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里,陈凡握着话筒,“书记,是我。”
杨书记满脸微笑地对着众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猜对了,随后才说道,“是你啊,你一个人在地委还好吧,要不让三虎和小安过去帮你?”
陈凡对着电风扇呼呼的吹,转过身给话筒挡住风,又用手遮住,说道,“帮手当然要,三虎哥和安哥来不来都行,不过您或者叶队长肯定要来一个。”
杨书记脸色一变,“怎么,有大买卖?”
否则的话,干嘛要他们出动?
陈凡,“这个买卖确实不小,不过,书记,之前叶队长说,等我们的养殖场走上正轨,就要拉甘家村他们四个大队一把,我想问一下,您知道他们大队现在的养殖情况吗?”
杨书记愣了愣,怎么又问起这个了?
不过他也没含糊,正色说道,“这事你也知道,咱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尤其当初他们赊给咱们种苗,……”
陈凡赶紧说道,“没说反悔,我是说他们那边能拿出多少活禽,每个月能出栏的有多少,回头您让叶队长做一份计划表,咱们也做一个出货计划表,到时候好按计划分配额。”
杨书记顿时恍然,“哦,你说这个啊,这个没问题啊,”
说着咂了咂嘴,“不过他们以前都是散养,前些日子看我们能赚钱了,才开始收种苗搞养殖场,技术指导还是我安排人过去的,所以他们能够立马拿出来的活禽肯定不多,估计四个队加起来,也比不上咱们的。
如果你要更多的货,只怕还要等三四个月,等新的种苗长大了才行。但是他们养的数量也肯定没我们的多,兽医还好说,咱们支援两个兽医过去,时不时的转一圈,关键是他们没有做饲料储备,饲料不够啊。”
早几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养鸡,这两年才开始养,而且也是以饲养蛋鸡为主的散养模式,一户家庭能有三五只鸡就不错了,更别说鸭子和鹅,那是生产队赶鸭佬的工作。
所以算起来的话,那四个生产大队的活禽数量,恐怕加起来也只有卢家湾的一半,确实不能比。
另外,为了搞养殖,春耕的时候卢家湾还抽空种植牧草、养殖蚯蚓,正是有这些准备工作,再加上今年稻谷大丰收,多了不少米糠,才撑得起这么多禽畜的口粮,否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尽管这样,卢家湾的养殖也陷入瓶颈,规模或许还能扩大一倍,但到那个时候,也就到了头。
除非能够买到禽畜饲料,加上队里的资源,才能继续扩大。
所以这个时候,其他四个大队养殖的禽畜,就成了卢家湾最好的货源补充。
这也是陈凡关心他们养殖情况的原因。
陈凡听了之后,也感觉和自己估算的差不多,便说道,“是这样,我这里刚跟云湖的三家汽车客运站谈好,……”
杨书记听着一愣,不是卫生处吗?怎么又跟汽车客运站搭上线了?
不过他没有急着打断陈凡的话,而是耐心听他说完。
可越听越觉得神奇,好不容易等陈凡话音落下,他便赶紧问道,“你是说,就在刚才,你跟云湖三家汽车客运站的领导都谈好啦?我们过去直接签合同,还可以在汽车站里面建房子开店?”
听到这话,办公室其他人反应各不相同。
张队长和肖烈文面面相觑,汽车客运站里面开店?这得是多大的面子?
叶树宝和安全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兴奋。
对陈凡的话,他们没有半分怀疑,关键是这事是不是真的,只要去一趟地委就知道,陈凡完全没有必要撒谎,而且他也不是这种人。
只要这几家店开业,哪怕能有孤峰县三家店一半的营业额,三支副业队账务分开的日子就到了!
至于张文良,眼看没人跟他对眼,只能转头看着杨兴秀,脸色沉重地说道,“业务增加,副业队需要的人手也要增加,尤其是销售这一块,全部都是妇女,伱这个妇女主任,责任重大啊!”
杨兴秀瞟了他一眼,“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带领的运输队,要是敢掉链子,仔细你的皮!”
张文良顿时打了个寒颤,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心里默默念叨,好男不跟女斗!
这时杨书记嘭地一声挂断电话,站起身便对着杨兴秀说道,“你赶紧骑车回去给我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然后看着叶树宝,“你跟我去一趟地委。”
再看向张文良,“三虎子,安排人准备船,等准备好我们就出发!”
旁边张队长问道,“你倒是先说说什么情况啊?”
杨书记努力扯了扯嘴角,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呵、呵呵,小陈谈了个大买卖。”
肖烈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什么买卖?”
刚才电话里听得断断续续,根本没弄清楚。
杨书记举起一根手指头,“他一过去,地委卫生处的政工科周科长就答应帮忙,给几个直属医院和卫生学校打电话,同意我们过去卖卤肉。”
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这个小陈还没去谈。”
正要欢呼雀跃的叶树宝当即愣住,“为什么不去呢?这都中午了啊!”
