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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于飞 千崖竞秀 1894 字 8个月前

第十章

大雍五月二十七日,盛州城。

一大早,陆湛波就不见了。牧飞缨哼哼唧唧的从他的房间里转出来,对如意客栈掌柜的说:“甲字三号房客人退房了,掌柜的派人把他的房间给收拾出来吧。”

小胡子掌柜的结结巴巴:“那,那位公子的……”

“嗯?”牧飞缨倚着前台,挑眉:“他的什么?他欠你银子?”

“不不!”那掌柜连连摆手。脸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公子不欠小老的银子,那什么,既然姑娘吩咐了,小老照办就是。阿芹!去甲字三号房!”

阿芹应一声滴溜溜的跑上楼了。

牧飞缨捏着下巴倚着前台,笑呵呵的。那小胡子掌柜也跟着咪咪的笑,暗叹这年头出钱的是大爷,呜呜,有钱的大爷脾气都怪的很。他可记得清清楚楚,那落魄的公子随身带的书画文房等物划拉划拉能装一车。

“嗯哼!”小胡子掌柜的捏着自己的小胡子,不着痕迹的跟牧飞缨又远了几步。

陆湛波的对门,罗枻此时坐在朝北的窗台上,单屈着一条腿,双臂怀抱倚在那儿。

盛州城的早晨热闹繁华依旧。清亮的风温柔的吹过,掀起少女脸上淡粉色的轻纱,露出娇俏的脸。

罗枻唇角含笑,悠闲的往下低着头。他这样的人,其实看上去并不是很英俊,实话说上来,长的一点也不漂亮。但是那一头卷发却是很打眼的,如果在换上一件白衣服,那么肯定会吸引不少眼光。可是罗枻呢,他是从不在乎这个的,随便一件灰白的袍子裹在身上,像个乞丐。

客栈对面的那个茶汤店,一个翠绿衣衫的女人坐在小凳子上喝一碗汤,手里抓着油饼,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奇怪的是这人身后站着好一溜官差。为首的低着头弓着身子说话。女子头也不抬的吃饼喝汤。

目光微微一滑,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在往里走。看了那个拂尘,罗枻一惊,玉知寒?

玉知寒像是察觉了,抬头。罗枻双手环胸,不方便摆手,他也不乐意去做那个样子,挑下眉毛算是打招呼。

玉知寒也很惊讶,罗枻这几年四处流窜,鲜少出现在人群中,没想到竟然住在一个客栈里了。又一想明日就是碧水山庄的兰花小聚,也就释怀了。拂尘一样,算是回礼。

牡丹一抹嘴巴,手背上一片油光。不在意的往身上揩一下,歪着头看着身后的衙役。

“大小姐,老爷请您回去,月底是咱们三太太的生辰,阖家就等着您回去祝寿呢。”

“她还没死呢?”

“呃,三太太身体康健的很,大小姐要是挂念,亲自回去看看最好。”明知道这女子跟家里头的主子关系僵到不行,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耐着心说。“大小姐……”打头的官差低头哈腰,擦着额上虚有的冷汗,赔笑:“您在考虑考虑,好歹她是您的生母呢,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血浓于水不是?”

“别跟我扯这个,”牡丹温和的笑着,话却冷静的吓人:“我母亲?我母亲打我出生那会就死了,你回去告诉她,烧三七的时候一定送挂鞭炮过去。”

“这……”官差慢慢直起身子,冲其他几个人使眼色。

牡丹看着这大老粗的男人在他面前做姿态,心里笑的不行。真是晦气啊,大早晨的就遇见这样的事情。回去要让那个老道士做做法驱驱鬼才成。

“成了,你们也别忙乎了。还以为是几年前呢,说绑就绑了?荣二,你回去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吧,就说我不孝,不能给她烧纸了。”

那叫荣二的也冷下脸,“大小姐,您这几年该闹的也闹了,该得的也得到了,也就是我们三太太念着你是亲生骨肉,才这样做小伏低的请您回去。我荣二是个粗人,好话也不会说,说句不好听的,您也顾着些咱们荣家的脸面。”

“荣二,”牡丹冷眼看着他,哼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荣家第一条忠心耿耿的狗!都说会叫的狗不要人,可你这条狗叫起来挺嚣张,咬起人来也挺疼的。”

“大小姐!”

“算了,你也是拿钱办事。办不成你那三太太也怎么不了你。回去复你的命令吧,如果不想她在被我气死的话,就编个好听的吉祥话给她。”

牡丹弹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坐起来,笑道:“荣二,下回可以换一个人来,你这一张老脸,本姑娘实在看得想吐。”

“你!”荣二狰狞着脸要上前,牡丹笑嘻嘻的看着他。旁边的衙役忙忙的拽住荣二,纷纷劝道:“二爷,二爷,你何必跟个丫头置气!她不受人待见是她的造化,自己做的业,可怪不得旁人!咱们回头就跟老爷说,她不愿入荣家的门。”

牡丹冷笑一声,甩袖出了茶汤店。

街的对面,玉知寒遥遥站立,道袍庄严飘逸。他这样站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街道的这一面,简陋的茶汤店门脸下,绿衣女子要走不走,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可是熙攘的大街上,谁会注意这样一个女孩子呢?

