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名灵起身到木架旁随意捞了件外裳披上,然后打开门。
朦胧雨雾之中,李义正犹豫是否该敲门,房门忽然被打开,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站在廊下,看到她似乎比以往更淡漠的表情,愣了愣。
“知晓本太子来,特意给本太子开门?”他笑一声,俊朗的眉目犹如朝阳,脸上带着少年的轻狂与骄傲。
水名灵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引路。
李义知晓她的脾性一贯如此,也不在意,对身后的张东、张西使了一个眼色,随后入屋。
张东得令,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小声嘀咕道:“奇怪,殿下方才怎么没发火?”
太子脾性易燥,平日里哪个下人敢忤逆他,定是没得好果子吃的,可水名灵这般无视他,他却不罚,奇了怪了!
张西收好伞,斜睨他一眼,“你懂什么叫礼贤下士吗?”
“诶?你貌似很懂嘛~”张东意味深长的回望他,“你这么懂殿下的心思,说不定很快就能把德喜公公比下去了喔~”
他斜挑两根眉毛摸到张西身边,盯一眼他的腰下,嘿嘿两声,“其实太监服还挺适合你的~”
张西闻言眼皮一抽,“还是你比较合适!”
“噫~我可是要传宗接代的,不像你,反正也没人要,哈哈!”张东用手肘捅了捅张西。
张西老脸一拉,“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张东嘻嘻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贼齐齐的道:“一遍!”
张西:“……”
于是,二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屋内,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微弱的光映在水名灵白皙的脸上,却暖不了她清冷的面庞。
她为李义拉开凳子后便兀自坐下了,视线望着前方,很安静。
今夜的她似乎心情不大好,难道突然被雨声吵醒所致?
李义站在一旁默默看她,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她更不会主动挑起话题,屋子陷入静谧之中,只有屋顶噼里啪啦的雨声,似要奋力洗刷掉夜色的黑。
半晌,李义咳嗽一声,水名灵抬头看他,他道:“本太子衣裳湿了!”
身为宫女,这时候就应该很有眼力见的服侍他,替他将身上的雨水擦拭干净。
可水名灵杏眸波澜不起,听罢点点头,“嗯,外面的雨确实挺大,下次再下这么大的雨,殿下一定要仔细备一把大点的伞。”
李义:“……”
她平日里挺聪明,难道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李义尴尬的咳嗽一声,阴阳怪气的道:“你如此不善解人意,将来如何服侍好本太子?”
“殿下,奴婢不是姚露。”水名灵提醒他。
他英朗的眸星光熠熠,“本太子知道,如若你是她,本太子还不要呢。”
水名灵无视他,倒了一杯凉茶解渴。
李义见状,不满道:“给本太子也倒一杯。”
语落,他看一眼不为所动的水名灵,继续补充,“算了,本太子自己倒。”
李义伸手去提茶壶,水名灵难得关怀他一回,“殿下,茶凉,仔细伤了身子。”
他是当朝的储君,金尊玉贵,若今夜在她这一方小院里喝凉茶坏了肚子,恐怕太后、皇上、皇后……瑜王,都要拿她问罪。
李义被她“关怀”的话感动,弯眼笑,“你喝得,本太子也喝得。”
抬手握住壶柄,褐色的清亮茶叶“叮咚”落入杯中,端起茶杯的时候,李义看到桌上的同心玉佩,眸光变换。
这块玉佩是十二皇叔的贴身之物,一直珍藏着,连他缠了皇叔数月都未能要到,可他元宵那夜却给了一个素未蒙面的“侠士”,果然如传言所说,很惜才,竟这般舍得。
盯着色泽温润的玉佩,李义喝一口茶,“十二皇叔一定还不知道你就是那夜的侠士!”
