别状态可以培养我们的倾向性。我当腻了男孩儿，所以决定一直做一个女孩。而更多的人呢，觉得无所谓、不影响，所以选择留在中立地带，直到外力介入，影响他们的心理。”

她说着，语气有点惋惜：“你们俩大概没体验过当女孩的感受吧？”

“我没有。”克洛斯坦然地摇头，但意味不明地瞥了格拉西亚一眼。

格拉西亚回以微笑：“宝贝儿，怎么了？”

“没什么。”克洛斯咳了一声。

“你们的生理条件可能支撑不起性别中立的基础。”乔因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但是祖父有药，也许可以改善，你们要试试吗？又软又大噢——”

她毫不顾忌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柔软的胸肉在布料下微微晃动。

这话似乎说动了克洛斯。

他乔因，又自己的同伴：“亲爱的……”

格拉西亚斜了他一眼，打断对方的话：“说正事，宝贝儿。”

“好吧，说正事。”克洛斯故作严肃地点点头，转向不明所以的女孩，“乔因，我们来这儿是想问问你拜神礼的流程——当然，主要是第三天的流程。”

“第三天吗？”乔因想了想，“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流程啦，过程简单得很。”

她从客厅角落的置物架上拿来一个小小的神像：“第三天的早上有大游-行，大家跟着队伍一起上山。领主和大巫会在山顶，向顶峰的曼恩树祈福，接着向大家抛出象征好运的神像。四周的人去追神像，谁能拿到，就能获得半年的好运气。”

乔因高高举起神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神像跑到桌边，轻轻地将神像放在桌上：“这就是拜神礼最有意思的环节。”

“有点意思。”格拉西亚点点头。

他现在亟需好运。

“拜神礼是什么时候呢？”克洛斯问。

“就在最近了吧，可能过半个月？”乔因有点不确定，“具体的日子是大巫定下来的，要等风雪最大的那一天，这样才能更好地敬奉风雪神。”

还有半个月。

他们对视了一眼，懂了彼此的意思。

时间还很宽裕，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探索。

探索世界。

探索对方。

告别乔因后，他们没有直接回旅馆，在曼恩城里四处闲逛。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日出之后雪就停了，在地上铺起白茫茫的纯色地毯。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又把地毯渐渐踩成了灰色。

克洛斯走着走着，突然抬手在格拉西亚的胸前虚揉了一把：“又大又软。”

格拉西亚抓住他的手，挑眉道：“你想要？”

克洛斯点点头：“枕着睡一定很舒服。”

格拉西亚瞪他一眼：“我倒要，你怎么枕着自己的胸口睡觉。”

克洛斯低声笑了起来。

曼恩城的城墙黑得压抑，但城里建筑的用色丰富得多。他们一路走过，总结出了一套规律：明黄的是商业区、砖红的是住宅区、混色的是娱乐区，而城市最远端、最南端那片深沉的黑色，就是南方领主的居所、城中之城“曼恩堡”。

克洛斯走在前面，仰头着远处黑漆漆的城堡外缘：“如果顺利，不用进城堡也能把人带走。”

格拉西亚没应声。

他一直盯着街边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楼。

金色——明黄色，似乎是商业楼。

“你在什么？”克洛斯转头问。

“分化会馆。”格拉西亚指指自己的目标。

克洛斯上下打量着不远处富丽堂皇的大楼：“什么意思？”

“这地方的生理特性太离奇了，反正我们也没事干，”格拉西亚鼓动他，“你想不想进去？”

“能随便进吗？”克洛斯问。

“去嘛，不行就出来咯。”格拉西亚拉着他向会馆走。

他们从白色的风雪世界进入了金色的火焰世界。

圆形的金色前厅里似乎没有简约现代的内置取暖设备，单靠外圈连片的壁炉、明灯取暖，火焰熊熊燃烧，映射出雀跃的明亮光芒，视觉效果和取暖效果毋庸置疑。

一个侍者打扮的中性年轻人从柜台后绕出来迎接他们：“两位有预约吗？”

“我们来，”格拉西亚指指侧边的小门，“这是什么地方？”

“是分化会馆。两位是游客吗？”年轻人注意到他们的喉结和体格具有明显的男性特征，立刻反应过来了，“当然，游客也可以来体验一番。我们还提供解说服务，两位有需要吗？”

“都有什么活动？”克洛斯问。

他渐渐觉得热了——脱了笨重的熊皮外套还觉得热。

炉火烧得空气里没有半点水分，烧得他口干舌燥、面色红。

“是这样的，会馆内的各项活动都有自己的专属名称，我们也没法一一解释清楚。”年轻人歉意地告诉他们，“但两位可以凭游客身份享受免费的解说服务，再根据解说选择活动内容。”

他一边说，一边替克洛斯抱过熊皮外套：“两位跟我这边走。”

“需要什么样的身份认证？”格拉西亚问。

“飞梭的使用记录即可。”年轻人笑笑。

格拉西亚从来没听说过凭飞梭使用记录辨别游客身份的方法：“使用飞梭的人那么多，怎么辨别？”

克洛斯和接待的年轻人同时了他一眼，同时笑了。

克洛斯是了然，年轻人是友善：“不，先生，可不是这样。飞梭对我们来说还是件稀罕玩意。”

……真的很原始。

格拉西亚想到村落里的木头房子、朴素的旅馆壁炉、没有防护罩的城市天空，一时间有点恍然。

这游戏的背景设定真的有点古怪。

旁边的克洛斯询问那年轻人：“城外不是有停放点吗？”

“飞梭经常放着放着就没了，”年轻人回应他，“我们不知道人坐在里面会不会也跟着没了。”

克洛斯点点头。

大概是游戏的刷新功能。

而游戏人物能意识到“刷新”的存在，也稍稍出乎他的意料。

确实够智能，让人很惊喜。

至少不会因为过度低能劝退玩家，挺好的。

格拉西亚牵起了他的手，温暖的丝绒光脑摩挲着对方的手心。

“怎么了？”克洛斯歪过脑袋。

“很有意思的设定。”格拉西亚小声道，“我很喜欢。”

克洛斯盯着对方的眼睛，片刻后，微微一笑：“那就好好享受，亲爱的。”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