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赏夕跳入屋子,却只看到江芷容决绝跃下窗台的背影,一袭雪白的衣衫,衬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从窗前一闪而没。
秦赏夕只觉得心中一空,两步奔到窗边不甘心的探手出去,却只抓到一抹空,指间有凉凉的风吹过,直让她心里也跟着凉了下去。
悲剧眼看就要酿成,李臻却在此时奇迹般出现。他越过人群,身子平平掠出去,拦腰抱住跃下窗台的江芷容,稳稳落在路旁。这一变故,直惹得路人纷纷驻足。
谢云起和谢潇华也落了下来,他二人不过比李臻慢了一步,却只是这一步,几乎救不了江芷容,还好李臻及时赶到。
秦赏夕松了一口气,直接从窗子中跃下,去看李臻怀里的江芷容。谢怀远也匆匆绕到客栈后面的街上来看江芷容,却被秦赏夕一把推开:“你滚开。”
李臻怀里的江芷容鬓发微乱,面容苍白,双眉紧蹙,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眼角尚有泪痕,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不愿意看到谢怀远。
李臻对秦赏夕道:“放心,她没摔到,我先抱她上去。”
“有劳。”秦赏夕微一点头。
李臻抱着江芷容,面无表情从谢怀远身旁走过,进入客栈匆匆上楼。
秦赏夕三人随后跟上。
团素一直站在窗边瞧着下面的情形,看到江芷容没事,也是长出一口气。
待李臻将江芷容报上来后,她问二人身后的秦赏夕:“秦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江姑娘这是怎么了?”
秦赏夕摇摇头道:“没什么,她只是有些事想不开罢了。”
李臻安置好江芷容,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团素:“你要的糖炒栗子!”
团素素来喜欢吃糖炒栗子,以前谢云起若是递给她一包栗子,她必然兴高采烈欢欢喜喜接过来。今日她又想吃栗子,于是李臻便上街帮她买栗子,她便安心等着。谁知却先等来秦赏夕找江芷容,随后回来的谢潇华听说江芷容不见,也出去帮忙寻人,她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隔壁屋子里有了动静,想来是江芷容回来了。团素来到隔壁房里,谁知一推门却看到江芷容早已爬上了半人高的窗台,她心中焦急,怎奈动作却比平日要慢很多,情急之下,高声喊了出来,这一喊便惊动了楼下的人。无奈秦赏夕动作再快,仍是来不及,还好李臻恰在此时赶了回来,看到江芷容跳窗,立刻飞身相救。
团素从李臻手里接过栗子,却无心去吃,只是担忧的看着躺在**的江芷容。这些日子以来,她和李臻早已将自己多年的生活告知对方,李臻毫不隐瞒,将自己与谢怀远之间的事也尽数告知,所以团素对江芷容的遭遇也是知情的。此刻看到江芷容这般模样,只觉得这女子真是命苦,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好歹还有个儿子,而且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不曾弃了她,仍旧接了回来一同生活,日子也算安稳平静,不想没多久儿子也死了,自己也疯了。幸好秦赏夕为人有情义,千里迢迢带着她来了楚城治病,谁知却又让她遇上这种难以启齿的事。谢怀远真真不是个东西。唉,这位堂少爷这是怎么了?早先也不过是性子孤僻了些,怎么后来却变成这样了?看江芷容现在的样子,八成又跟谢怀远脱不了干系。
秦赏夕坐到江芷容床侧:“芷容,你怎么样?你若没有睡着,就答应我一声好不好?不然我会担心的,大家都会不放心你的。”
江芷容那边仍是没有动静。
秦赏夕继续问:“芷容,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若非想起所有的事,她又何必自杀?谢怀远杀人,固然让她看不过眼,也不至于自杀。除非她想起所有的事,觉得痛不欲生,加之看到谢怀远是那种人,所以才会一时想不开,跑去跳窗。
江芷容果然睁开眼,起身抱住秦赏夕,再次哭起来,一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赏夕,我后悔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原来,自从上次听到谢潇华和谢怀远吵架后,江芷容便开始陆陆续续想起一些事情,直到最后,忆起过去。想起过去后,她反而平静了。自己的疯癫,让秦赏夕和齐齐格操了不少心,来到楚城后,结识的人都对她甚好,也都十分关心她。她没有理由再不好好生活下去。老天虽然带走了成儿,可是又赐给了他一个孩子。虽然那个男人是用强,虽然他口中叫得名字是“袖袖”,可是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他都这么大了,母子连心,不管他是怎么来的,他已经是她的孩子了。她想要好好养身子,然后生下这个孩子,她想着,日后带着孩子回木兰庭安安稳稳过日子,躲谢怀远远远的。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男人,更遑论这个男人只是将她当成另一个女人的替身罢了。其实,谢怀远对她用心良苦,她也曾想过原谅他,并告诉他自己已经记起前尘种种,让他不要再白费心思,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谢怀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残忍,更加毒辣。
江芷容越哭越伤心,她不懂,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呀?她甚至曾经将谢怀远错认成方绍鸿,绍鸿,我真可笑是不是?