罗枻的视线不自觉的追过去,只看见玉知寒拂尘一样,女子低着头缓步走过去,玉知寒低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女子低头,点头。

初阳在盛州城的东边天空染上胭脂一样的颜色。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穿着丝绸的少女和摇着纸扇的公子们穿梭而过。不时有人停下来看一眼那个道士,还有他身边的女子。

罗枻闭上了眼睛,早晨的阳光暖洋洋的,也许,他也应该去喝一碗茶汤。

陆湛波晚上才回来,意气风发的样子。抬脚就要往里走。

柜台后的小胡子掌柜努嘴,阿芹有眼力见的迎了上去。

“陆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呵呵。这是上哪里去玩了?看您这样子,又是去卖字了?”

陆湛波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摇头尾巴晃:“哎,哪里能天天卖字呢?嗨!跟你瞎扯什么,我说了你能懂得?你别挡着,我累死了,要去睡觉呢。”

“呃,陆爷,你还是现在下边喝盏茶吧,新近来的茶叶,您是雅致人,尝尝?”

陆湛波一关扇子,“唰”一声。吓得阿芹一哆嗦。小心翼翼的觑着陆湛波。陆湛波就算再傻,再不会察言观色也瞧出了点不对。

“你今儿怎么巴结我?我也没欠你们银子啊,那疯女人不是给我交了房钱了么。这样,我现在也有钱了,你说吧,还要多少?”

说着就要掏钱。

阿芹咽口水,有银子拿当然是好事。可是明显眼前的这位跟楼上那个红衣服使枪的女人不能比,他们客栈最近不太平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少惹些麻烦为要。

只是苦了这傻兮兮的书生了啊。谁让他惹着不该惹的人呢?

“陆公子,小的实话跟您说了吧。您的客房啊,小的上午就给打扫干净空出来卖给别人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没退房啊?谁让你收拾的?那我住哪呢?”陆湛波一听自己的房间给别人了,不依了,跟个炸毛的猫似的。

“呃,陆公子,您不要急么。小的也是听人家的吩咐办事呀,小的……”

“你别小的大的,直说你听谁的话!哼,我不杀了他才怪!”

好粗暴的书生啊!偷听的众人无不感慨。

阿芹赔笑:“陆公子,您跟牧大小姐关系怎么样啊?”

陆湛波挑眉,哼一声:“我跟她如何,要你管?”纸扇摇的哗啦啦响。

阿芹额头一黑。

半晌,陆湛波磕磕巴巴的说:“你的意思是……是她,她让你们给退的?”

阿芹同情的点头。

陆湛波瞬间炸毛,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我要找她理论,她凭什么要退我的房间啊,她让我睡哪儿啊!要我睡她房里么?喂,你别拦着我!唔……”

偷窥的众人个个脸上冷汗涔涔,纷纷举杯喝酒划圈,却都支着耳朵。

阿芹叹气,拽一把陆湛波的袖子:“陆公子,我的陆大爷!你现在也别愁这个了,你房里的书啊画啊还有那些笔墨什么的啊,牧大小姐都不让留,吩咐小的给你扔在二楼口那儿了。”

“什么!牧飞缨她敢!”陆湛波咆哮,小心肝颤巍巍疼,他的宝贝啊!

阿芹拽不住窜上楼梯的陆湛波,只能和他的掌柜隔着大堂遥遥相望。掌柜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阿芹嘴一抽,抬脚走了。

楼上,陆湛波抱着他所剩无几的书画一边数一边呜呜哭。《金石篆》没了,《成章书札》也没了,他火急火燎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那套《翛然鱼》也没了!陆湛波卷着袖子在书堆里找,旁边的阿芹心惊胆战的看着陆湛波,陆湛波赶鸡似的挥手:

“起开起开!看见你我就难受!”

阿芹万分委屈:“这又关我什么事了?我也是听人家的吩咐呀……”

“要不是你把我这些宝贝垃圾似的堆在这里,还能丢?”

“陆湛波,是你自己不早些回来的!要是你早点回来这事还能有?再说了,谁知道你那些破书烂画是宝贝啊,哼!”

呜呜,陆湛波没心思跟他计较,在书堆里奋力的划拉,终于抱着一本《辰初全注》哈哈大笑,阿芹腿抖得抽风似的,安慰道:“陆公子啊,就算丢了什么,再寻一本也就完了,您可要想开些啊!”

陆湛波手里哗啦啦抖着本《辰初全注》,哼道:“你懂什么呀,败家玩意儿!”

无辜得到“败家玩意儿”称号的跑堂的阿芹心酸的悲凉悲凉的,抱住楼梯转口的柱子无声哭泣。抬眼去看他的小胡子掌柜,掌柜正对着他吹胡子瞪眼,还不快下来接客呀你还怨妇什么呢啊……

客栈打烊的时候,陆湛波就蹲在自家客房的门口,守着一堆书画。

人来人往,都嫌弃的看着他。陆湛波天生神经粗的像树,自然不去理会。只是觉得走廊上的穿堂风阴冷阴冷的。

罗枻一出门,就看见对门门口堆着坨白色巨-物。忍不住上前踢一脚,巨-物动了下,抬起头来,哼唧一声。

罗枻笑看着书生,“怎么不进屋?”

书生指着脚底下的一堆书,又指指房门,“被人赶出来了……”

“呵呵,我正要出去一晚,你要是不嫌弃,就睡我的房间吧。”

“哗……”书生仰起脸,一副被丢弃的小狗一样的神情,“真的么?我不嫌弃……”

罗枻摸摸他的脑袋,“嗯,去睡吧。”

粗神经的书生陆湛波抱着他的书画就钻进新的狗窝,摇着尾巴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