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天意如此
10月16日,上午10点。
陈孟秋独自一人驱车来到双水镇徐家村徐圭璋的家门外。
陈孟秋敲了敲门,片刻后,徐圭璋来开门,看见是陈孟秋,也不惊讶,也不奇怪,只平平静静地说了句:“进来吧。”
陈孟秋“嗯”了一声,跟着徐圭璋进了院子,却并不进入室内,他看了徐圭璋一眼,道:“你好像知道我要来?”
徐圭璋道:“咱们不是很有缘分吗?”
陈孟秋道:“是的。”
徐圭璋道:“我感觉你会单独来找我的。”
陈孟秋道:“人的感觉有时候真是准得可怕。”
徐圭璋道:“是的。”
陈孟秋道:“就好像我感觉你是杀人凶手一样,杀佟玉芬的人是你,杀李月娥的人也是你。”
徐圭璋笑了,笑得很奇怪,他道:“你的这个感觉就不怎么准了。”
陈孟秋道:“是吗?我以为说出这种话,你会生气的。”
徐圭璋道:“无意间惹人生气,人多半会生气;有意惹人生气的时候,人反而不大会生气。”
陈孟秋点点头,道:“这话有道理。”
徐圭璋道:“我的话一般不多,但说出来的,一般也都不是废话。”
陈孟秋道:“能听得出来。其实我一直都想说,你的名字特别好。”
徐圭璋道:“哦?”
陈孟秋道:“圭璋,是美玉的意思。《诗经》里说:‘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大概是说,像美玉一样的人,看到就肃然起敬。”
徐圭璋道:“我原本叫徐国章,那是我父母起的名字,后来被我自己给改了。”
陈孟秋笑道:“你是觉得原来的名字俗气?”
徐圭璋道:“大概是的。你的名字也不错,孟秋,农历七月,谓之孟秋。你应该是七月生人。”
陈孟秋道:“不错。七月,孟秋,秋属金,主肃杀。”
徐圭璋道:“没想到你还懂五行。”
陈孟秋道:“家传的。”
徐圭璋道:“家祖上是?”
陈孟秋道:“祖上是有名的麻衣相。”
徐圭璋吃了一惊,道:“你是麻衣陈家的人?”
陈孟秋也吃了一惊,道:“你知道麻衣陈家?”
徐圭璋苦笑道:“我盖这座宅院的时候,曾经请过麻衣陈家的麻衣相来看过风水。”
“原来如此。”陈孟秋道,“那应该是我本家的人。他怎么说?”
徐圭璋道:“他说这里不好,建宅院的话,以后会生是非。”
陈孟秋道:“看来还是说得很准。”
“是很准。”徐圭璋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陈孟秋道:“我就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不是凶手。”
徐圭璋道:“那我是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
“确实很难回答。”陈孟秋笑了笑,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徐圭璋道:“好,进屋讲?”
“不了。”陈孟秋道,“屋里有冤魂,我害怕,还是站在院子里,在太阳下,光明正大地讲吧。”
徐圭璋的目光一闪,道:“也好。”
陈孟秋道:“从前,有一个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却又是个极其自私和多疑的人。他表面上深爱妻子,其实却只爱自己。他一直怀疑自己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某天,这个聪明人去做亲子鉴定了,结果出来,他的儿子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非常生气!他断定是妻子背叛了他。他无法容忍这种背叛,决心杀了妻子泄愤。但是他想杀妻又不想被别人知道,那么他要怎么做呢?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就想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法子,他用自己养的狗来杀人。”
“哦?”徐圭璋不动声色,道,“狗怎么会杀人?”
陈孟秋道:“他先是把狗饿了几顿,不给东西吃,然后把自己的妻子绑得结结实实,固定在了沙发上,不能动弹,又用麻醉剂之类的东西把狗给迷昏,抱进了屋里。他把拴狗绳的另一端绑在了妻子的脖子上,然后在狗够不着的地方放了一盆肉,就出去了。狗醒来以后,闻到了肉香,就拼命地挣扎着想吃肉,但是总是够不着,于是它就拼命地够啊够,另一端就勒住妻子的脖子紧啊紧!那条狗很大,很有力气,终于把妻子给勒死了。”
徐圭璋点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确实聪明。”
“事情还没有完。”陈孟秋道,“当这个聪明人杀了自己的妻子以后,另一个男人突然出现了,这个男人告诉聪明人,说当年是我们在生儿子的时候被护士抱错了,所以你的儿子其实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其实是你的儿子。聪明人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妻子,于是他很后悔,他痛恨,他迁怒于那个护士。他感觉自己要赎罪,又要报复,所以必须要杀了那个护士。他跟踪那个护士,暗中观察了几天,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杀人方法。”
徐圭璋道:“这回又是什么方法?”
陈孟秋道:“上次,他用狗杀人;这次,他用花盆杀人。”
徐圭璋道:“用狗杀人已经很难了,用花盆杀人那不是更难?”
