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扬眉恣笑:“凌月姑娘信佛,信上天,那么姑娘又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上天派来搭救姑娘的那条绳子,那只小筏?!王教主给了姑娘弥勒侍女的称号,难道就是为了姑娘在这场洪水之中没顶而死么?”
凌月咬着下唇,略带恼意地盯住云裳。她不是愚笨的人,自然听得出云裳话中那种骄狂的自比,信上天不如信自己,等待虚无的不如抓住眼前的;这种大气狂妄,让凌月隐隐有些嫉恨,也有些不服气。然而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正犹豫着,那一直默默不语地段南风却忽然抬手,止住了她。
段南风慢慢理了理衣袍,这才抬眸起身,沉静从容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转过。
云裳觉得,他望向她时,目光似乎要停得久些。
如果说段南风一直在收敛光华,低调从事的话,如今这一站起身来,倒似莲花绽放,拨云见月一般……真真地有些禅味,象一尊拈花微笑地佛。
“这场辩论,是我和凌月输了。”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下着断言,再一次阻止了还要争论的凌月,“凌月怎么想暂且不论,但我先前说地话,自然要作数。段某愿意投奔在两位麾下----不过也请两位容在下提出些小小地要求。”
他雍容地环顾,浅笑,“无忧公主说得对。天意,不过是有心人愚弄旁人的手段而已……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这正是段某要说地话----两位目前还没有对大凤朝两广一带的民情有具体的了解,自然不知道现在大凤朝南方,火莲教得民心的程度。”
他的笑容明明淡若轻云,看不出一点蛊惑意味,“不,不要打断我,我并不是要说火莲教可以得民心、为天子,我是要问陆将军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整个火莲教都归陆将军所有,那么自己做天子,自己为黎民谋福利,不是更好?!”
陆慎和云裳都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没有动,可是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个所谓的“公子”,莫非是疯了?这抛出**人的饵也太大了,太不靠谱,只能让人觉得荒唐可笑。
不过……座中人也有不同的反应……凌月和孔杰……也都是震惊,不过,凌月只是讶然一下,似乎便自己想明白,脸上露出了信任的笑容;而孔杰,在方才的释然之后,却是有些剑拔弩张了……讶然之后是愤怒,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格斗的黑狼。虽然暂时也只是横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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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云裳打破了沉寂,挂上她惯有的浅笑问道:“段公子,既然你说论辩我们已经胜了,就该履行承诺,投降接受招安才是。就是想提些条件,我想陆将军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若是用这种不着边际的要挟来混赖的话,你还不如说火莲教说话就是不算话来得更直接些……”
“不着边际么?”段南风轻轻摇头,依然淡然沉静,“陆将军和无忧公主目光还是局限在眼前。难道看不出,大凤朝的心腹之患根本就不在这里么?火莲教民心虽盛,在用兵、用计、以及大局方面与陆将军这等名将实在是相差甚远,纵然勉强支撑上一年半载,终于还会败在陆将军手中。”
他这样说着,丝毫没有理会凌月的复杂神色,“段某只是可惜,如此一个振兴大凤朝的良机,却要被白白浪费,万千万的大凤朝子民,还要继续煎熬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安民兴邦,不是陆将军和无忧公主日夜挂心的事情么?”
“段公子你错了,挂心社稷黎民的,是陆将军,可不是我呦……”云裳打趣着,心中却在暗暗惊讶,为什么这位段公子说起这些,总给她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似乎……他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
“无忧公主若不挂心这些,倒也好了……”那段公子又垂下双眸,静了静,叹道:“忧国者失身,忧己者安命!”
“这是我喜欢的《荣枯鉴》中的句子嘛,段公子是我知音!”云裳又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在成心打断这位段公子的“演讲”,似乎有些畏惧,可畏惧什么呢?难道怕陆慎被这个段公子说动。真的投了火莲教,或是“自己做天子”?
可她在打断,陆慎却又替他接上:“段公子说话。言之凿凿,陆慎却不明白。为什么公子说火莲教败亡,会令大凤朝天下失去复兴地机会?”
