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营地,已经夜半时分,营房内鼾声一片,酒足饭饱的弟兄们都睡得跟猪一样。班长一人在值班,看我们回来有些吃惊,卫向东说我酒醒了。班长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我知趣得哈气连连,值班的事情算是没有落到头上。上床睡去,一夜无话。早上班长找我单独谈话,问我想不想回以前连队?
我有些吃惊,也有些恼火,说道,“班长,你不是在逗我玩吧?我折腾了一个多月,刚当上侦察兵就被退回去,公平吗?”
班长脸色凝重地说,“战争不是开玩笑的,不象我们用拳头打仗最多认输而已。当时我收留你,一个是上面说不派我们参战,另一个原因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熬过来。你确实是当兵的好料子,可你满打满算穿上军装才半年多,侦察连那一个不是至少两年兵龄的老兵?这次上战场,侦察连的任务不会轻松,我们不可能全部活着回来,你太年轻了,不该冒这个险。我和连长说了你的事,他也同意你回原连队。你回到连队后,要老实做人。”
“等一下,班长。”我不客气地打断,“我进侦察连,就是想做最好的士兵。躲避战场,还叫什么士兵?我要是回去,这辈子都瞧不起自己,还叫什么爷们?再说,我不信其他部队打仗的也都是老兵,别的新兵能上,我自然也能上。班长,你说我的军事技能哪一样差?我的射击打靶上次全班第二,五公里越野跑第三,我没说错吧?”
青年人的热血让我无法接受班长的好意。如果我当时听了班长的话,生活因该是另一个样子,可惜生命只有一次,一些关键的选择也只有一次,我们的决定注定了以后的命运。我这样说,并不是后悔,而是一种感叹。感叹生命的偶然,感叹世界的无常。一个人难免不会在回忆生命时候猜测其他的可能。
看看没法说服我,班长谈了口气,说道,“你一定要去,我没法拦你。不过,给你三天假期,你要回家看看,陪陪家人,这算是我能给你的照顾。你等会儿去连部搭乘进程的汽车,坐今天上午的火车回去,后天熄灯前归队。”
“我要和连部文员请假吗?”
“你不用管,连里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没人有空管你的事,我来处理你的申请。”
我心头一暖,不知道说些什么,知道他是在特意照顾我,有种陌生却很温暖的兄长的感觉。
“木天,我一直想问你件事。”班长难得有些吞吐。
“什么事?”
“我们动手,你是不是最后让了我?”班长很专注的看着我。
“嗯,你说什么?”我有些惊讶的说。
“别人看不出来,我可知道你是没有用全力。为什么?”班长脸色有些发白,“你瞧不起我?”说这话用了他很大的力气,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我叹了口气,“班长,开始你也让了我,不是吗?要是想的话,你有几个很好的机会把我打伤的,我挨打多了,也知道别人用没用全力。你陪我练了七天,让我学到很多,我还没有正式的谢你呢!”
“你小子,真他妈的滑头!你要是会来事,留在部队肯定能当上军官,你真的不考虑留下?连长上次还说可以推荐你去军校。”
“班长,我不用你们照顾,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别人上战场,我也去。”
“木天,你为什么要当兵?”
我略微一愣,wWw.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上学就当兵,好像没有什么原因,我随口回答,“我喜欢打架,喜欢刺激。”
“可你明白拳头并不解决所有问题,对吧?”
