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亲子鉴定
徐圭璋翻箱倒柜,找到了佟玉芬和徐重威之前的体检报告,找到了他们的验血报告。
徐圭璋仔仔细细读完验血报告上的每一个字——甚至包括符号,最终确定了自己的记忆是没有问题的——佟玉芬确实是“O”型血,徐重威是“B”型血。
呆坐了片刻,徐圭璋把徐重威和佟玉芬的报告重新放回原处,然后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查询与血型相关的生物学知识。
一小时后,徐圭璋的心中再度产生了一股绝望的凄凉,因为电脑网络给他的答案与他所知道的,以及那护士所说的,完全一致:
夫妻双方都是“O”型血的话,生下来的子女也一定是“O”型血,除非血液发生变异——也正如那个陌生的少年所说,变异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概率很小很小罢了。
而通常情况下,“O”型血的人只有与“B”型血或者“AB”型血的人结合,才有可能生下“B”型血的孩子。
那么,徐重威真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张又胖又大充满稚气又十分聪慧的脸,浮现在徐圭璋的脑海中,突然变得极其可恶!
佟玉芬那张漂亮妩媚的脸,在徐圭璋的脑海中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徐圭璋感觉自己确实已经不如自己养的那条黑背了,黑背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哪儿,但最起码没有辛辛苦苦养过别的狗的儿子。
该怎么办?
反复的思量,让徐圭璋又渐渐地从凄凉中镇定下来,他再一次侥幸地想:“万一就是血液发生变异了呢?”
就像那个少年所说的,概率低,只不过是相对于整体而言的。
而且人口的基数这么大,纵然是低概率,变异的人群也绝不在少数。
徐圭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停胡思乱想,要先弄到材料,抽时间去做亲子鉴定。
徐圭璋暗中的思量,佟玉芬一概不知。
佟玉芬因为村里小男人的言论大动肝火,被徐圭璋安抚住,又和朋友到开封市大相国寺里转了一圈,接受了一下佛的熏陶,听了和尚们的谆谆教导,回来就心平气和多了。
人一旦心平气和下来,就容易看清楚很多事情。
譬如,从大相国寺回来的佟玉芬,虽然不知道徐圭璋在暗中纠结,却还是渐渐地觉察到徐圭璋隐约有了些异样。
一个人不管多么善于伪装和掩饰自己的情绪,终归还是伪装和掩饰。
伪装和掩饰中的人,外人纵然很难察觉,但是和他共同生活20多年的人仍然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差别。
更何况女人本来就是感觉很敏锐的动物。
只是,这细微的差别,究竟和正常状态下的徐圭璋不一样在哪里,佟玉芬一时也无法精准确定。为了避免让丈夫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佟玉芬忍了两天都没有询问。
第三天,和徐圭璋吃过晚饭后,佟玉芬终于忍不住了,询问她男人:“你这几天是怎么了?”
徐圭璋“啊”了一声,摇摇头,道:“我没怎么啊,你怎么了?”
佟玉芬说:“我感觉你有点儿不开心?”
“怎么会?”徐圭璋笑了笑,说,“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佟玉芬狐疑道:“那是我感觉错了?”
徐圭璋道:“可能是累的吧!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自己老了,胡思乱想的多了。”
“哦。”佟玉芬稍稍释怀,觉得徐圭璋确实有那种思虑过重的迹象,便说,“你看起来确实有点儿疲惫,精神不太好。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别闷在心里头,你看你现在的话越来越少了。对了,那个大相国寺里有个老师父特别厉害,你不如抽个空也去拜拜……”
“你知道我不信这些东西的。”徐圭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重威什么时候回来?他出去玩儿了半个月了吧?”