“是啊。”陈孟秋道,“要是一般的人,怎么也想不出如何用花盆去杀人,但谁让这个聪明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呢?他发现了那个护士的生活规律,护士每天都要值晚班,在10点半准时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到自家居住的楼下——楼下有个插电板,是护士给电动自行车充电用的。护士又住在顶楼,露台上又有花盆,于是聪明人就想出了一个方法。他做了一个类似跷跷板的装置,又用某种容器灌满了水,做了一个定时装置,还找了一个跟护士家里花盆差不多大的花盆,接着买了些蓝丁胶,然后上了天台。他把‘跷跷板’安置好,把花盆固定在一端,把‘定时装置’固定在另一端,算好时间,开始让‘定时装置’漏水。随后,他又在电插板插孔中塞了蓝丁胶。
晚上10点半的时候,护士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到楼下充电,结果发现电插板的插孔被蓝丁胶糊住了,于是就去抠。这时候,天台上,‘定时装置’里的水刚好滴到重量比花盆轻的位置,于是“跷跷板”花盆的一端沉了下去,花盆掉落,砸在护士的后脑勺上,当场把护士给砸死了。”
“啧啧……”徐圭璋叹道,“那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令人惊叹。”
“其实这还不是让人最佩服的。”陈孟秋道,“最让人佩服的是,这个聪明人明明杀了两个人,却把杀人工具都恰到好处地毁了,警察拿他毫无办法。”
徐圭璋道:“但是我不佩服这个聪明人,我佩服你。”
陈孟秋道:“为什么?”
徐圭璋道:“因为你能编出这样的故事,说明你比聪明人还聪明。”
“谢谢你的夸奖。”陈孟秋笑了笑,道,“不过,现在我才突然意识到,杀了人不被警察抓,其实还不足以让我最佩服;我最最佩服的是,他明明杀错了自己的妻子,却毫无懊悔之心,仍然能心安理得地面对儿子、面对岳父母。你说这种人,心中有的是人性,还是兽性呢?”
徐圭璋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道:“其实,如果认真算起来,人并不是他杀的。也不是狗和花盆杀的。”
陈孟秋道:“那是谁杀的?”
徐圭璋伸手向天,仰面指了指,道:“是老天爷。”
陈孟秋道:“为什么?”
徐圭璋道:“如果聪明人早几天知道儿子是被抱错了,那他的妻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如果狗在那天晚上力气不够大,是不是就勒不死他的妻子了?如果花盆掉落的位置偏差一点点,护士是不是也就不会死了?狗和花盆杀人,都有不确定性,真正让死变为必然的是老天爷。所以说,天要人亡,人能有什么办法?”
陈孟秋道:“突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就像项羽临死的时候说自己的死不是战争失败的原因,是天要亡他。”
“难道不是吗?”徐圭璋道,“项羽打刘邦,每战必胜,只有一次失败,就死了,这不是天意是什么?诸葛亮也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陈孟秋道:“这么说的话,你也信天命?”
“我信。”徐圭璋道,“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陈孟秋道:“我信宿命。”
徐圭璋道:“宿命是?”
陈孟秋道:“宿命就是,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该遇见的人一定会遇见——譬如咱们两个。”
徐圭璋道:“那这么说的话,其实咱们是同一种人。”
陈孟秋道:“那你说,老天爷会不会让这个聪明人被绳之以法?”
徐圭璋道:“这当然要问老天爷了,我怎么知道。”
“说的也是。”陈孟秋点点头,道,“不过,就算是天意,作为谋划者,你说这个聪明人晚上睡觉能睡得好吗?”
徐圭璋道:“亡人只要安息,活着的人就应该能睡得好吧!”
陈孟秋道:“那亡人安息了吗?”
徐圭璋道:“没理由不安息。”
陈孟秋无话可说。
此时,一阵风吹过,陈孟秋忽然又嗅到了一股香味,这香味与上次他来徐圭璋家里时,嗅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对,陈孟秋忽然警觉,这股香味不单单是在徐圭璋的家里嗅到过,他隐约记得还在哪里也嗅到过。
恍惚中,陈孟秋一个激灵,他猛然想了起来,是花盆——那个砸死李月娥的花盆!
花,徐圭璋的家里——有花。
那股味道是花的香气。
可是花在哪里呢?
陈孟秋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他用余光扫了扫徐圭璋家的庭院,不见有任何苗圃,更不见有花花草草。
忽然间,陈孟秋想到了徐重威,想起了徐重威说过的一句话:
“我妈妈最讨厌狗,最喜欢在楼顶上养花。”
陈孟秋一下子明白了,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看了一眼徐圭璋,道:“我感觉老天爷应该还是有眼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徐圭璋觉察出了陈孟秋的轻微变化,在察言观色上,他比陈孟秋还要老练。但是徐圭璋没有看出来,陈孟秋为什么会有变化,他反问了一句:“是吗?”
“是的,你也说了,你信天的嘛。”陈孟秋道,“话说完了,我就先告辞了,多谢您陪我聊天。”
徐圭璋道:“不客气。”
徐圭璋送陈孟秋出了大门,看着陈孟秋开车离开,他站在大门口,那种隐隐的、不安的预感,又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
徐圭璋沉思了许久:是陈孟秋发现什么了吗?他能发现什么?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