“没人欺负我,我自然不会动手。”
“有时候我们会面临不同形式的侮辱,你要学会忍耐。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需要控制自己。你要是能做到这点,前途无限。”
“不同形式的侮辱?”我有些怀疑的看着班长。
班长看我不理解,犹豫一下,没有解释。他想想说道,“我没想到你能熬过来,本来我们是想给你个教训,让你回部队能老实点。一个人一个命!算了,不说了,你愿意当兵就顺你心愿。你赶快准备出发,早去早回。”
他不忘最后加了句话,“你的军装招眼,到了地方上不要惹事生非。我可是警告你,出了什么事情,你留下来到炊事连养猪。”
小城的火车站只是停慢车,这慢车名副其实的慢,是个站着人的地方就停,半路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常走走停停,说是给快车让路,蜗牛般的爬行。二百公里的路居然走了九个小时,到了家乡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最后一班汽车都收了,只能走回去。
火车站广场上摆摊卖食物的都散了,昏暗的路灯下倒是显得几分白天难得一见的静宜。火车上的食物不太干净,我一路饿着肚子打算下了车再买些包子吃。哪里想到晚上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不得已,我去火车站的铁路招待所窗口,买了不知放了多久的两个烧饼。
南方人吃米,北方人吃面。军营里都有米有面,可吃了半年多食堂的馒头米饭,早想换换口味,两个干巴巴的烧饼让我吃的津津有味,连袋子里的烧饼末都吃了一干二净,还有些意犹未尽,边走边想着明天一定要多吃几个刚出炉的烧饼,一次吃个过瘾。
军队这段时间训练确实有效,十五公里的路很轻松得走了一大半,来到三大动力区域。三大动力是中苏蜜月苏联援建的重工业基地,很多其他轻工业工厂围绕周围,包括女工占多数的纺织厂。纺织厂的女工漂亮全市出了名的,白天在附近乱转的小伙子们大大的存在,自然也曾经包括不安分守己的我,几次的单挑也是和展示男性雄风有关。
因为是新建的工业城区,这块路段十分宽阔,公路可以并行四辆机动车,一排白杨树隔开机动车和自行车道,又一排白杨树分开自行车和人行道。整条公路宽三十五米,夜间一侧看不到另一侧。因为偏僻,除了上下夜班的工人很少有路人,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没碰上一个。
纺织厂夜班上下班十二点,午夜前后会看到很多骑自行车的女工。因为有些女工人认识我,看到我这身军装肯定会嚼舌头,我特意走在纺织厂另一侧的人行道上。这边本来也是修建工厂,但是地基起了一半就停下来,一停两年没有动静,我参军前听说要改建大学,现在还是没有动作,晚上这片砖石沙土四处成堆的工地有些阴森森。
我从来不怕夜路,童先生所言,“所有阴间鬼怪都比不上世人可怕!”对于人,害怕是没有用的,世上只有两种人,害怕别人的人和让别人害怕的人。我宁可做后者,而不会选择前者。童先生对我的看法不以为然,他认为世界上还有第三种道路。母亲同样不喜欢我的观点,她信奉的是“人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坚信自己的观念,可知道他们对我的亲情。想到很快就可以看到他们,我脚下生风只顾走路,居然没有注意周围。
“当兵的,站住,哥们要和你商量个事情。”当我听到有人说话时,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把我夹在当中,前面的人手里玩弄一把锋利的匕首,后面的手插在口袋里。我居然遇上了劫匪。
街边的路灯没有灯光,我瞄了眼地上,月光下可以看到砖头和灯泡的碎片,看来眼前这两个劫匪不是一时兴起,早已有所预谋。淡淡月光下,两个人站在树影下让人只能看个大致轮廓,他们身高体重和我差不多,算是块头不小。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无法猜测年龄。下风口我可以闻到前面人的体臭和烟酒的混合味道,拿匕首抢劫拦路不是十七八岁小伙子敢干的事情,他们应该至少二十出头。
以前虽然没有这么晚走路,可也没听说过有谁被人持刀打劫,刚刚离开家乡半年第一次回来就遇上这种事情,是城市治安变坏还是我的名字应该叫麻烦?
前面人看我身体微微侧转,不说话却巡视着他们两个人,以为我害怕想跑,用匕首指着我说,“哥们手头紧要借两个钱花,拿出钱来,不动你一根汗毛。不然花了你!”他的匕首虚舞几下,刀刃生风,好锋利的匕首。他似乎注意到我的惊讶,笑着说道,“你不识相胆敢跑得话,哥们今晚废了你,你他妈的也不用当兵了。”他笑的时候,嘴里金光闪闪,门牙镶嵌一颗金牙。
我没有作声,被人拿把刀恐吓一下就把钱交出来,传出去会让人笑掉了牙。他握匕首的架势更多是威胁,不象真是会用匕首格斗的人。我身后的人右手还放在口袋里,没有逼近,和我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如果他真的有家伙,十有八九是铁链。
我有点头痛,我没有空手如白刃的功夫,打斗下来肯定要带伤,弄不好要和公安局打交道,不知道区长是否还记得我。跑得话,前后路都被封阻,左右两侧有些路障,弄不好的话背后让这两个混蛋打一砖头,更加的不值得。
