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大骗子不骗人(1 / 1)

水名灵坐下,李义用布条将她的伤口缠上,并叫了太医。

烛火不知何时在打斗中光荣牺牲,此刻没有灯,他们坐在黑暗里,天地间湿漉漉的,唯有院子里的楼廊上两个孤零零的灯笼散发微弱的光,将残破的景象镀一层橘黄。

张东领命去请太医了,张西则负责追捕黑衣人。

水名灵因疼痛眉头紧皱,但一声不吭的要着牙关,缓慢道:“若是殿下在奴婢这里出了什么事,奴婢担待不起。”

“你个大骗子,人精!说你关心本太子会少块肉吗?”李义将她的手臂再缠一圈,委屈的咕哝,“花点心思讨好本太子,这么难?骗本太子都不行?”

“恩?”水名灵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将耳朵靠近他。

因为夜深,她睡下了又起来,穿着颇为松散,头发随她侧身的动作倾垂而下,抚在李义的手上,凉凉的,滑滑的。

李义抬头,看到她的明亮的杏眸之中似有星辰,浩渺宇宙藏在她平静的眼底,惑人,夺魄。

怔愣片刻,他尴尬的用手把水名灵的发撩开,不耐烦道:“头发扫来扫去的,烦死了!”

漆黑里,他的脸颊微红,英气勃发的少年也是最青涩的,最懵懂的。

水名灵被“嫌弃”,坐直身子,懒怠理他。

不一会儿,东宫四处都亮起了灯火,深沉的夜瞬时如同白昼。

太子遇刺的消息果然传得很快,才半刻不到的功夫,大家都从熟睡中醒来,加入到追刺客的大军中。

这样深的夜,才刚下完雨,凉飕飕的,突然叫人起来,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但事情的主角——水名灵和李义两个人却坐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看璀璨灯火,时不时聊一两句,等太医来。

“诶,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归顺本太子?难道本太子不好么?”李义和她并肩坐在长凳上,一个高贵的太子,一个普通的宫女,竟说不出的和谐。

提起这件事,他不大爽利,“你说说,本太子把你从湖里救起来,刚才那么危险还护着你,有这么个好主子,你为什么偏偏不肯从了本太子呢?”

“是啊,太子殿下哪里都好,可奴婢不也救了您三次么?怎么说都是太子殿下欠奴婢一次!”水名灵看远处延绵的山峦,唇角微微翘起。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只救了本太子两次!”他纠正。

“怎么不是?甬道里奴婢救了您一次,手受伤,后来机关启动,您差点掉到陷阱,奴婢又救了您一次……”

“是啊,两次!”李义打断她。

“那方才呢?方才黑衣人直冲您面门,奴婢为了救您才受伤,证据还在这。”水名灵指了指自己的手臂,缠绕的布条已经被血水浸湿。

“本太子……”李义看着她手上的伤口,拔高的音调又软下去,懊恼道:“本太子没打算让你受伤的,这是个意外。”

水名灵看他一眼,突然觉得他不过也只是个少年,但身在皇家,太多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他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心底并不坏,只是任性了些。

微微一笑,她看向李义,李义正好也在看她,彼此四目相对,他俊逸的脸更添几分红霞。

莫名的,他开始心虚,不自然的清嗓子,“那个……你就算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关心本太子的,不然你怎么肯为了本太子受伤?”

怎么又绕到这个问题上了?

水名灵难得一改往日少言,“奴婢是为了自己,殿下……”

“本太子知道啦!知道啦!”李义再次听她这般说,突然不高兴的捂住她的嘴,“你个大骗子,骗术如此高明,就不知道再骗骗本太子,本太子可是储君,博取本太子信任,从本太子这里捞点好处不好吗?这都不会思考,还聪明呢?笨死了!”

微弱的灯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水名灵从他点漆一般的眸中察觉到了嫌弃的意味。

所以才说,李家的人都有特色得很。哪有人上赶着找骗,还让别人从他那里捞好处的?这厮说她笨,真不知道笨的到底是哪个?