杨书记笑容越发扩大,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因为他去了地委三家客运站,把他们也谈下来了。”
这时大家想起刚才杨书记对着电话说的话,原来是这样?
只不过,人家地委客运站有这么好谈吗?
杨书记脸上的笑容已经无法抑制,带着夸张的笑容,继续伸出第三根手指头,说道,“而且他下午还要去跟地委客运码头谈开店,叫我们过去就是签合同的,要是能谈下来……”
说到这里,他顿时一愣,“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去?”
杨兴秀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给你收拾衣服。”
张文良,“准备船。”
出去的时候还在嘀咕,“为什么要把船放在6队?不过从6队走也快。”
叶树宝迅速把东西收进抽屉,“我先回家换身衣服,等一下直接在6队码头等你。”
说完就跑了。
不一会儿,办公室里只剩下张队长和肖烈文。
因为杨书记也跑了,至于跑出去干什么?不知道!
他们两个面对着面,默默抽着烟,心里想着,下回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跟着去呢?
……
陈凡挂断电话,先到招待所食堂吃了个快餐,然后回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等到两点起床,才去政工科,先跟周姐打了声招呼,再叫上林丽雯,又对着夏玉萍挥挥手,便往客运码头而去。
夏玉萍看着离开的两人,先是甜甜一笑,随后忍不住撅了撅嘴。
哼哼,虽然你的码头很大,但是我有三家,三比一,优势在我。
夏玉萍两手托腮,眯着眼睛满脑子的遐想,自己帮了小陈弟弟这么大的忙,以后应该可以算朋友了吧,那么下一步就是……,……最后的最后,江边的听水陵园风景优美,和弟弟一起埋在那里,也不会害怕孤单了!
陈凡不知道有人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坟墓,为了赶时间,又恰巧碰上一辆“乌龟壳”,便果断打车过去。
十几分钟便到了客运码头,下车后,看了看林丽雯血红色的脸,便略带歉意地小声说道,“这天气还是太热了,还要麻烦你陪我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林丽雯羞涩地低下头,“没、没事,我们进去吧。”
她不是天气热的,而是燥热的,两个人挤在狭小的乌龟壳三轮车里,要不是穿着长袖,只怕会有“肌肤之亲”,好难为情呀。
到了候客厅,林丽雯带着陈凡熟门熟路地上楼,直接找到老爹所在的副主任办公室。
从这里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整个码头上的情景。
陡峭的水泥台阶下,是一排拥有12个泊位的客运码头,各个泊位的功用各不相同,上游几个是跑附近航线的小客轮,中间两个是供临时船舶停靠的码头,而且有大有小。
最下游三个则是专供大型客轮停靠的大码头。
货运码头还要在下游一公里处,至于陈凡第一次来的轮渡码头,却是在最下面。
聊完正事之后,林副主任便带他到窗边参观码头。
陈凡站在窗前看了看码头上的船只,并没有发现卢家湾的小划子拼装货船,显然此时杨书记他们还没到。
林丽雯的父亲背着双手站在窗前,看着码头台阶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笑着说道,“小陈同志你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却选择扎根农村,我们家小雯每次说起来,都很佩服啊。”
陈凡笑道,“一个人不成事,依靠集体才能成功,就像这个养殖副业,开始做的时候,我们就得到了公社和兄弟生产队的支持,否则的话,单单一个种苗和预防药,就是一大拦路虎。
养殖过程中,从生产队领导到普通社员,几乎都是不遗余力、尽心尽力,才能顺利把这些禽畜养大。
可这些不是计划内的物资,供销社也消化不了这么大数量的活禽,还得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这时候就要靠卫生处还有客运码头这样的友好单位帮忙。要不然就靠生产队,只怕会白忙活一场。”
林副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见惯了抢功劳的,把功劳推得一干二净的倒是罕见,尤其还是个年轻人。
再想想他之前做出来的成绩。
无论是在省内颇有名气的作家,还是在卫生处主导编写了急救手册,都足以证明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
唯一可惜的,就是怎么会赖在农村不肯出来呢?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在旁边发痴的女儿,心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难搞哦。
陈凡没听到回音,隐蔽地看了林副主任一眼,发现他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便没有作声。
可是又等了半分钟,竟然还没反应,他就有点站不住了。
随后干咳一声,没话找话地说道,“主任,这边长江发大水的时候多不多啊,那时候是不是很危险?”
