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赏夕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云起,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为什么要将我当成傻子来玩弄?
原以为,此生最伤心的时刻,是接到爹和姐姐死讯的那一刻,如今方知还有更让人伤心痛苦的时候。
秦赏夕,你这个傻子。你竟然让自己的父亲和姐姐枉死这么久?你竟然跟凶手一家人亲亲密密的生活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忽然扬手狠狠掴了自己一巴掌!
“哎哟,秦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韩大娘在叫她。
韩大娘上前搂着秦赏夕肩头左看右看,见她周身无事,只是脸颊红肿一片,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瞧着她的脸颊仍有些心疼:“好好的,怎么作践自己啊?”
她本是来自家田间锄草的,站在地头处,远远看着这边的人影像是秦赏夕。加之此处本就是叶氏父女的墓碑,她料定必是秦赏夕来了,便放下锄头赶过来,想跟秦赏夕打声招呼,谁知刚走近些,就看到这里棺木横陈,秦赏夕在自己打自己。
韩大娘只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掘了叶镜寒的坟堆捣鼓值钱东西,便陪着秦赏夕恨骂道:“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做得孽哟,不知道有损后世子孙阴德么?”
秦赏夕兀自发呆,脸上有被汗渍沾染的泥土,脚下是一株俏人麻。
韩大娘骂完“盗墓贼”,又来安慰秦赏夕:“秦姑娘…..”她话到此处,突然闭了嘴,眼睛直愣愣盯着秦赏夕身后。好半晌,才疑惑地叫出一句:“王嫂子?”一边叫着,她放开秦赏夕,朝不远处的羊肠小道上跑过去,嘴里高声叫着:“王嫂子,王嫂子--”
秦赏夕随着她奔走的方向看过去,竟看见王大娘走在小径上。
王大娘听到呼唤声,朝这边看过来,看到是韩大娘,也忙朝韩大娘这里过来,口中也叫着:“月蝉,月蝉。”
原来韩大娘的闺名是月蝉,韩月蝉。
两个老大娘见面,竟然紧紧相拥,两个人都是老泪纵横。
一个问:“老嫂子,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我找到你家去,院子里却是空的。”
一个说:“我差点被人逼死在外头。”
另一个再问:“老嫂子,咱们那帮老姐妹都怎么回事?一个一个的,说去就去了,只剩下你生死未卜。如今可好,总算健健康康回来了。”
这个接着说:“可算你命大,那天没去给谢家接生!”
韩月蝉听到这里,奇问:“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大娘抬手拭泪,抽噎道:“一言难尽啊。”
韩大娘道:“莫非,莫非咱们那几个老姐妹的死,跟谢家有关系?其实我早就这么怀疑过,但是我看谢云起他……他不像个坏人啊。”
王大娘道:“属他心肠坏,我一把老骨头了,他昨个大半夜里还要去赶我离开楚城。”
秦赏夕听到这里,也朝这边走过来,问道:“王大娘,可否说清楚,你们给我姐姐接生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
王大娘一看是她,不知是敌是友,不肯开口。
秦赏夕忙道:“我是叶袖袖的妹妹。”
“不可能”王大娘道,“那叶袖袖是叶镜寒的独生女儿,这事人人都知道。”
“是真的”韩月蝉道,“如今楚城人人都知道,这位秦姑娘是叶镜寒的女儿,只是自小没跟着叶镜寒长大。”
“秦姑娘?怎么姓秦呢?”王大娘还是疑惑。
秦赏夕哪有心思跟她解释,只道:“跟养父母姓的。”
王大娘一听,浑浊的目光竟然发出亮光,抓住秦赏夕道:“秦姑娘,你姐姐死得冤枉,你要为她报仇啊!”她亲眼见过面前这个年轻女子杀谢云起,谢云起似乎很怕她,不对,也不像是怕,就是,就是不去反抗她,反正这个女人能帮她的老姐妹们讨个公道,能让谢家的人以命抵命!
秦赏夕耐着性子重新问了一遍:“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王大娘这才将接生那天所见之事,再细细回想了一遍,虽然她害怕去想,但她现在只想一字不落的将叶袖袖那天受的罪说给秦赏夕听。
原来那天,叶袖袖提前半个月生产。王大娘是最先被人请过去的产婆。刚到那里,王大娘就吓了一跳。叶袖袖身上流出的羊水,竟有些发黑,而且色泽比别的孕妇要浑浊些。
王大娘当即就出了门,对站在产房外面的谢川道:“谢老爷,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少夫人她…..”
