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奇棠和万年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闯进了乌孙王族禁地,他们要弄清楚须其格为首的卖国贼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与匈奴勾结。沿路查探下来,那些驻扎的营房却都不是假装出来的,而是有真正的乌孙将士把守,看那阵势,几乎就是所有派遣到边境的兵力。
万年偶遇昔日的部下,从他口中得知所有将士收到泥靡的密令撤兵,并且要去围剿背上谋反罪名的刘烨和元贵靡。万年亲眼看到图奇棠一剑刺穿了泥靡的心脏,他压根就不相信是泥靡本人发出的密令,认定了是其他人冒充他的名义发号施令。
不料,当伪装成乌孙侍卫的图奇棠看到须其格蒙古包里的情形,整个人都怔住了。他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须其格那张宽大舒适铺着裘皮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微闭双目的人,他的左胸口包扎得严严实实,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乍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般。但他时不时颤动的双唇,却说明了他还没有得到死神的召唤。
图奇棠刺穿泥靡那一剑,他是算计好了的,力道只多不少,绝不会留下后患。当人的心脏被那种力道刺穿,别说死而复生,就算想多活两个时辰都不可能。可是,图奇棠看到被他杀死的那个人,居然还有生气,甚至正在一点点复原。
“……所幸大王的心脏生来与其他人不同,普通人的心脏在左边,而大王的在右边,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至于伤到要害。”图奇棠勉强收回震惊的情绪,听到御医最后说的这句话。
须其格睁大了红肿的双眼,双手用力拍了拍胸口:“真是万幸哪万幸,可怜我靡儿受了这么多的苦,好在老天爷开眼,没让那帮贼人得逞。他们以为杀了靡儿就能夺回乌孙,哼,休想,做梦……”
“母后……”泥靡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寻找须其格的身影,“母后,你过来……”
“好,好,娘在这儿呢,娘在的……”须其格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忙不迭地跑过去,蹲在床榻边握住泥靡的手,心疼地注视着他苍白的脸颊,“靡儿啊,靡儿,娘来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说吧,娘听着呢!”
泥靡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他左边胸口的剑伤实在太重,稍一用力就觉得扯开了皮肉,撕裂的痛苦叫人难以承受。
“大王现在不适合操劳,还是先休息为好。”那名御医见状,连忙阻止道。
须其格慌了心神:“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大王的伤正在复原吗?他为什么连说句话都这么困难,你给大王配的药是不是没有效果,你这个庸医……“
御医担待不起这种罪名,慌忙解释道:“当时大王的伤口出血严重,却要坚持先写诏书,所以才会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以至于疼痛加剧。”
须其格瞪了御医一眼:“说到底还是你无能,那种情形之下,你怎能让大王动手写诏书,随便找个人替代不就行了么!”
“微臣无能,微臣无法说服大王!”御医索性不解释了,任凭须其格泄愤。
“母后……”泥靡挣扎着回握住须其格的手,缓缓说道,“别怪他,是我坚持,是我……”
“好,娘不怪他,靡儿,你快别说话了,留些力气养伤。”须其格泪眼汪汪地应道。
“母后,将士们,都回来了?”泥靡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须其格,驻守边境的将士能否如期归来是他最在意的事。
须其格点了点头:“回来了,都回来了,靡儿你放心,他们收到你的密令,立刻就赶来了。眼下正在草原上扎营把守,将那些贼人的来路封个严实着哪,他们那些该死的要是敢来,就是来送死的。”
泥靡松了口气,又道:“王后那边有动静了吗?”