水名灵好整以暇的理了理松散的衣裳,“殿下,您是不是缺心眼儿?”

她说话时,张合的粉嫩唇瓣划过他温厚的掌心,痒痒的,酥酥的,似一根羽毛拨弄心尖尖儿。

李义看着她洁净清冷的脸,竟有一种想打破她身上宁和气质的冲动,欲意在她身上掀起海浪滔天,搅乱她的孤清,让她整个人都属于他。

可她太独立,太有自己的思考,这很愁人,也很吸引人。

李义身为太子,头一回被人骂缺心眼儿,若是平日,早便将之大卸八块,但此刻,他面对她,古怪的哼一声,“不知道是谁缺心眼儿!”

说完,小院前亮了一点灯火,两个人影急匆匆的往这边走来。

待他们靠近,水名灵才看清是张东带着太医来了。

二人先后走近院子,施礼后,太医略过明显伤得最重的水名灵,直接为李义看诊。

李义不悦的瞪太医一眼,“没看到本太子的恩人受伤了吗?”

他脾性果然变幻莫测,前一秒还好好的,现在又发火了。

老太医被他吓得抖三抖,惶恐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老臣这就为姑娘看诊。”

太医汲汲走到水名灵身边,替水名灵查看伤势,又把了脉,说她只受了外伤,其余并无大碍,然后替她包扎好伤口后开了一张药方子,李义又吩咐张东亲自盯着拿药、煎药。

老太医和张东匆匆忙忙的来,旋即匆匆忙忙的走。

水名灵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对李义道:“天将亮了,殿下快回去歇息罢,一会还要上早朝。”

她说完往尚且完好的床榻走,李义看她脱鞋准备躺下,挑眉问,“难不成你还想继续睡这儿?”

屋里的东西七零八碎,完好的所剩无几,而且门窗悉数毁坏,四周毫无遮蔽,夜里湿气重,风大,还怎么能睡?

水名灵不以为意的坐下,“只要有床便可,奴婢要求不高。”

“你不怕那些黑衣人再回来?”

“他们的目标是殿下,不是奴婢。况且此次打草惊蛇,宫内戒备更为森严,他们不会回来了。”

在这方面上她却是头脑清晰,灵光得很。

李义走到床前抓住她没有受伤的手,水名灵微凉的眼波飘向他,他道:“你是本太子看中的千里马,不准在这睡!”

他生来就被冠定上了储君的重担,受万人追捧,在簇拥中锦衣玉食长大,脾气霸道。

水名灵没有过多拒绝和挣扎,抬眸扫他一眼,“奴婢睡哪里?”

虽然她不是个挑剔的性子,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能有个更好的睡觉地点她也很乐意。

“今夜情况特殊,时间紧急,无法立刻给你收拾出别的屋子,你便暂时去本太子的寝宫住,本太子命人在外间给你收拾个舒适的睡处。”李义认真道。

住太子寝宫,有暖炉,有人伺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水名灵撩眉笑了笑,“殿下属实厉害的。”

她的赞美来得突兀又诡异,加上这少有的笑,李义不禁毛骨悚然,“什么意思?”

“原先您还被奴婢吓得不能见女人,如今再见奴婢,竟然能将奴婢在您寝殿外了,突破自我,战胜自己显少有人能做到,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殿下不是厉害是什么?”

说话间,水名灵利索的穿上鞋。

她能跟李义说这番玩笑话,可见经历了这么多,已经对他放心了。

倒是李义,没有料到她拍起马屁来夹枪带棒的,让他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松开她的手,“本太子岂是宵小之人?本太子早已不计前嫌,宽宏大量原谅你了。”

水名灵站起身,走在前面,“多谢太子殿下。”

李义随之行进,走到一半忽然猜到不知什么东西。

低头,一块泛着温润光泽的玉佩躺在地上,两个圆形由蓝色的线编织穿成,上好的质色和别具一格的花纹相得益彰,正是十二皇叔送给大骗子的同心玉佩。

李义弯腰捡起来,手掌里冰凉冰凉。

将亮未亮的夜,雨过之后繁星满天,一切都洁净如新。

她俏丽的背影融在阑珊灯火中,步伐不紧不慢,发丝随风轻轻飞舞,只一眼就能让人神定心安。

“殿下?”水名灵发现李义没有跟上来,转身看他。

他握紧掌心的玉佩,“本太子知道!也就你敢催本太子!”

