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班里正式大家正式见过杨叶,都对这个半兵半官的哥们有些好奇,冲着敢上前线这点他让人高看一些。卫向东晚上告诉我注意杨叶,说他是个有野心也有心机的人物,敢拿自己生命下赌注,以后不是池中之物!
我并不认同卫向东的意见,当兵打仗,天经地义,谈不上什么赌注。我说出扬叶要当高干的话,平常我不会多嘴,可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奔赴前线很多事情都要改变,卫向东有必要知道。
卫向东冷笑一声,“可惜,他应该和我换个位置,我家老爷子一定喜欢他的性格!”
“哈,我以为你家老爷子喜欢你。”
“哎,他喜欢我接过他的衣钵。”卫向东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从小接触权力,变成两种人,要么喜欢,要么排斥。我没有兴趣。”
“让我猜猜看,你一定是真喜欢,假排斥,所以走一个曲线夺权的道路,是不是?”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木天!”
我和卫向东相对莞尔有时候,人和人间的友谊很难解释,我同卫向东两个背景、性格颇为不同的两人变成朋友,只有在军队这样特定的环境下才可能发生。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没有按照预定日期出发,日子被一改再改,等到终于确定下来,我们已经等待的有些麻木。走前的那天夜里,我们都在营房里,处理最后的琐事。
我站在窗户前,单臂前伸,水平持枪,枪口还系着根拴着砖头的绳子。每天我要左右手训练半个小时,主要是锻炼前臂、手腕和手指的力量。班里每个弟兄都要练,也都能坚持三十分钟,可能做到加块砖头的却只有我和班长。据说这种练习也能帮助提高射击准确度,我个人有些怀疑,射击的精确度主要取决于手眼的协调性和呼吸的调控,力量反而不重要。
我忍着手臂传来的阵阵酸痛,转移目光扫视屋内,分散些注意力。班里的弟兄们干什么的都有,难得的是我们所有人同在营房里,平常不到熄灯睡觉,大伙很难聚齐。
杨叶斜倚在床上休息,不时撇一眼我的训练进展,他也学习我们练举枪,尝试要达到三十分钟,结果两天下来胳膊肿痛得连筷子都抓不住,什么都干不了,只能休息。
部队正式编制是一个班十二个人,五个月前的复员转业让侦察连每个班都不满员。这次要去前线,部队从兄弟侦察连队调过来一些人补充,但人手依然有限,毕竟北方面临更大的威胁,我们班加上杨叶算是少有的几个满员的班。
班长和副班长是班里年龄最大,军龄最长的。班长张军刀已经结婚,有了两个孩子,老婆带着在乡下老家。副班长赵天庆虽然同样三十出头,有了对象,却还没有结婚,听说是要当上班长后复员成家。他老家在山东的农村,也喜欢农民的生活,总说他家乡靠海,如何风景宜人。他为人开朗,和弟兄们关系很随和。班长为人不是话很多,弟兄们对班长多半敬畏。可他们两人一起倒是很融洽,此时两人正写些什么书面材料。
坐在他们附近的是王文革,他算是班里的三号人物,党员,十分热衷政治时事,喜欢阅读《人民日报》。他说话内容基本上可以猜测出来,最高的指示,最新的思想,党员责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侦察连的,每次考核他的成绩都是最后,但多数人避免批评他,因为他和指导员关系很好。
铁牛是班里和王文革关系最近的人,我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我怀疑多半是王文革也需要个朋友,能对铁牛说点真心话。但凡是铁牛身上的事情不可以用常理来解释,因为他的脾气极为倔强,认准的理没人能改变。他本名是铁青山,喜欢和人抬杠而被称为铁牛。
李卫华和王文革的关系并不算好,有机会就讽刺他几句,王文革在他眼里是个人云亦云的鹦鹉,两人经常打嘴仗。他也偶尔调侃铁牛,不过铁牛脾气算好,被嘲弄也不发怒。
和李卫华关系最好的是张军长。张军长是我们班的著名人物,连队闻名。他本名张卫国,可不是什么真的军长,大家这么叫是因为他去炊事连帮忙,不小心竟然设法掉进半人高的酱缸里,所有人都愣住了,没人想到他会这么笨拙,酱缸里是连队为过冬腌制的酱料,让他给全污染了。炊事连长在一旁看着,已经拉下了脸,就要爆发。他站在酱缸里急中生智,来了句,“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这句《南征北战》的台词一出来,在场所有人看着他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子,大酱滴滴答答的从身上流淌,都差点笑喷了,炊事连长五官扭曲的转身出去,没有再提酱缸,他却从此被封为张军长。
马有财还是在保养他的宝贝机枪,各个部件都让他拆卸下来反复的擦拭,他用这挺56式班用轻机枪打靶,每次十发的长点射都能命中在八环以内,算是侦察连的第一机枪射手。我也练过几次轻机枪,可没有办法保持他的稳定性,他真是全部心血投在这挺机枪上。