“应该还没有,娘至今没收到什么消息……”须其格仔细地想了想,恨声道,“不过那个常惠去找她了,撇下边境的将士们不闻不问,根本不配做咱们乌孙的大将军。”
“罢了,由他去吧,王后出了事,他不可能不管……”泥靡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也对,那常惠呀,就是贱人的走狗,谁叫他们都是汉人呢,大王对他再好,他也不会记得你的恩情。这种人连狗都不如,就让他去找贱人吧,叫他们一起来送死。”须其格愤愤不平地咒骂道,唯恐泥靡动气,随即又安抚道,“不过大王你可千万别生气,跟他们这些贱人不值得,幸亏你想到了他们前面去,及时调来了边境的将士们保卫朝廷,又跟匈奴单于谈好条件,劝服他们收兵。我看哪,你这一招使得真绝,匈奴人就是饿极了的狼,丢过去一块肉,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能保住咱们乌孙的安定,给他们几个部落也是值得的……”
泥靡摇摇头:“这只是无奈之计,待我养好了伤,一定把割让出去的部落要回来……”
须其格不想他再冒险,随即阻止道:“不用,不用,不就是几个贫瘠的小部落么,给匈奴人拿去就是了,何必要大王你再费心思。眼下最要紧的是除掉叛贼,只要除掉他们,乌孙就还是咱们的,保准以后都没有祸患了。”
“我一定要讨回来,我才不要匈奴人嘲笑我的孬种。”泥靡激动了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是乌孙的昆莫,草原之王,没有人能从我手中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是,是,是,没人有这能耐……”须其格慌忙安抚,“靡儿,你别冲动,你要想把部落抢回来,得先养好身子再说啊,只要你好好的,不管是逆贼还是匈奴人,都会被你打败……”
泥靡稍为平复了下来,歇了片刻后,才道:“记住,王后要是来了,给我全都抓活的,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她分毫。”
须其格抿紧了唇,憋了半天嘟哝一句:“你就还想着那个贱人,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是舍不得杀了她。”
泥靡瞥了眼须其格:“总之,你不要插手我的事,不然,即使是母后,我也不放过。”
须其格脸色大变,委屈地应道:“是,娘记住了。”
听到这番对话,万年再也抑制不住满心激愤,当即就要冲进去再给泥靡补一刀。图奇棠眼明手快,拖着万年远离了蒙古包。
“放手,放开我……”万年用力挣脱图奇棠,怒道,“刚才你全都听见了,泥靡那混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为了对付母后,甘愿割让乌孙的部落。他这种人还配做乌孙的昆莫吗?更荒谬的是,你那一剑竟也没能要他的命,他还活得好好的,还说什么,他的心脏和别人不同长在右边……老天,老天,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万年,你不要冲动,泥靡没死我也很意外,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不过,相比泥靡的命,目前最重要的是你母后和世子的安危。”图奇棠劝道。
“就是为了保护母后和世子,我才不能容忍泥靡活在这世上。”万年咬紧牙关,死盯着那座蒙古包,“泥靡就是祸根,不除掉他后患无穷,他如今出卖了乌孙,他不配称王,我杀了他是替天行道……”
“你给我冷静一点,如果杀了他就能免除后患,不用你出手,方才我就冲进去了。可是,杀了他之后呢,我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也看见了,草原周围有数万名将士,你我插翅也难飞啊!”
“说白了你就是怕死!好,你不去,我去!”万年推开图奇棠,执拗地要去刺杀泥靡。
图奇棠一把拉住他:“万年,你听我说,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来说很不利,就算杀了泥靡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军已经调来待命,泥靡若是死了,须其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她铁定不会放过你母后和世子。相反,泥靡若是还在,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这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我们现在知道泥靡没死,就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常将军和师大人还等着我们的情报,我们应该保留实力回去从长计议。不然,你母后收不到消息,不清楚这边的虚实,万一做出错误的判断,那就追悔莫及了。”
万年听他这么说,总算冷静下来了:“那你先回去,我留在这儿,到时候还能做个内应。”
“内应?”图奇棠自然知道他怎么想,“你想见机行事,看准时机再杀泥靡吧!”
万年不语,他的心思被图奇棠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想隐藏。
“这样做不妥,你留在这里太危险,我不会答应的。”图奇棠依然反对。
“好,我保证不惊动他们还不行吗,我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为母后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跟我一起回去。”图奇棠继续劝说万年,“你难道看不出来,泥靡他大势已去了么,他连乌孙的部落都割让给了匈奴,他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家尊严的君王还能立足多久?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乌孙,势必会引起众人不满,到时候你母后拥护世子称王就成了理所当然。”