“怎么,想儿子了?”佟玉芬说,“马上就该开学了,他也应该回来了。”
徐圭璋意味深长道:“我感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都快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佟玉芬笑了,说:“我记得你从前跟我说过一句话,叫作‘人老多情’,还跟我说过另一句话,叫作‘人老健忘’,你这表现,看来是真的老了。”
“是吗?”徐圭璋也笑了,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录取通知书上写着9月1日、9月2日报到,徐重威在8月25日赶回了家,要歇几天,收拾行囊,准备大学生活了。
徐重威回来之后,徐圭璋明着偷着反复打量了徐重威好几遍,越看越不顺眼,越想越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就像是怀疑邻居偷了自家的斧子,怎么瞧,邻居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偷斧子的人。
徐重威也发觉了,自己父亲最近总是喜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能把人盯得发毛。
徐重威虽然聪明,但性格却有些优柔寡断,徐圭璋常常担心他将来难以做成大事,但是现在,徐圭璋暂时不再考虑这个问题。
8月28日晚上,吃完饭,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徐圭璋递给徐重威和佟玉芬每人一片口香糖,说:“吃完饭嚼嚼这个,对牙齿好。”
母子二人都笑了,佟玉芬对徐重威说:“你爸以前还真没这个习惯,最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新毛病多得很。”
徐重威说:“我也发现了,我爸越来越不像我爸了。”
这话戳中了徐圭璋的心病,徐圭璋硬憋着没有把脸沉下去,干笑了两声,也嚼起了口香糖。
几分钟以后,看着徐重威要吐,徐圭璋忙把纸递过去,说:“别直接吐垃圾桶里,不好清理。”
徐重威便接过纸,把口香糖一吐,一包,丢进了垃圾篓里。
佟玉芬说:“看,你爸一辈子心细。”
徐圭璋确实心细,心细是优点,心不细的人难做成事儿,但是心细的人又有毛病——心细的人一般想得多,爱记仇。
譬如徐圭璋对他那位表哥。
徐圭璋读高中的时候受表哥的欺负,考上大专以后,两家虽然闹过一场,但后来又和好如初。表哥和徐圭璋各自成家立业以后,彼此见面仍旧是笑呵呵的,看着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有一天,表哥来徐家村找徐圭璋,徐圭璋客客气气地把表哥让进屋里,落了座,上了茶,问:“哥来我这里,是……?”
表哥搓搓手,道:“你大侄子不是年纪也到了吗,该结婚娶媳妇了!家里的房子你也知道,二十年没有翻新了,我想盖几间新的,这手头儿紧巴巴的,兄弟你有钱,能不能帮衬帮衬哥哥我?”
徐圭璋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我不借你,是我最近生意赔了,手里真没钱。”
表哥说:“我就借两万块钱——一万也行!”
徐圭璋说:“别说一万了,我把卡拿出来给你,你去查查,一千块都没有。”
表哥只好怏怏地走了。
表哥走了以后,佟玉芬说徐圭璋:“做得有点儿过了,一万不借,三千应该借的。”
徐圭璋笑了笑,没有吭声。随后,他去了村里的牌场,罕见地下了场打牌,一晚上输了一万块钱,痛痛快快地回来。此事传遍全村,又传了出去,传到了表哥的耳朵里。表哥气得在家里破口大骂,骂徐圭璋不是东西。
徐圭璋倒是心情愉悦了好几天。
佟玉芬很惊讶,说徐圭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报复心这么强?”
徐圭璋仍旧是笑笑。
有些人报复心强,只对外人,对自家人也还豁达些;有些人奇怪,报复心强,只对自己人,对外人倒豁达些;还有些人,报复心强,无论自家人还是外人,徐圭璋就是这种人。这种人,眼里只有自己,心里也只有自己。他爱人的时候,爱得狠,可是爱得越狠,恨这个人的时候,就恨得越狠!
8月29日,佟玉芬带着徐重威去逛商场,她要给儿子添置上学穿的新衣服。
徐圭璋没有跟着去,他把那用纸包着的口香糖和他本人的十根带有毛囊的头发,一起送到了钧州市里某家生物科技公司旗下的亲子鉴定医学中心。
徐圭璋的头发是他自己对着镜子一根一根拔下来的,他拔一根,眼皮跳一下,拔了15根,眼皮跳了15下——其中5根不带毛囊,不能用。
徐圭璋感觉这不是好兆头。
等待本就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尤其是等待的事情又让人非常煎熬。
尽管在表面上,徐圭璋没有什么问题,对佟玉芬该笑脸相迎,仍旧是笑脸相迎,每天晚上,如狼似虎、应对认真;对徐重威,该谆谆教导,仍旧是谆谆教导,报到的日子,亲自驱车送到学校。
但是,每一天,徐圭璋都度日如年。
这感觉,让他想起了当年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状态。而且,他也明白,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所等待的结果都将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命运之神,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眷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