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类用怪异的目光看了好久,就算白僳不是非人都能发现了。
于是他懒散地向上仰了十几度角的脸,满意地看着扎着马尾的人类女性收回视线,继续去干她的工作。
接着他身边吃干净的盘子被人收走,等会议室里人坐得差不多了,也要开会了。
白僳认识脸的熟人不多,也就一二三四个,其余的都是陌生的、他没有记名字的面孔,有在陀川公司的大楼见过。
主持会议的人白僳认识,虽然有一阵子没见面了,但好歹是兼职工作名义上的领导。
姓顾名丞的中年男性一脸严肃地站在上面,他飞快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梳理了一遍,并重点在白板上陀川两个字上打了红圈。
“今天有了非常大的进展,我们找到了陀川背后势力是个邪教的证据。”
说他们特殊部门自身势力有限或者差也好,说陀川背后的邪教神出鬼没、来去无影无踪也罢,他们之前只能抓到蛛丝马迹,但没有确切的证据。
最多也就是以传销把对方的子公司关掉,偏偏这种势力背后资本交错,断尾求生玩得一把好手。
可现在不同了。
复印下来的复印件就摆在在场的人手中,只要把文件稍微往后翻两页便能看见那呓语般的文字与被刻意藏掉一半的圆弧。
藏掉一半后,那文字与圆弧的冲击力小了许多,这都是祁竹月血的教训。
天知道她前面在找页数去复印的时候怔了多少,再重复一遍灵感高也有灵感高的坏处。
好同时也好在她没在发现这手札的现场把本子翻完,不然红色房间和手札呓语的双重debuff能直接让她傻在那。
邪教……邪神,永远是令人疯狂的存在。
不过这么一看,上次福招寺搜查到的……祁竹月将两者一比较,很轻易地得出了还是新到手的手札比较棘手的结论。
毕竟——毕竟福招寺的那尊野路子的邪神成长起来才没几年啊,哪里像陀川公司背后的势力,绵延数十年,往前追溯更是不知道源头在哪。
所以,特殊部门的人姑且是激动的。
白僳坐在会议室内,看着旁人的热情轻易地被点燃,并纷纷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略显格格不入的黑发青年思索片刻,把人往椅背上一靠,并往下滑了些许。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往脸上盖张纸,假装自己不存在于这间会议室中。
人类的悲欢和他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人类吵闹。
白僳思绪瞬间飘往了警局的食堂,他正思考着回家前要不要再去光顾一趟,可他没带饭卡,今天薅哪个人类的羊毛呢……的时候,正前方的人类喊了他的名字。
白僳坐在整条长桌的正后方偏右,由于最近的两把座椅没人坐,他可以说是正对着白板的唯一一人了。
“那么白僳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中年男性严肃认真的视线投了过来,期待白僳给予回答。
全程在开小差觉得人类会议与自己无瓜,只是来白吃一顿的白僳:……刚刚人类说了什么来着?