“原本刺杀泥靡,咱们还要担着谋逆弑君的罪名,但泥靡没死,罪名也就不存在了。当今形势对你母后有利,不管泥靡怎么做,他都难以扭转劣势,民众的谴责足以令他王位不保,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从匈奴手中抢回部落的原因。你说你要为你母后做些什么,那你就该倾尽所能为她打一场翻身仗,而不是画蛇添足徒增烦恼。”
经图奇棠这么一点拨,万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刘烨得知泥靡没死,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但她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思量过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即刻回赤谷城,成立乌孙新王朝,立世子为王。”
泥靡苦等刘烨多时,不见她带兵来夺权,左等右等却等来了元贵靡在赤谷城成立新王朝的消息。泥靡当场气得吐血,他原本打算着引刘烨钻进圈套,将她身边的人全部抓起来,然后好好地折磨她。未曾想,刘烨居然另辟蹊径,在这风口浪尖上拥护元贵靡为新王朝的昆莫。
刘烨摆明了跟他对着干,也不打算再走回头路,乌孙新王朝的成立,对他而言是**裸的嘲讽与不屑。如果他还能容忍下去,他就枉称为草原之王。
不过,刘烨的决定,并不是给泥靡找到一个治罪的借口。如果说之前她还没有夺回政权的必胜把握,现在泥靡反倒给她增添了信心。她的想法和图奇棠是一致的,眼下的形势对她和世子很有利,新王朝的成立也是大势所趋。
刘烨拥护元贵靡称王最好的理由就是,泥靡失职,乌孙需要新王。泥靡身为乌孙昆莫,非但没有保障乌孙国土的完整,维护乌孙百姓的利益,反而割让部落讨好匈奴,这种做法于理不容,有愧乌孙王朝历代祖先。
割让部落之事很快就散播开来,原先支持泥靡的那一派也有些坐不住了,都背上了卖国求荣的罪名,甚至被家人指责斥骂。而那些本就赞赏刘烨,无奈接受泥靡称王的臣民,对他的不满更为强烈,得知刘烨成立新王朝,索性都去赤谷城投靠她了。
短短数月,以赤谷城为中心的乌孙新王朝得到了众多臣民的支持,刘烨不费一兵一卒就扭转了局势,将泥靡逼上绝境。泥靡心急如焚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刻带兵以谋逆的罪名杀掉元贵靡,但他的伤势还很重,别说带兵征战,连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新王朝的势力一天天庞大起来。
但这不是刘烨要的最终结果,迟早有一天,她会回到草原,让元贵靡取代泥靡,成为真正的草原之王。
赤谷城的经济一向繁荣,如今新王朝成立,所得收入就用来充实国库储备力量,断了泥靡大部分的财路。新王朝的百姓生活富足,没有人想回到偏远的部落,还要冒着被割让的危险。渐渐地,被泥靡调集的将士们也开始有了动摇,他们辛苦打仗不就是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么!可是泥靡做法极端,根本就不为老百姓着想,反观刘烨还是一如既往的仁政亲民,乌孙需要什么样的政权,相比之下一目了然!
龟兹国王前来乌孙新王朝求亲,无疑给百姓们又打了一剂强心针,对于新王朝的未来充满希望。虽说龟兹国王一贯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人为敌,但他毕竟拗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绛宾王子决意要与弟史公主结为夫妻,龟兹王后也很喜欢弟史,禁不住母子二人的软磨硬缠,龟兹国王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原则,冒着被泥靡痛恨的危险,亲自前往赤谷城向刘烨求亲。
看到弟史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刘烨没有理由不支持,她爽快地答应了龟兹国王的求亲,并且给他们选好了成亲的日子。
绛宾欢天喜地回去筹备婚事,弟史留下来陪伴刘烨,再做几天未出阁的姑娘。
“母后,现在回想你和小嫽姨娘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可惜我以前听不进去,才会让你们伤心,我真的很不懂事,母后你能不能原谅我?”弟史趴在刘烨膝头,自责地说道。
刘烨轻抚着她的长发,笑道:“傻孩子,母后何时怪过你。你以前还小,听不进去也是自然,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也学会了自己做决定,母后深感欣慰。只是,弟史,你是为了我们说的话,才选择了绛宾吗?”
弟史摇了摇头:“我爱上了绛宾,我自己都没想到,从前我以为错过万年哥哥,就再也遇不到喜欢的人了,其实并不是这样。只要敞开心扉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很好很好的人,值得珍爱的人。母后和姨娘说得对,我对万年哥哥的感情,是迷恋和依赖,但是绛宾不同,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心里很踏实,我有信心跟他走完一辈子。也许细水长流的爱情更适合我吧,我喜欢现在这种平静惬意的生活,他总在不经意间给我小惊喜,让我感觉自己很幸福。”
刘烨认同地笑了笑:“看来我的弟史真是长大了,你的幸福,是母后和父王共同的期盼。”
弟史抬起头,眼睛微微泛红:“母后,女儿出嫁之后,不能时常回来看你,你自己要多保重。父王不在了,所有的重担都由你一个人扛着,弟弟年纪还小,要接过这幅担子还得等好几年。母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告诉我,我和绛宾都会尽全力帮你的。别说怕给我们添麻烦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你和弟弟出了事,我们会遗憾终生的。”
刘烨感动地点点头:“好,日后有需要,母后就去找你和绛宾。”
“嗯,说好了啊,母后你要记得。”弟史拭去眼角的泪水,担忧道,“不知道泥靡何时会来,如果他就此放弃了该有多好。”
“他不会放弃的,因为他无法容忍乌孙有第二个昆莫。”刘烨轻叹了声,“他会来,这一天不会很久,他明白再等下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