这枚玉佩代表着十二皇叔的承诺,既然掉了她也不在意,他便先暂时帮她收着,以免落入贼人之手,引发旁的变故。

加快脚步,他与她一同并肩消失在夜色里。

到了寝殿,收拾好床铺的小宫女退出去,温暖的屋中便只剩他们二人。

刺客潜入东宫差点伤到太子事大,李义的寝殿外增派了数十守卫,从前至后将宫殿包得严严实实。

水名灵长发如水,披在肩头,倒在外间的小榻上,任凭李义从她身边走过,进入里间。

这张小榻说小也不尽然,她一个人可以在上面滚两圈都不落地,可见平日里太子殿下的待遇有多么高贵丰厚。

折腾了这么久,她眼皮沉重,身子软软的窝在被子里,立刻就有了睡意。

清晨,永寿宫。

云慈太后素来是个极有教养的女人,今日却打翻了手中的茶盏,“什么?!胤儿遇刺?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母后稍安勿躁,刺客尚在追查之中,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皇帝李省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有眼力见的下人躬身上来清理地上的碎瓷片,云慈太后转而问,“胤儿怎么样?可有受伤?”

太后平日里对太子颇为严苛,但心底里很疼他,李省晓得她的脾气,这回是真的急了,于是放缓音调,“母后放心,多亏一个宫女替胤儿挡了一刀,胤儿没事。”

“哦?还有这等事儿?你快仔细说说!”

听闻有人对自己的宝贝孙子舍命相救,她的眼睛亮了亮。

而李省早就想好了措辞,只等云慈太后这一句,笑道:“听说昨日胤儿读书至深夜,正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从半路杀出十来个刺客,彼时胤儿疲累,暗卫被他遣去安排水患一事了,身边只跟了两个护卫,两拳难敌四手,只得边打边退,一直退到一个偏僻的小院。”

言罢,李省喝了一口茶润喉。

云慈太后盯着他,“然后呢?”

“咱们胤儿啊,武功也不差,虽废了点时间,还是把刺客解决了大半,但他近几日为了南边水患劳累过度,朕知晓,正当打得胶着难分之际,突然一个黑衣人当头朝他劈砍下来!”

“好大胆子!敢这么对哀家孙儿,若是叫哀家抓住,定将他五马分尸!”云慈太后激动的打断李省,声严厉色。

李省又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气,继续道:“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宫女冲出来,推开胤儿,才让胤儿幸免于难,而那小宫女也因此受了伤。”

纵使没有亲眼所见,云慈太后也听得眼皮直跳,她长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训练有素的宫女小心翼翼的补了一个茶杯,并替她添茶。

她端起茶杯,看一眼小宫女,才恍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了,那个小宫女是谁?”

想起有人愿意为了他们胤儿豁出性命,云慈太后和皇帝都是欣慰的,至少他身边还有真心愿意跟着他的人。

“母后猜猜?”李省龙颜大悦,在这个节骨眼上卖起了关子。

母子二人难得有闲猜谜,云慈太后笑道:“反正不会是姚露吧?”

姚露出自毓秀宫,该巴不得胤儿丧命,首先排除她!

“母后,你怎么又提这茬?贵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李省无奈的摇头。

“那你说,是谁?”

“你很熟悉,打小在你身边长大的!”

“你是说……”云慈太后思索片刻,笑开了颜,“小名灵!?”

此话一出,二人心有灵犀一笑,李省道:“提起这个小司寝,不知母后是否和儿子是否有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