黑发青年微微坐直了身子,心中的疑惑没有反应在脸上,在外人看来他表情沉稳,像是在思考。
白僳确实也在思考,思考怎么把这个问话给糊弄过去。
说没什么好补充的?但似乎……人类从他这获取的消息就短斤缺两,说没有能补充的也不大对。
但白僳的确走神没听刚刚的会议,处在一问三不知状态的他视线有些游离。
不与白板前的中年男性对视,白僳目光下瞥,在桌边的人类身上打转,转到某一个角度时,他堵住了。
坐得离他稍远的短发女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手却摆在桌子上,悄悄弯起了纸张边角。
在打印纸边角落里空白的地方,人类女性用娴雅但有些潦草的字体写了几个字——邪教的两个人。
正常人估计要眯着眼辨识一会,可看这行字的是白僳。
他瞬间明悟了人类现在的话题,略一思考。
“那个逃掉的成员,有关于他的外貌……”
有关于俊美青年的外貌,问其他受害者和被抓的个别公司员工也可以,但因为大部分人都是身体检查优先于审问,剩下的小青年满脑子又是对灵异的惧怕。
小青年本来没这么在意的,但在进了局子发现官方真的有这么一个应对灵异现象的部门后,恐惧被加深了。
负责小青年的成员忍不住想吐槽,你们公司那背后都是邪教了……哦没事了,在对方看来那只是普通的催眠啊。
翻了翻手边说明的特殊部门成员露出了点同情的神情。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都是伴随着极大的冲击的,他当年也是这样的,好几天没睡好。
话题扯远了。
小青年暂时无法沟通,特殊部门又对他半夜遇上的白色诡物比较感兴趣,正在等人理智回归。
于是,白僳成了目前唯一的俊美青年的线索来源。
“金发……可能是染的,发根能看到一点黑色。”
“眼睛是灰色的,容貌轮廓有点深邃,应该是……混血儿?”
“身材很好,肌肉很结实,一拳能把墙壁锤破。”
虽然没真的见到这一幕,但白僳从短兵相接的力道中判断而出。
“那位扎着马尾的女性——”
“……我叫祁竹月。”
“反正她带回来的剑就是那人的武器。”白僳比划了一下挥剑的姿势,“后面那人就跳楼跑了。”
跳楼这个事特殊部门略有耳闻,但有点骇人听闻,就算看了围观群众的手机视频录像,仍要打个问号的那种。
围观群众所记录下的就是一张血淋淋的脸加上有些扭曲骨折的四肢,有的地方白色的骨头都戳出来了,那人却还能正常行走。
身残志坚的俊美青年上了车,车子一个摆尾离开现场。
特殊部门的人猜想视频中的那看不清样貌的“血”人就算能逃脱,多半也要在病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然而,白僳否认了他们这一想法。
黑发青年在后半段会议上勉强投注了一点注意力,时不时予以人类的讲述一点更正。
白僳慢半拍地举起手:“他的恢复能力应该挺强的……我前面没说吗?追他们的时候我砍了他一剑。”
负责记录的祁竹月:“……等等,你没说过。”
白僳不以为然,继续说了下去:“那应该是我忘了,当时他剑掉了我就捡起来劈了对面一下。”
非常轻描淡写的语气,听得在场的人一愣一愣的。
“他胸口当时被我划开了,不过后面他炸开大楼外墙时我瞥了眼,胸前的伤口已经要愈合了。”
“……自愈能力?”
“这我就不清楚了。”
白僳又恢复了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度过了余下的会议时间。
人类开完会收拾东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有任务的回去加班,没工作的准备下班。
白僳低头再抬头,房间里人走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站在正前方的中年男性。
他像是在等人,大概率等的是白僳。
黑发青年佯装读不懂空气的样子站起身,也没理会还停留在白板前的中年男性。
但在白僳走往门边,与男人擦肩而过时,对方喊了他的名字。
“白僳。”
被喊了名字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于是他回过头。
名义上的兼职领导仍旧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大抵是脱离了开会状态,表情看上去没这么严肃了。
“有时间聊几句吗?”没有用命令的口吻,顾丞真的像是在工作之余想和白僳说几句话。
白僳停顿片刻,转过了身。
他走回了长桌旁,人半倚靠在那。
白僳也没说话,用神态表达了可以交流的意愿。
顾丞静静地打量面前的黑发青年。
黑色额发贴着额头,几缕因睡姿问题没被压平的碎发翘在脑后,给人增添了几分俏皮之感。
肤色是不见日光的白,白得甚至有点不大健康了,但搭配上黑漆漆的眼睛又显露出一点乖僻。
总得来说,与顾丞前几次与人见面以及影像资料相比,人的味道多了,也可以说没多。
中年男性敲了两下胳膊,以非常平易近人的话题开头,问了一下白僳近来的工作。
“我看有些任务申请了你帮忙,还习惯吗?”
