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宿命安排

位于钧州市老城区学府街67号白家巷的这栋老居民楼，已经有20年的历史了。楼下一条百米长的狭窄过道，东头通着街，西头延伸到门洞，汽车过不去，仅能走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

这栋居民楼不但只有一个楼下过道，也只有一个单元，只有一个门洞，只有一部步梯，总共六层高——没有电梯，楼道也很狭窄。

死者是个女护士长，名叫李月娥，年龄41岁，她的丈夫是个货运司机，经常不在家，有个独生女儿李娜，16岁，正读大学。

李月娥就死在出门洞口右侧往里5米远的地方，她平时在那里停放电动车，有一根长电线从六楼窗口垂下来，延伸到地上，落地有个电插板，是李月娥给电动车充电用的——她上下班都骑电动车，她的家就在六楼住。

李月娥是被一个花盆给砸死的，正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花盆里种的植物是绿萝，花盆是陶质的，里面是泥土，重量差不多6斤。

李月娥经常值晚班，下了班，到楼下，给电动车充电，基本都在10点半左右。

楼里的居民都是老住户，年龄偏大，在9点左右大半都睡觉了，案发当晚夜里，虽然有人被“砰”的一声闷响给惊醒了，但是再听听，又没有什么动静了，便也不再去管，继续睡觉。而且，那条狭窄的过道里也没有什么路灯，乌漆抹黑的，就算有人从楼上往下看，大半也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月娥的尸体就安静地趴在那里，直到被扫大街的清洁工阿姨发现。

清洁工阿姨在10月8日凌晨4点半的时候，扫街扫到那栋老居民楼下的过道里，看见李月娥半蹲半趴在电动自行车旁边一动不动，觉得奇怪。

那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亮了，清洁工阿姨凑近了电动自行车一看，瞧见李月娥的后脑勺上又是土，又是碎陶片，又有绿萝的叶子，又有半凝固的血，还有些白花花的东西……清洁工阿姨愣了片刻，晃过神来才意识到有人被砸死了，登时吓得几乎昏厥，软着腿，拼了命地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把楼里的居民都给吵醒了，这才有人报了警。

勘验人员和法医来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很简单，死亡原因也很明了，除了后脑上那一处致命伤以外，并没有别的伤口。

警察又着重找了找那盆绿萝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

这栋楼临着过道的一面，除了第一层之外，第二层到第六层，都是阳台。

阳台也都不是全封闭的，低层楼譬如第二、第三层，居民自己都设了钢铁栏杆，用来防盗，第四、五、六层仍旧是开放的，只有边缘处，砌着一道4尺来高的墙垛。

那墙垛有20多厘米宽，上面多数都放有小盆的花花草草。

李月娥充电插板的电缆线，就是从阳台的墙垛上垂下去的。

警察查到六楼，查到李月娥自己家里，见阳台墙垛上什么都没有放，但是却有花盆底在墙垛上留下的痕迹，又看见一根电缆线从墙垛上垂下去，离那花盆底留下的痕迹很近，便作出了大致的推论：

李月娥回来，给电动自行车充电，动了电缆线，碰到了阳台上的花盆，花盆掉下来，砸中了蹲着的李月娥后脑勺，李月娥当场死亡。

大部分警察和围观群众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很明显，也很合理。

人们纷纷叹息，感慨李月娥这是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才落了这么个死法。

只有一个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人就是陈孟秋。

这一天，陈孟秋恰巧也在围观群众之中。

说是恰巧，不如说是宿命。

陈孟秋是相信宿命的，他认为宿命就是，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该遇见的人一定会遇见。

10月8日清晨，经常睡到中午才起床的陈孟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心血来潮，早早醒来，决定要起来去吃一顿早餐。

陈孟秋出了小区，沿着老街溜达了许久，最终选择在学府街吃早餐——老城区老街一向有风味正宗的早餐店。

陈孟秋走到一家灌汤包子店门口，刚要了一小笼包子，要了一碗胡辣汤，饭还没有上桌，陈孟秋便瞧见远处有一群人拥挤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鬼使神差一样，从来不好凑热闹的陈孟秋，竟然也起身过去看了。

