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密室杀人

2013年6月的时候，我还在夏州市做实习律师。

我租住在新燕小区13号楼的26层，那一天上班，电梯落到22层时停住，有人走进来，是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孩儿。我看她的时候，她冲我轻轻一笑，微微点了点头，刹那间，我惶恐得不知所措。她转过身去，俏生生的背影斜斜地对着我，一股淡淡的香味透入肺腑，好闻得让我有些恍惚。

直到律所，我满脑子都还是那清丽如花的脸，那玲珑婀娜的背，那幽幽淡淡的香。

那段时间，因为一个案子，我的心情一直都很糟糕，可是那天，遇到她以后，我的心情出奇地好。我暗暗地想，如果每天都能遇到这个女孩儿，这生活该有多愉快！

2012年7月，夏州市新燕小区，13号楼第22层，一个22岁的少女被杀害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

她死时全身赤裸，所在的出租屋门窗紧闭。

当警察封锁现场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的时候，我冲了进去！警察拦住呵斥我，我把警察推到一边，喊着：“那是我同学！”

我闯进了现场，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迅速扫视——我看见屋子的窗户是紧闭的，我看见浴室里的淋浴头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我看见一条粉红色的浴巾被丢在浴室和客厅之间的地上，我看见地板上洇干的脚印直通屋外……我嗅到屋子里弥漫着的沐浴露、洗发水香味，还有一股隐藏在其中的淡淡的酒气……我听见警察们正在相互交流，说这是一起密室强奸杀人案，恐怕侦破起来有点儿费事……我沉默了片刻，然后跑过去推开窗户，并不管探案警察的呵斥。

我瞥见窗台上有擦拭过的痕迹，可依旧还是有一个淡淡的脚印，玻璃框条上，内侧有几道很浅很浅的指痕，外侧依稀有半个掌印。

我思索片刻，忽然抬头，对面单元楼斜上方的窗户里，一双阴冷的眼睛猛然闪开。

警察过来拉住我，喝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指着对面单元楼斜上方的窗户，说：“杀人凶手就在那个屋子里，如果你们快的话，还能抓住他。”

警察都愣住了，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两个警察迅速出去了。

当他们赶到那个单元楼的门下时，有个中年男人正匆匆出来，瞧见警察时，神情慌张，走得更快了。两个警察感觉不对，出声喝问。那男人飞身就跑，两个警察追上去，将他扑倒、按住，带了回去——他就是凶手，那个与我目光有短暂交接的人。

7月2日，那个炎热的夜里，一个30多岁的独居已久的男人，

在喝着酒看完色情电影之后，打开窗户，又开始偷窥住在他隔壁单元22层楼的单身漂亮女孩儿。

那女孩儿的窗户没有关闭，他隐约听见那女孩儿屋子里传出的水流声，知道那女孩儿是在洗澡。

在酒精和欲望的驱使下，他鬼使神差地爬上了自家的窗户，纵身一跃，跳到了那个女孩儿的窗户上。他用手抓着玻璃框条，钻进了屋里。他悄悄摸进女孩儿的浴室，女孩儿惊叫，连忙拽了浴巾遮住身体。他上前捂住她的嘴，扯她的浴巾，把她从浴室里往外拖，女孩儿不住地挣扎，他拼命地捂着，直到那女孩儿不再动弹……事后，他清醒了许多，也害怕起来。他慌乱了很久，又强迫自己冷静，用毛巾擦掉了窗户上的脚印，又从里面关上了窗户，然后从屋门走了出去，锁上屋门，走步梯下楼，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7月3日，女孩儿的同事见她没去上班，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便到她的住处来看，在外面打电话能听到屋里有铃声，可怎么敲门都没人开。那同事慌了，找来了保安，强行把门锁给打开了……后来，在警察局里，警察问我：“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凶手？”

我说：“是现场的痕迹。”

警察又问：“什么痕迹？”

我说：“我所能看到的、嗅到的、听到的所有痕迹。尤其是那个窗台上的脚印，虽然被那个凶手擦过了，但是擦得并不彻底。而且，凶手显然是第一次作案，所以清理现场并不熟练，更不专业——他忘记擦掉玻璃框条内的指痕和外侧的掌印了。”

警察诧异道：“一个脚印，一个掌印就能断定那个人是凶手？”

我说：“22楼，这么高的楼层上，那么窄小的窗台怎么会有一个脚尖朝内的脚印？玻璃框条内外侧又怎么会各有半个手印？两个单元楼的间距并不是很大。那分明就是一个人从对面的单元往上跳，用手抓住了玻璃框条，然后进了屋子。当然，他最不该做的是，在你们勘探现场的时候，仍然站在楼上偷窥。不过，作案后窥探案发现场，应该是很多犯罪分子都有的毛病吧。”

警察叹息，赞叹地叹息，他说：“你不该去做律师，你该去做警察。”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吭声。

警察又道：“不过，你出手也太狠了。”

我愣了愣：“啊？”

警察道：“你都忘了？”

我道：“我忘什么了？”

警察一怔，然后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道：“没事了，反正也没事，你可以走了。”

我看着自己指节上的血迹，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过，也都不重要了。

这件事情以后，我连律师都不想再做了。

我辞了工作，换了电话号码，离开了新燕小区，离开了夏州市。

尽管那时候，电视台、报纸都在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多少个记者要来采访我，他们都称我是“少年神探”……可我对这一切都异常厌烦。

我不是神探，我是个能捕捉到常人捕捉不到的痕迹的怪胎，我是一个脑海中总会浮想联翩的怪胎，我是一个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怪胎……

曾经，我最喜欢的人说我精神上有问题，纵然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但似乎也无法否认。

我讨厌罪恶，那件事情之后，我更是对一切犯罪分子深恶痛绝。

可我的职业是律师，是个刑事律师，如果继续做下去，遵循这一行的职业道德，那我便必须为犯罪嫌疑人——我的当事人——作一切有利于他的辩护！

我拒绝。

从内心深处拒绝。

所以，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律师，我只能选择辞职。

这是2012年7月5日。

对了，我的生日也在7月，我叫陈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