普通人在从日常跨入非日常后大多会有一段被动接受的过程。
但白僳没有,他适应非常良好。
所有申请过协助调查的成员都给出了一致的评价——要么精神方面异于常人,要么脑子坏了。
白僳被这么一问,首先想到的是几个令人回味无穷的灵异。
并不是所有灵异都在他的食谱上,但能吃的那几个出乎意料的口感不错,比起他自己出门触发事故体质,这打野食的效率高上了不少。
美好的进食记忆在脑海中滚了一圈,白僳最后脱口而出的是:“挺好……还算习惯。”
吃得好工作少还有钱拿,如果不是要写报告,简直就是完美的职业。
可惜不利于他发展——
白僳想了想,补充道:“找我的都挺……专业对口的?”
至少在人类方看来是专业对口,白僳自认为他接业务的范畴可以更广,但这需要循序渐进。
“习惯就好。”顾丞点了点头,“原本还怕你不大适应,毕竟都是些超脱常理的画面。”
汲取人的身体养料开出的花、被水管层层缠绕吊死在厕所隔间的人、夜间不断传出诡异琴音的音乐教室……等等。
“其实我们定期也有心理辅导的,夏成荫有给你介绍过吗?”
“嗯?没有呢。”
“这样啊,回头我让人发你一份总部那边的排班表吧,预约方式也给你,自己人过去是免费,你的话……也可以免费。”
对心理辅导没有想法但对于去特殊部门总部地底逛逛有点兴趣的白僳应下了。
人类又同白僳聊了几个日常话题,在三分钟后,进入他想问的正题。
“有关于那个邪教的事,你还能想起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吗?”中年男性目光沉沉地看向白僳。
人形测谎仪唐诺证明了会议上没人说谎,但这不代表不可以少说点什么。
缺斤短两和适当的改编不等于说谎。
更何况对于白僳来讲,他就算说谎也不会被人类发现就是了。
人类看上去还想从他这诈出点什么。
白僳神情自然,作思考状。
他像是在回忆,眉头微敛。
过了会,还真想起了点什么,缓缓开口:“斗篷人念的咒语我都记得,需要写下来给你们吗?”
想过会问到消息但没想到会追问到这样的消息,中年男性有些哑然,还带点惊讶:“你……能记住?”
白僳奇怪地瞥了人类一眼:“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莫名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一瞬的成熟中年男性沉默一瞬,选择找来纸笔让白僳写下来。
不管咒语对错,总归是个收获,可以交由专人去试验研究。
白僳下笔飞快,字迹潦草幼稚地写下了一串又一串字符,交出书写的纸不过是五分钟之后的事。
成功用一条不怎么重要且真实的消息应付过了这趟问话,白僳满意地拍拍手。
人类男性对着他交出的纸陷入沉思,可能是情报到手得太顺利了,他有点怀疑。
冷不丁的,顾丞问道:“你的记性一直这么好吗?”
已经准备离开会议室的黑发青年后仰着偏过头:“也……不是吧?从寺庙回来后,思绪清晰了许多。”
寺庙,福招寺,又是这个时间点。
人类很理所当然地把白僳的变化归结于他脑内的变动,这也是白僳想要误导的。
那灵异的枯木树枝有这样的效果吗?有点令人心动了。
顾丞深吸一口气,把不该存在的欲念清出脑海。
白僳的存在过于特殊……不,或者应该说,每一位蕴含特殊能力的人都是特殊的,所有人的成功都不可复制。
把杂念清除后,中年男性再定下心来看手中攥着的手写纸,看了会,他转过身去面朝白板。
白板上写的文字还没被擦去,各类线索分布于正方形的边边角角,有被打圈连接起的,也有被涂抹划掉的。
看着看着,这位特殊部门分局的领导人陷入了沉思。
这个陀川……怎么感觉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