“这还是要从大凤朝积弊说起。”段公子沉吟一下,“方才所说大凤朝两弊,已经腐入骨髓----内忧外患,政以贿成。加上先前的宦官擅政,矿监税使……如今天下官逼民反,群雄并起,正是大凤朝多年积弊,一朝迸发,就算凤紫泯神仙再世,也难短时间内翻盘逆局;而天下大势早已容不得等他……所谓积累莫反,要在原有的政权基础上平和地解决问题,非有十几年功夫万难见效。而,中原地民众会等他吗?北方的苍浯会等他吗?
“五世而斩,族如此。国,亦如此。解决这样问题。最简单最快捷地方法。就是推翻了原有的政治,重新建立一个国家----所有的都是新的。法规、条例,从头来过;官员、豪族,去旧迎新。破而后立,历朝历代,天道轮回,哪次历史不是依靠这种办法,来进行自我的清洗呢?”
“咚”地一声,伴随着劈里啪啦的脆响,是孔杰掀翻了面前桌子。“姓段的!”他腾地站起身来,眼中熊熊怒火,仿佛可以将面前人烧灼个干净,“你不觉得欠我个解释吗?!”
幸好云裳早就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心中愤懑积累良多,只怕即将暴起发难,这才能够及时躲开,没有被淋漓的汁水浇到身上。
段南风停下了“宣讲”,轻轻皱眉叹道:“孔侍卫太罗唣了。”对面前这暴怒雄狮一般的孔杰,竟然没有半分畏惧的意思!
见他如此,孔杰抢步上前,便要强攻;而与此同时,凌月也一个闪身来到段南风身前,摆好了应对的架势……只是没有他们二人大展身手的机会了----段南风举起双手轻轻拍了拍……孔杰应声而倒。
陆慎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孔杰,责问:“你们火莲教给他服了什么毒?!”
“不是毒。”随后过来地云裳蹙眉答话,“是催眠术。应该是段公子在给孔杰催眠时加了这样的暗示,只要段公子击掌,孔杰便会晕倒。”
“说得对。”段南风也走过来,“是催眠暗示,而且是只能起一次作用的催眠暗示,不会对孔侍卫造成任何伤害----与无忧公主那种永久性地催眠修改记忆是不同的。”
那日出糗地旁观者还有一位么?云裳倏地红了脸,转眼去怒瞥一眼这位一直浅淡微笑地段公子,“段公子喜欢破而后立是不是?不如我们带兵到大理去,替段氏王爷也来个破而后立?!”
利用这个机会,云裳又在诈人了。“段”这个姓氏并不少见,但,姓段而又能够将皇家的尊贵与佛学地隐忍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怕也只有大理段氏一族了。
几代大理皇帝避位为僧,全国尊崇佛教,造就了段氏皇族出尘的气质。
果然,听她如此说,段南风面上神情终于难得地变了一变,默然良久,才说:“无忧公主从哪里知道段某来自大理的?”
竟是直接承认了。
看他的神情,又是那种略带着些紧张,仿佛对答案很是关切的模样。
云裳看看孔杰,见他只是睡着,应该并无大碍,便回身怒道:“段公子不用急着问这些,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公子身份,何苦淌这滩浑水?大理与大凤朝世代交好,民间商贾也多有来往,两国的和平安睦来之不易,难道段公子就真的如此看好火莲教,相信以这些流民匪寇的力量,就足以推翻几百年国祚的大凤朝朝廷吗?!”
“还有凌月姑娘,”她转过身去,“冯少绾的出身我遣人核对过,冯家世代忠良,舍身报国,唯死而已,也正因为如此,我对少绾,从来都是信任有加,便是机密要闻,也多不避讳,可我还是弄不明白,一个借狐仙立教的荒唐门派,何以就让冯氏忠良厚待,如此心甘情愿为马前卒,供人驱使,成为叛国逆上的利刃?”
与方才段南风“劝降”中的云淡风轻不同,云裳这番质问,句句铿锵,掷地有声。凌月面上,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惭色……然而段南风却只是微有一些失望的神色。
“无忧公主,”段南风的失望之色只是一掠而过,再抬眸时,依旧是那般平静,平静到绝望一般,“段某从未支持过火莲教,若说支持,或许火莲教一方有所误会倒是真的;不过无论如何,段某的所作所为都与大理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替一个朋友多操点心罢了……而且段某知道,只有陆将军,才有改变这天下命数的机会!”
他倒是言辞恳切,听起来颇有几分真心实意在其中,而他提到了“改变天下命数”几个字,更是再次触动云裳心弦,这个段南风,究竟与她有过什么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