水名灵侧目看他,他如若远山的眉宇里有一丝得意,“他要是晓得你被我收入麾下,不知会是何等表情,会生气吗?本太子从来没见过他生气。”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眼底的火光一下一下的跳动。
水名灵从没见过还喜欢惹人自己亲人生气的,颇以为他们李家的人个个都有特色得很,静静的听,不搭话。
她随李义的视线把目光放在玉佩上,里面映了一个拉长的自己,她想起他温润的笑,柔和的话语,灼热的触感,以及方才的那句话……心底仿佛被丝线一圈一圈缠绕,收紧,勒得她无法呼吸。
从始至终她的表情就像一面永远不会回应的镜子,李义说什么或做什么,她都淡淡的,寡言少语,可就在刚才,李义提起李祁时,他察觉到了气氛的细微变化。
尽管抬头时依旧没有从水名灵的脸上见到其他的情绪,可他感觉得出来,今夜的她很不高兴,不是因为雨吵醒了她的美梦。
“你喜欢十二皇叔吗?”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什么?”
屋内悄然,二人相隔的距离也不远,水名灵却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十二皇叔,对不对?”李义认真的凝望她。
不知是何缘故,被李义如此一瞬不瞬的视线看着,她竟有些不自在。
关于这个问题,她也想知晓。
水名灵杏眸含一丝看向李义,李义慵懒的用手支着头侧身看她,“反正不管你喜不喜欢十二皇叔,你和他都没有可能!”
他浅尝一口茶,因为劣质的茶叶撇撇嘴,没有察觉水名灵眼底的一抹惊涩。
水名灵稳住呼吸,转头看他长发温顺的搭在滚金边的衣襟上,握着茶杯的指尖泛白。
李义叹息一声,“本太子这个皇叔,惊才绝艳,智勇无双,偏偏是个死脑筋,一辈子吊死在一个树上。”
李祁已有喜欢之人?
水名灵不着痕迹抬头,与李义四目相对。
李义见她终于有兴趣,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十二皇叔的心里有一个女人,他为了她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原来的他是什么样的?”水名灵艰涩的抿唇,嗓子有点发干。
“他呀,原来可温柔了,像……”李义思索片刻,笑道:“大概像三月朝阳罢,彬彬有礼,也意气风发,时常带本太子骑马射箭,活得有血有肉,潇洒风流。”
“嗯。”水名灵难以想象李祁曾经神采飞扬、意气焕发的模样,神思怅然。
李义说完,惋惜的敲桌子,“可现在啊,你也看到了,十二皇叔从来没真心笑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李祁应该很爱那个女人罢?
水名灵目光里承载幽幽的火焰,唇角不自觉上扬,仿佛丢了魂魄,又仿佛在虚无中寻找最初的自己。
她猛喝一大口茶,又为自己倒一杯。
李义以为她不过口渴,自顾自拨弄墨发,哼一声,“在这点上十二皇叔就不如我,世上女子千千万,何必单恋一枝花,真不晓得她有什么好的,能值得十二皇叔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水名灵斜睨他一眼,放下茶杯,不想再听有关李祁的事,转而道:“殿下深夜前来,不只有何事?”
屋外雨声慢慢放轻,终于有了停下的意思。
李义估摸着天色,手指来回敲击桌面,“听说你和一个叫袁艺的小太监走得很近?”
他如此问,水名灵并不意外。
低眸看他手指留在桌上的物影,她笑,“太子殿下担心奴婢为美色所迷惑,与姚奉仪勾结起来陷害您?”
“哈!本太子会怕她?”李义古里古怪的怪笑一声,“她那点小伎俩,凡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于贵妃恐怕还以为本太子真的中了她的计,此刻正在毓秀宫里偷笑呢。”
“咦?你不是挺喜欢姚奉仪的吗?”水名灵看他一眼,“奴婢听张东说您有一次为了她还误了早朝,被皇上骂个狗血淋头。”
他被官家斥责这件事,恐怕也只有水名灵有胆在他面前说。
李义俊朗的脸颜色大变,瞪她一眼,心里暗自咕哝:若不是做梦梦到你,不愿醒来,本太子会迟到么?还好意思嘲笑本太子?
“你如此聪明伶俐的姑娘,怎的还真听风就是雨?”