谢怀远也来到房中,却看到江芷容伏在秦赏夕怀中痛哭的一幕,神情中尽是哀伤绝望,还有几许悲愤。她在为自己不平:“赏夕,为什么要是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的丈夫也死了,最后连我的儿子也死了。我宁可变疯,只想得到平静,只想和我的儿子团聚,可是为什么就是有人不肯放过我?谢怀远他凭什么就要来伤害我?就因为我和袖袖有些像吗?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我不给这种人生孩子,我的孩子也不可以有这种父亲!”
看她如此伤心,谢怀远心中竟莫名地一痛。他如今的心痛并不是因为袖袖,就是真真切切的因为江芷容的痛苦而不快。听到后来,他猛地紧张起来,冲到江芷容身边:“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你怀胎数月的孩子,你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江芷容看到他过来,只是含恨瞪了他一眼,便转过头不理他。
秦赏夕警告道:“谢怀远,你最好赶快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才不管你吏部尚书还是兵部尚书呢。”
谢怀远却不走,赖在房中继续劝江芷容:“芷容,你素来心地善良,你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吗?”
江芷容却冷冷道:“谢怀远,若我腹中孩儿不是你的,你还会这么苦心来劝我吗?说到底,你为的仍然是你自己罢了!”
谢怀远还要开口,谢潇华早看不下去,将他强行拉出屋子:“你给我出来,你已经逼得她去寻死了,还要怎样?”
“你干什么,我是你二哥,你放开我!”
“很好,二哥,小弟得罪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看着你,让你再没办法骚扰芷容。我谢潇华说到做到!”
谢潇华果然说到做到,从此,谢怀远只要一来到悦己客栈,就会被谢潇华这个“门神”给赶出去。
这种情形没有维持几天,三月之期已满,泽州城内再无新的病人出现,朝廷撤销对泽州城的封禁,泽州城可以和外界恢复往来,城内百姓再不需要单纯靠外界支援生存。离奇的是,一代神医严清之却不知所终,不知去了哪里!永嘉帝听闻此事,一面将严清之的善行诏告天下加以表彰,一面派人四处查找严清之的下落。自然,此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谢云起虽然知道实情,却也十分无奈,只能对秦赏夕道:“他是吏部尚书,若要状告他杀人,必须要有证据!”
秦赏夕只是道:“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不必告诉我这些!”那语气平静的让人摸不透她是对谢云起的“偏私”死心了,还是知道谢云起说的是实情,真的理解他了。
江芷容虽然亲眼见到谢怀远杀人,却是无心理会此事,更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去指证谢怀远。如今,在众人眼里,她不过是和谢怀远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的女人罢了。她若出面,只会勾起那些不明真相者的好奇心,从此,只怕她又要被人谈论不休。如今,她只想着该怎样处置腹中孩儿。她不想再要这孩子,但是秦赏夕却不希望她堕胎,毕竟月份已大,她身子又刚稳定下来,若要堕胎,对她自己伤害太大。依着秦赏夕的意思,等孩子生下来,她若想要,秦赏夕就带着她和孩子回西北,躲得京城和楚城远远的。若她不想要,可以丢给谢怀远,或者,直接送一户好人家收养了去。总之,堕胎之事万万不可。
江芷容素来没什么主见,不想要这孩子,却又不想让秦赏夕担心,何况,也不是一点也不想要,有时候还是很舍不得腹中骨肉。如此,事情便耽搁下。直到泽州封禁解除,一行人离开泽州返回楚城。
临行之际,谢家兄弟和秦赏夕一起拜别叶氏父女。
在叶镜寒墓碑前,谢云起对谢怀远道:“如果你心里还有叶叔叔,还记得他生前的教诲,你就自己辞官吧。”
谢怀远好笑:“我不记得难道你记得?那你怎么任他枉死?你凭什么要我辞官?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有件事做得十分不好,我不该明知道你虚报制盐成本,却隐瞒不报!”
他一番话,说得谢云起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秦赏夕虽然看不惯谢怀远如此嚣张,且心中明知道谢云起自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可偏又说不过谢怀远那堆歪理。
谢怀远则继续对谢云起道:“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最讨厌你用一堆大道理来教训我!”
谢潇华早已忍耐多时,此时终于按捺不住,一拳打向谢怀远脸颊,谢怀远哪里及得上他的气力,被他一拳打翻在地。
谢潇华道:“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用拳头教训你!”
谢云起生怕谢潇华还要动手,拉过他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这么没规矩?”
“我没规矩难道他有规矩?他明知道你的心病,还要不停的往上戳,他自找的!”
谢怀远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抹去唇角血痕:“很好,很好,果然你们两个才是亲兄弟,一个鼻孔出气!”说完,一甩袍袖,先行离去。
谢潇华这下更是生气:“谢怀远,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说这话来刺激谢云起,好让谢云起更内疚,无论他做什么,都能容得下他!
谢云起无奈道:“别吵了,随他怎么说吧,我们该走了。”
他们在泽州城被困多日,如今时节已至隆冬,因了他进泽州城前的一道平价出售商铺的命令,外面,恐怕早已是天翻地覆。不知如今外面的形势已经怎样了。而他违抗皇命的账,恐怕也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