孙小虎是副射手,射击技术也不错,但多数人认为他年轻,更放心马有财操作机枪,而愿意让他背弹盒子,每次训练他要背四个机枪弹盒,有时候忍不住抱怨,通常马有财会让他过过枪瘾来安抚他。他身材不高,十分粗壮,大家都叫他虎子。看他高兴的样子,我没有对他提电影里虎子是条狗,德国狼狗。虎子对我最友善,那个月全班折腾我,他算是wWw.最照顾我的,大概是他曾经是班里年龄最小的,知道老兵们对新兵是多么残酷。
卫向东坐在床上看书,他半天没有翻动书页,多半在想些什么东西,我们那天长谈后,我和他有了一种奇怪的纽带,彼此都知道可以信任对方。
路一鸣在蹲马步,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他虽然干瘦,下盘功夫却不错,一般人推不动他。
我和弟兄们并不熟悉,除了年龄、军龄的差别外,我的桀骜不驯让他们多少和我保持距离,直到大家一起吃狗肉后才算是消除了很多的隔阂。
看着每个人在忙碌,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屋子里和往日气氛不同,似乎我们真的都是兄弟,我们可以彼此信赖。
次日凌晨三点,我们在食堂吃了一顿饺子,算做早饭。“上马饺子下马面。”部队讲究传统,不但坚持伙食连连夜包饺子,还派出师长、政委等干部一起来送行。
坐在我身旁的卫向东低声说道,“风萧萧,易水寒。老家伙们都出动了,真是要打仗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难得有些紧张的味道。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高级军官在一个屋子里,有些好奇。位高权重、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们体态富态,却还没有磨去他们军人的棱角,满面严肃神情里倒有几分沙场气氛。我不在意的回答说,“弄了半天,你还不相信我们真的要打仗?不是都说你的消息灵通?这次你可是走了眼了!”
“嘿,打仗,打仗,你以为战争是游戏?你听多了宣传,表面上吓唬都是场面戏,吓人的。有多少人真的原意打仗?你没看我们叫喊着和苏联人打仗多长时间,真的动手不过是边境小冲突而已。”卫向东有些不屑的说道。
我们没有机会再说,班长已经低声喝道,“闭嘴,所有人准备起立,师长敬酒。”
桌子上每人面前都有空酒盅,有人挨桌发下白酒,班长给每个人斟上酒。
师长站起来,所有人也都麻利的起身。师长高声说道,“侦察连的弟兄们,你们将代表我们军、我们师去越南前线,我们历史上辉煌的战绩能否延续将取决于你们,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子失望。让我代表师里祝你们顺利完成任务,来,大家干杯!”
连里百十号人轰声响应,所有人都具备一饮而尽,雄壮中颇有悲情。
师长坐下,政委也说了几句,但没有人再敬酒,发下的酒瓶也都收了回去。我猜测是怕我们醉酒耽误出发,可没有人在意,因为饺子是源源不断地供应上来,来到部队我是第一次吃到这样味道鲜美的饺子。班长又说这将是我们到前线后最后一顿热饭,每个人都是狼吞虎咽,好像饺子不是吃到自己肚子里,而是倒进饭桶里。
饭后,我们走出食堂,都被惊呆了。操场上全团官兵静静的站着,在等候我们。他们一定等了一段时间,现在不到早晨四点钟,这么多人无声无息的聚集到操场上,团队花了些力气来组织。
团长站在队伍最前面,他看到我们停下,高声喊道,“立正,敬礼!”他自己也麻利的举手敬礼。
一千多只手臂刷的举起,带动的风声在操场里回荡,震荡耳膜。几盏昏黄路灯的光线在晨雾里有些飘忽,一千多个身影却立如磐石。我们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孔,我们却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目光,让人热血澎湃的目光。我们可能争吵,我们可能打架,可那一刻我们都是同志,都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
“侦察连,听我口令,立正,举枪,敬礼!”连长高声喝道。我们完成动作后,他继续喊,“向右转,起步走!”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wWw.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操场上有人带头唱起了军歌,旋即千多人的声音加入,慷慨激昂,是千名热血汉子的怒吼。
我们登上卡车去火车站,汽车离开营地很远一段距离,我们还可以听到熟悉的歌声。
我突然想起诗经里的一段话,“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