面对李义斥责的目光,她不以为然的笑,“难不成还是奴婢害太子殿下受罚的不成?”
话音落,李义的手指刚好敲到四十二下。
雨虽然小了,却并没有停。
忽然,一声惊呼冲破雨夜的祥和,造乱了宁静的小院。
“不好!有刺客,快保护殿下!”
张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水名灵侧目看向窗纸上的人影,察觉一股杀气朝这里奔来。
是谁?
她柳眉轻蹙,但见李义站起身,立在她跟前,样似保护她。
没想到这厮平日里乖张暴戾,倒是挺护短的。
水名灵坐在椅子上不动,很快,外面传来刀剑相接之声。
锐利的兵器摩擦在一起,短暂的相抗又分开。
她听到有人说,“分头行动!”
末了,巨大的力道破开年久失修的门,碎裂的木屑与冰凉的雨水汹涌入屋内。
这时,水名灵终于看清了外面的情况。
张东和张西分别与四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而剩下的八名此刻绕过他们,个个手握大刀,向他们俯冲而来。
为首之人武功造诣颇高,站在碎了一地的雕花木门前不动,对其余的几人比了个手势,像在排兵布阵,那几人接收到讯号,互相交递过眼神,旋即手提大刀从四方砍过来。
很显然,他们今夜早有预谋,刀锋直逼李义命门。
不知道是哪个王公贵族,竟有如此能耐和胆量,在东宫安插如此多的高手,妄图刺杀当朝太子!
李义在前,抬手抓住率先飞身至跟前的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的刀悬在他的头顶,因力量悬殊,难以落下。
眨眼间,又一人冲上来,砍李义的左侧,李义没回头,凭借敏锐的直觉一脚踢过去,将此人踹出三米远。
“哐啷!”窗户也遭了秧,连着木架也应声倒地。
可两拳难敌四手,很快又有别的黑衣人争相而来,不要命一般,喊打喊杀,李义招架不住,踹开面前的黑衣人,捉住水名灵的手后退,依旧把她护在身后。
其实她的身手他很清楚,他不必这般保护她。
尽管心里这样想,水名灵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感动。
他是金朝高高在上的太子,在所有人的眼里,他的命比她金贵千百倍,可他却在最危险的关头保护她……
水名灵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眸光闪动。
突然,李义转头吼道:“大骗子,你倒是帮帮本太子呀!没良心的!”
他英俊不凡的脸上隐藏着怒意,是真被水名灵的无动于衷气到了。
水名灵呆愣片刻,旋即侧身,抓起桌上的画卷狠狠砸过去,两个刚爬起来的黑衣人被她砸得后退几步,哎叫连连。
李义这才满意的哼唧一声,一面打一面道:“你还是心疼本太子的。”
转头,他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唇角稍扬。
立在角落的黑衣人看到李义的表情,点点头,脚尖点地,速度极快的朝他们飞身而来。
李义此刻左右各两个黑衣人,根本抽不开身,只得任凭黑衣人首领向他的面门直劈而下。
千钧一发,生死攸关。
水名灵眼睁睁看着白森森的利刃越来越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撞开李义,然后旋身夺过黑衣人手中的刀,狠狠砍下去。
鲜红的血液飞溅喷涌,黑衣人险些丧命,堪堪躲过,捂着受伤的右手后退几步。
水名灵推开李义的同时,左手手臂也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如今场面危急,她也顾不得张东、张西在外,暴露自己的实力。
可正待她提刀上前,黑衣人的首领自知今夜无法得手,对其余的黑衣人吹了一身哨令,大家收到信号,纷纷从窗户、门撤离。
安详的小院经过一场席卷,残破不堪,一地狼藉。
雨水混合了血水打湿地面,雨还在下,下得小,但是不肯停,像是还没看够这场深夜的惊魂变故。
李义看到水名灵的伤口鲜血徐徐不止,英眉皱成川字,撕下衣袍上的不料,替她简单包扎,“你怎么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