看我不说话,身后人哗啦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三尺长的铁链,骂道,“金牙哥,不用和这个当兵的废话,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废了他。”虽然嘴上恶狠狠,他并没有靠近,等着前面的金牙哥的决定。
“金牙哥?你是黄金牙?”我问道。
“我就是黄金牙,你听说过我?你在那里混过?”黄金牙颇为自己的名气自豪,傲然一笑,口里面金光又是一闪。
有些麻烦,我没有和黄金牙打过交道,可是知道这个人。他年龄二十六七岁,算是个老混混。本城因为火车道划分为东西两部分,他家住在城西区,一向是在城西活动。此人在流氓圈子里算是个异数,不是靠斗勇亡命出名,而是难缠麻烦让人敬而远之。四五年前,他领着几个小兄弟和人打仗,被个狠角色打倒,门牙被打掉。他独自找上对方家里,要求人家赔偿他的门牙。对方又狠狠打了他一顿,嘴里又掉了一颗牙。他第二次来到对方家里,还是要求赔偿,要两颗牙的赔偿。不同的是这回他身上浇满了汽油,威胁要和对方同归于尽。对方家人不愿闹出人命,无奈出钱给他做了两个金牙。事情传开,黄金牙的名声鹊起,大多数人轻易不愿意招惹他,连圈子里的人都有些敬而远之。他很得意,有几个小兄弟马前马后跟着他混。
“我是一个无名小卒,可不像你黄金牙有名气,名字入不了你的法眼。不过,东城西城各有界限,你黄金牙来城西生事,捞过界了吧?”我语气不卑不亢的问道。和流氓们打交道,必须要适当的强硬,软弱只能让他们轻视你。
“没看出来,你这个当兵得到知道很多。你没听说过三乔出事?以前的约定作废,不再有城东城西的说法了,这块地盘是金牙哥的。”身后人解释道。三乔是本城的头号流氓,是他和西城区的人定下界wWw.限,限制过界行动。
黄金牙跨前一步,无声的盯着我,想看出我的来历,他的匕首也换成反手握抓,藏在身后,方便他主动进攻,同时让我很难反击。
我没有回避黄金牙的目光,一边留神后面人的动静,一边考虑如何的脱身。我并不惧怕他们手里的武器,也不是惧怕受伤流血,我很有把握肉搏一场,自己最后还能站着。但问题是值不值得?更重要的是黄金牙认不认识我?如果认识,我以后还要提防他的报复,这个人吃了亏会不择手段。有一日作贼的,没有百日防贼的。我以前也遇到过他这种类型的人,晓得要比他更狠才能压得住他,可我已经不是地痞,而是军人。
黄金牙威吓说道,“赶快拿出钱来,今天晚上哥们已经够给你面子,只是要钱,没先揍你一顿。”
我叹了一口气,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说道,“我身上就这么多,你要就拿去。”我想看看黄金牙的反应,他一直保持警惕的样子。
黄金牙没有来接那五块钱,身后人反而抢上两步,从我手里抓过钞票。
“行了,你走吧!快点。”黄金牙侧过身,让开几步。我放慢脚步,边走边留意两人的举动。他们可不是讲究规矩的人,背后下黑手的行为不会让他们夜里睡不着。
我走出七八步,听到手持铁链的人有些不满的问黄金牙,“才五块钱,这么容易就放了当兵的,金牙哥,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别说话,有人来了。”黄金牙嘘声示意安静,我也在十步外停下观望。
一辆自行车远处行来,可以听到链条的哗哗声,速度不慢,我可以依稀看到骑车的是穿着纺织厂员工服装的女工。黄金牙两人重演旧计,等女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已经拦下了自行车,前后围住了她。
女工身材修长,留着辫子,模样清秀。她似乎知道将要发生些什么,颤声哀求道,“大哥,你们要钱还是车子?我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黄金牙邪邪的笑道,“大哥什么都不要,只要妹子你陪陪我们说说话。”
另一个家伙也淫笑道,“还是个没开苞的小妞,我们走了运气!”
我忽然明白,他们主要是在这里劫色,抢钱不是主要目的。而且他们干了不止一次,难怪纺织厂的女工下班走得这么快。
女工撒手扔掉车子,试图脱身跑开,黄金牙跑了几步,并没有费力的抓住她,她叫骂了几声就被勒住脖子骂不出声。黄金牙拖着女工向废弃工地走去,他的同伙推着自行车后面跟着。看他们熟练手法,即将被害的女工绝对不是第一个牺牲品,真不知道公安局是怎么搞得,让治安变得这么恶化!
我想说自己没有犹豫,果断上去除恶救美,可是事实上我思想斗争很长时间。大半年前路见不平维护正义的结果是我差点进了监狱,大学也关上了门,不得不去军队躲避。当时救下的女孩子面对区长的威势,居然矢口否认区长儿子对她图谋不轨,根本不理会我可能面对的后果,我忘不了派出所内她毫无内疚的眼神。救人难道要承受这些后果?
况且我能够救几个人?一个人一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邪恶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善良弱势的人总是被强权暴力欺侮,有多少正义公平可以追寻?观音菩萨尚且顾不过来人间悲剧,我是谁想去拯救众生?
我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