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收到消息的当天晚上袁绍就倒下了。
他在榻上痛苦地挣扎着,一时心乱如麻,不知道再召唤何人来自己面前。
沮授死了,许攸叛了,其他人刚刚率军退到了邯郸,还得有十几日才能陆续回到邺城。
袁绍可以叫人用快马将审配召回来,可袁绍不甘心也不放心,之前审配与许攸相争导致耽误大事,现在这些事情,袁绍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他强撑着起来,召来了主簿耿苞,命令他赶紧去前线把袁谭召回邺城,要快!绝不能有丝毫的耽搁!
耿苞的心怦怦直跳,颤声道:
“太尉,大公子现在已经渡过黄河与刘备决战,要是把……把大公子召回来,与战不利啊!”
“啊?”袁绍一愣,心中生出一丝难言的兴奋,赶紧道:“渡河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耿苞苦笑道:
“昨日就送给刘夫人,转给太尉,只是……”
袁绍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痛苦地喘息了几声,让耿苞扶着他坐起身来,赶紧诉说前线袁谭的战事。
原来,袁谭在得到袁绍的鼓励之后越战越勇,他听说郭图攻破白马之后立刻也渡河接应,两人击败刘备,一路追到东武阳附近,现在刘备已经不敢再进。
“大公子上次被太尉训斥,不敢再随意汇报前方小事,只是询问能否趁着与刘备对峙,另举一军出青州,攻兖州?”
袁绍吃力地重重喘了几口气,脸色终于慢慢平和,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谭儿啊……到了生死之时,还得靠谭儿啊。”
之前平定冀州的时候,袁谭就展现出了相当不错的才能,沮授曾经说如果袁谭能改掉暴躁的脾气,那几乎能跻身天下第一流的猛将了。
现在袁绍军在并州大败,可袁谭居然打进了兖州,尽管这只是尺寸之地,可此事政治意义巨大,袁绍甚至可以强行解释说他现在仍然有四州之地,这对别人来说很荒谬,但是对袁绍来说非常重要。
“谭儿做得好,谭儿做得好……是,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起他。”
袁绍捏紧拳头,在榻上狠狠一拳,打的拳头生疼,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刘夫人居然截下了这么重要的书信!
这个毒妇,如果可以,袁绍真想一剑杀了她!
可刘夫人现在有恃无恐——这些日子,河北豪族纷纷让家眷带着礼物以慰问袁尚为名来与刘夫人见面,刘夫人以袁绍夫人的身份落落大方地与这些豪族家眷相处,现在大败的消息传来,还需要刘夫人再去安抚他们。
袁绍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对袁谭的亏欠又多了几分。
“给谭儿写信,让他不要分兵!”袁绍疲惫地说着,“现在并州大败,刘备得到消息之后,怕是要全力进攻,只怕青州也要遭遇贼人猛击,让谭儿小心准备。
日后,还有他建功立业的时候!”
说到这,袁绍心中更是愤怒。
如果不是并州之战打成了这样,袁谭如今取得大胜,可以钻进兖州腹地大战,吕布和徐庶岂能如此猖狂。
好儿子,好儿子啊!
他想起之前袁谭曾经申请要出兵去并州帮助高干作战,要是当时同意了,说不定高干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监军也不会遇难。
冀州的大事,尚儿虽然姿容不俗,可日后冀州还是要交给谭儿。
他眼睛一亮,沉声道:
“取笔墨来。”
袁绍给儿子的书信都要耿苞代写,此刻却要亲自作书,耿苞心中咯噔一声,顿时紧张起来。
“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持此手书,令元图、公则、义渠共迎谭儿为主,一应战和,都由谭儿做主。”
耿苞尴尬地点了点头,颤声道:
“卑下明,明白。”
袁绍写完这些,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掏空,他躺回榻上,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你说,若是我之前听公与的,不让诸子各领一州,而是早立谭儿为嗣,这一切会不会不太一样?”
这种送命的问题耿苞怎敢回答,他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随即慢慢向后蠕动,赶紧离开了袁绍的卧室。
呼……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我这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啊。
“还有一件事。”耿苞刚走到门口,听见身后的袁绍又开口。
他赶紧转过头,只见袁绍已经起身站立,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凝重:
“孟德不是在关中吗?想办法,让鲜卑人联系上他!
把我的手令告诉孟德,如果之后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孟德来主持大局。”
“啊!”耿苞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直接坐在门槛上,疼的他龇牙咧嘴,一度以为袁绍在说梦话。
“不,不是托付给大,大公子?”
袁绍冷冷一笑,寒声道:
“我要是活着,没人敢说什么。
就怕之后有人不听我的……若是如此,我宁愿把冀州送给孟德,也绝不让他们得逞。
刘景升那边,我也要再写一封信,让他抓紧与孙策讲和,这盟主我不做了,匡扶汉室,靠我是不行了,我等要一起进攻,才能……才能讨平汉贼,救出天子!”