原来是一桩命案。

陈孟秋本来想转身离开的，但是听到众说纷纭，都议论是那死者造孽，这才倒霉地被自家花盆给砸死了……陈孟秋便忍不住好奇，又不离开了。

陈孟秋的目光穿过人群，先是看了一眼尸体，又看了电动自行车，再看花盆，然后又把目光聚焦在了那电插板上，插孔中一点儿蓝色的胶泥状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陈孟秋凝视了那东西片刻，突然想起来那种东西似乎叫作蓝丁胶，自己以前粘小相框的时候用过，陈孟秋忍不住心中一动，插孔中怎么会有蓝丁胶？

陈孟秋又仰面看了看垂下电缆的六楼阳台——阳台没有完全封闭，最外面有一层墙垛，所以说是阳台，更像是露台。

电缆就在阳台的墙垛上搭着，那墙垛似乎有半尺多厚，陈孟秋心中又是一动，这样宽的墙垛上搭着电缆线，能把花盆给碰掉吗？

陈孟秋思忖着，脑海中已经渐渐出现了诸多画面：一个蹲在电动自行车旁边的女人，仔细地盯着电插板，用手去抠插孔中的蓝丁胶……电缆线在晃动……阳台上，有个花盆掉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了那个女人的后脑勺上，然后那个女人俯身趴倒，脑浆迸流，命丧当场……

“不对，不对，不会是这样的。”陈孟秋在心中嘟囔了一声，他皱了皱眉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穿过了人群，走向了勘验现场。

负责勘探现场的警察有一个叫赵刚的，看见陈孟秋靠近，正准备拦他，陈孟秋便已经开口说道：“这起案件的死者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

赵刚听见陈孟秋的话以后，愣了一下，随即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

陈孟秋不想过多解释，问：“这个地方发生的命案，应该归陈志宇管辖吧？”

赵刚又愣了一下，道：“你认识陈队长？”

陈孟秋道：“我是他的侄子。你方便的话，让他来看一下现场，我想他应该也不会认为死者是死于意外的。”

说罢，陈孟秋便转身走了。

陈孟秋早就决定“金盆洗手”，但是这次鬼使神差地来看了命案现场，又忍不住分析了一下案情，更忍不住说了出来，可说了以后，他便后悔了。

麻烦，往往就是从嘴里出来的。

所以，陈孟秋让赵刚报告陈志宇，然后自己赶紧抽身离开。

赵刚看了看陈孟秋的背影，又回过头来看现场，看了半天，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陈孟秋究竟是基于什么判断认为李月娥是死于谋杀，而不是死于意外。

赵刚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那小子，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这栋居民楼确实就在陈志宇的辖区内，这个辖区很少出现命案，因此事发之后，陈志宇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当听警员汇报说是花盆掉落砸死了人，陈志宇便觉得事情未免太过凑巧，虽然说不排除有人走在大街上，被雷劈死；有人站阳台上晒个被子，被爆胎飞起的车轮砸死；有人躺在沙滩上，被掉下来的椰子砸死……但是这些事情发生的概率并不比买彩票中一千万元大。

一个人在充电的那几秒钟内，被自家掉下来的花盆砸死——陈志宇感觉李月娥的运气实在也太“好”了。

反过来说，这么好运气的人，又怎么能倒霉到被花盆砸死呢？

正在胡思乱想，勘查现场的赵刚回来了，进了陈志宇的办公室，陈志宇还没有向他打听命案情况，赵刚便开口说道：“陈队，您是不是有个侄子？”

“啊？”陈志宇愣了一下，感觉赵刚问得莫名其妙，道，“怎么了？我有啊。”

赵刚说：“今天我在勘查现场的时候，有个自称是您侄子的人过去了，让我给您带话。”

陈志宇更诧异，道：“带什么话？”

赵刚道：“他说这个案子是谋杀案，不是意外。让你最好到现场去看看。”

“咦？”陈志宇愣了半天，心里想着：“难道是陈孟秋？”但是又想：“这小子怎么会大清早去命案现场？他躲还来不及呢。”于是便问赵刚，道，“你不是去勘查现场了吗，怎么还有我侄子的事儿？你搞什么幺蛾子呢？”

赵刚说：“就是在勘查现场碰到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瘦瘦高高、斯斯文文的，像个大学生。”

“哦！”陈志宇恍然，颇有些惊喜，道，“还真是他啊。他也看现场了？”

赵刚点了点头，说：“是挤在人群里看的，看了一会儿，就过去告诉我说这不是意外，是谋杀。他还真是您侄子啊？”

陈志宇“嗯”了一声，说：“是我侄子，叫陈孟秋。这小子，嘿，自己说了不再参与这些事情了，还巴巴地来给我捎信，口是心非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