林副主任终于回过神来,先打了个哈哈,将目光投向窗外,笑着说道,“也还好,虽说每年都会发大水,不过一般不会超过警戒线,就算有超过的,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这么些年,尤其是最近十几年,其实水位都不太大。”
顿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轻声说道,“要说最危险的一次,就是在54年,那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天气反常,梅雨季竟然有50天那么多,比正常年份多了几乎一倍。
到了5月份,洞庭湖水系、鄱阳湖水系又同时进入汛期,这在历史上也非常少见。
等到了7月上旬,长江上游就开始疯了一样的下暴雨,要不是荆江分洪区先后三次开闸、炸堤泄洪,整个长江中游都会有危险,甚至可能会危及到下游区域。
那一年的大洪水,一直持续到10月初,才渐渐消退。”
林副主任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特别沉重,似乎还心有余悸。
他随即看了看陈凡,笑道,“说起来这个,就要感谢像你们这样、在长江两岸的生产队社员了。那年以后,整个长江中下游水系沿岸的生产队,每年都会被动员起来,年年上大堤加固河岸,现在的长江水岸比以前高了不少,也更加坚固,也让我们这些靠着长江工作的单位安心许多啊。”
说到这里,他又是哈哈大笑,“所以你刚才那句话说得好,我们都是互帮互助,团结就是力量,单打独斗成不了事。”
陈凡自然是陪着笑。
互帮互助还是有的,不过帮谁就有讲究了,帮谁不是帮,凭什么就要帮你呢?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人情呐。
林丽雯在一旁看得他们两人相谈甚欢,也笑得格外开心。虽然弟弟年纪稍微小了点,可是比起追求自己的那些同龄人,却要成熟得多,至少那些人里面就没有一个敢在父亲面前谈笑风生的。
不缩着脖子当鹌鹑就不错了。
果然本姑娘看上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林副主任说完之后,又指了指窗外的长江,感慨地说道,“长江是水防的重中之重,除非遭遇到百年难遇的大洪水,否则不会有大问题。
倒是一些看上去不起眼的水库、湖泊,又或者比较小的分流,经常会发生一些事故。”
分流汇入支流、支流汇入干流,对于长江水系而言,干流自然就是长江,从卢家湾到入江口的那条河可以算支流,然后其他汇入这条支流的小河,便是分流,也是分岔水道的意思。(没学过水利,不知道对不对,我们镇上主管水利工程的河防总段就是这么分的)
听到林副主任的话,陈凡不禁有些好奇,“所以还是会有事故发生?”
林副主任点点头,转身指着上游的某个方向,说道,“往前不到5公里,就是你们孤峰县和双河县分界的流花河入江口。”
陈凡轻轻点头,“对,我们的货物就是走流花河水路过来的。”
流花河两岸基本上都是农村,只在入江口有一个双河县的县城,两岸河堤上长满各种各样的杂树,每到春天的时候,这些杂树开花,花瓣落在水里,便因此而得名。
可惜陈凡没见过。
林副主任笑了笑,手指往上移,继续说道,“再往上不到三公里,就是云湖的入江口。云湖面积很大,足足有100多平方公里,所以就被设计成天然的蓄水库,在那里建了不少水利工程。
结果去年秋天的时候,云湖市区突然连降暴雨,湖水猛涨,为了泄洪,水利处就决定开闸放水。”
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在距离闸口不远的地方有个二三十户的小村子,房子就在外堤面上,其实也不能叫堤,那里本身是座靠水的小山,房子建在山坡上也很正常。
结果由于连日暴雨,再加上泄洪的时候那么一冲,直接造成山体滑坡……”
他抿着嘴轻轻摇头,“事故发生之后,地委领导第一时间组织船和人手进行打捞,最后只捞起一部分人的遗体。”
说完之后,他沉默了好几秒,才转头看着陈凡说道,“这长江是全国最繁忙的水道,每天都有无数的物资在江面上往来,江水也滋养了两岸无数土地,养活了亿万百姓。
另一方面,你刚才说的也没错,住在江边,就意味着危险。
不过,李先生说得好,正所谓人定胜天,只要我们能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中,制服长江这道天险,那么这条长江,就会老老实实地为人民做贡献。
这就跟李先生教导我们‘时刻警惕’是一个道理,战士们要警惕侵略者,我们要警惕洪水肆虐。你们也一样。”
听到最后一句话,陈凡有些茫然,“啊?”
关我们什么事?
林副主任笑了笑,说道,“要时刻警惕、注意安全呐。你们每天开船送货,要是稍有疏忽,货丢了是小事,人命关天才是大事!”
陈凡当即立正站好,正色说道,“我们一定牢记主任教诲,时刻注意安全,保证杜绝一切安全隐患。”
林副主任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好。”
这时陈凡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正要靠岸的一条船说道,“主任你看,我们的船到了。”
林副主任转过头,顺着陈凡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就看见犹如一块木板飘在江面上的“小划子拼船”,他不禁有些惊愕,转头看向陈凡,“你说的,不会是那条木板船吧?”
整个码头的船就它最独特,想看不见都不可能!
陈凡讪讪笑了笑,“您别看它小,但是绝对稳当,我们已经用它跑了好多次了,一点散架的迹象都没有。”
林副主任满头黑线,散架?
陈凡又赶紧说道,“而且我们正在造20多米的大船,还是在我们公社水运公司里面造的,等大船下水,立马就把这条船换掉!”
林副主任眼角直抽抽,你们公社水运公司还能造船?我怎么没听说整个地区哪家水运公司还有这个本事的?
造船?
造船厂就在上游三公里的地方,啥时候地委有了第二家造船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