耿苞飞快地点了点头,确认袁绍没有再想说的,这才缓缓关闭房门,提心吊胆地走了出去。
房外,一个少妇不施粉黛,一脸阴郁地站在那里,正是刘夫人。
见耿苞走来,她脸上露出一丝妖媚之色,柔声道:
“耿主簿,事情如何啊?”
耿苞头皮发麻,颤声道:
“刘夫人,太尉的身子越发……越发不适,我……”
“我没问你这个!”刘夫人咬紧后槽牙,轻轻扯住耿苞的领口,慢慢上抬,“太尉一定跟你说了嗣子之事,告诉我,太尉选了谁啊?”
耿苞浑身冷汗不住地流出来,他知道若是说了袁谭,刘夫人一定会勃然大怒。
可没办法,此事又瞒不住,他只能据实道:
“太尉言若是有不忍言之事,众将当同迎大公子接掌冀州。”
说完,耿苞赶紧垂下头,等待刘夫人暴走。
可等了许久,刘夫人并没有暴怒,他抬起头来,只见刘夫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柔声道:
“显思吗?显思这孩子倒是也不错,就是……我怕大家不放心啊!”
·
几天后,东武阳前线的袁谭收到了袁绍派人送来的紧急书信。
虽然早就对沮授的失败有所预料,可听说沮授居然在与吕布的激战中战死,他还是感觉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他摇了摇头,手掌在书信上轻轻拍了拍,非但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悲伤,反倒感觉有一种难言的……
幸灾乐祸?
反正别的不说,袁谭现在是挺庆幸的。
是的,现在郭图完全蒙在鼓里,还以为这一战是他和袁谭的威名吓住了刘备,还脑补出了种种刘备和麹义互相猜疑,互相使绊子的经典闹剧,至于为什么他能这么熟练地想到这个就不好说了。
袁谭这一战完全是他之前去许县的时候跟刘备商量好的,甚至一进一退具体怎么打、怎么打的热闹都是经过了诸葛亮和鲁肃的详细谋划。
现在袁谭麾下的监军魏延、都督朱然都是从外面借来的,他们为啥配合袁谭这么搞?
当然不是因为刘备、徐庶都闲得难受,而是他们未来对河北有个非常明确的规划。
刘备和徐庶一致认为,进攻袁家根基所在的冀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毕竟是天下九州之首,袁家经营许久,陷入危难中的袁家军比顺风的袁家军厉害太多,要是围攻几年不能得手,关中曹操发育起来了,之后只怕又要生出什么艰难险阻。
所以,还不如想办法推举袁谭作为冀州之主。
袁谭当上冀州之主之后与徐庶讲和,把青州、幽州都让出来,只做冀州一州的刺史,这个朝廷肯定同意,冀州的豪族肯定也懒得厮杀,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定冀州,幽州的公孙瓒都被打残了,要是他还不懂事,那刘备也只能亲自去跟老同学好好谈谈了。
“哎,还得靠我啊。汉室的大业,终究是全系于我袁谭一人身上。”袁谭伸了个懒腰,满脸嘚瑟之色。
他的要求并不算高。
之后天下平定,给他一个冀州刺史,然后让袁嗣入朝当三公或者尚书令,袁家一人在朝,一人在外,之后他的儿孙一直做刺史,太守的人选都要跟他们家商量,这样袁谭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讨平天下,再进一步代汉为帝?
呵呵,这个袁绍袁术都想过,袁谭曾经也有过那么一点点的设想,但是……
“哎,我岂能如这些人一样?我父为大汉宁死不屈,我乃大汉纯臣之后,袁绍窃据冀州,不配代表我袁家,袁术冢中枯骨,早就是贼寇叛逆,真是辱没我袁家之名。
父亲在上,定要护佑我袁氏大兴!”
袁谭冲着面前的牌位虔诚地拜了拜,将几炷香仔细地插在香炉中,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魏延站在袁谭身后,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荒谬的一幕,可每次看他还是感觉难以理解,也只能尊重理解祝福,咧着嘴笑呵呵地道:
“袁将军此番大获全胜,而并州诸军惨败,之后谁来做冀州之主一目了然。
这般功劳,别说做什么冀州刺史了,就算做大将军、做丞相都绰绰有余,哪怕是……”
“哎,文长谬赞了。”袁谭得意洋洋地拍着肚子,摆手道,“我父当年不过九卿而已,尚为国殒身,之后的事情交给我便是。”
魏延跟着傻笑,心道袁谭这厮胡言乱语,可见风使舵倒是真好。
他这次选择跟徐元直、刘玄德站在一起,之后也算他运气好。
魏延一直跟着袁谭身边傻笑,感觉笑得自己脸都麻木了,见朱然一直愣着不笑,他干咳一声,不满地低声道:
“配合一下,笑笑啊!”
朱然犹豫一番,低声道:
“刚才邺城那边有紧急消息传来,听说袁本初的身子越发不好。”
“蛤?这不是好事吗?”魏延惊喜地道。
只要袁绍一死,袁谭当了嗣子,后面冀州将彻底不用担心,那朱然还愁个屁啊?
朱然苦笑道:
“但是邺城都在传言,袁绍准备让袁尚为嗣子,若是如此,咱们之前的算计岂不是要尽数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