她话未完,便被谢川厉声打断:“少夫人好好的,你安心接生便是。记住,我的孙儿若出了什么差池,我为你是问。”
说罢,谢川拂袖而去。
王大娘唯有叹息,都说谢川很不满意这个儿媳,她到今天才知道,谢川对叶袖袖不管不顾到了什么地步。
因为害怕谢川最后那句“为你是问”,王大娘只得尽心尽力为叶袖袖接生。
可是事情越来越不对头。
当时,谢川说产房不吉利,不让多余的人进去,屋子里只有王大娘和一个叫团素的小丫头。
王大娘和团素忙活了半天,叶袖袖那边疼得半死,肚子里却没了动静。
王大娘心道不好,坚持要请大夫。可是产房门被反锁了,外面的人只说,老爷子嫌产房不吉利,让接生后再开门。
团素没见过这种情况,听叶袖袖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心里越来越慌,整个人六神无主。
王大娘终于看不过去,朝外面喊道:“你们这是要害死人哪,赶快再请几个人来吧。”
听她说得严重了,这才有人去禀报谢川。
谢川那边终于发下话来,再请几个会接生的产婆来。
那意思是,生不下来,不是因为叶袖袖身体不好,是因为王大娘不会接生。
王大娘暗骂这个老匹夫,但她看叶袖袖实在可怜,便隔着门对传话的人道:“你去刘家铺子弄,去那个最大的院子,那里还有几位老大娘,那是楚城最好的接生婆了。”
她自守寡后,便和这几个同样年轻守寡的人相熟。几个女人,相扶相持到老。她本是好意,这谢家财大气粗,给他们家接生,赏的银子多。再一个,她那几个老姐妹,也确实当得起楚城最好的接生婆的头衔。
很快,人都来了。
另外几个老婆子也都被关进了产房,产房门依旧从外面反锁。
唉,几个人都暗自心凉。产房不吉利的说法,自古有之,大户人家对之颇有避讳,可是,谢川在这种时候还不顾媳妇和孙子性命,只管避着忌讳,怎能不让人徒生心凉。
但这几个老大娘顾不得多想,很快就都围到床边去帮叶袖袖。
可是叶袖袖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眉峰紧蹙,五官抽搐,显是越来越难受,但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团素一个小姑娘,方才被吓坏了,但时间久了,却也就不像初时那么害怕了。直到此刻方才恢复往日的伶俐。她一直拍门朝外喊:“快点,出去请大夫。”
“团素姑娘,不是我们不去,老爷子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哪也不准去!”外面回话的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们这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少夫人平日里错待过你们么?她如今命在旦夕,你们违命一次又如何?不就是回来挨几板子么?你们请个大夫来,救的可是一大一小两条人命!”
外面守门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所以不觉得有多危险。其中一人还道:“我老婆生头胎那会,那血流的一盆一盆的,照样好好的。团素丫头啊,你是太小了,没经过世面,所以被吓着了,没事没事的。”
**,叶袖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鲜红刺目。
团素吓得“啊”的惊叫,扑到床边叫道:“夫人,夫人!”
叶袖袖仍旧是蹙眉吐血不止,肚子里却死活没有动静。
几个产婆也急了,什么催生的法子都用上了,可是叶袖袖的肚子里就是没动静,她自己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终于,一个老产婆说了:“这,这…….该不是死胎吧?”
“像是死胎,可是又不像。”有人壮着胆子接口。
她们几个人接生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团素越听越害怕,忍不住哭叫道:“夫人,夫人你醒醒啊夫人。大公子很快就回来了,大公子快回来了。你快把小少爷生出来给大公子看。明天大公子回来,就看到你们母子了。”
里面的情形终于让外面的人害怕起来。
有人隔着门道:“团素,你们稳着点,千万别让夫人出事,我们这就去禀告老爷,马上去找大夫。”
谢川虽然讨厌这儿媳,但或许是还有一丝良心,也或许是记挂着叶袖袖腹中孩儿,那毕竟是他的孙子。听说产房真的出事,便命人去请严清之。
前去禀告谢川的两个守门人,一个去请严清之,另一个回来继续守门。
那人安慰里面的人道:“你们要想办法好生救少夫人母子,一会严大夫就来了。”
团素皱眉道:“哪个严大夫?”
“就是严神医啊,楚城最好的大夫。”
团素却觉得不对:“严清之住的那么远,你们应该就近找个大夫才是啊。”
守门的人一时怔住,但他也毫无办法:“老爷说了,要给少夫人请最好的大夫来。”
几个产婆哪还顾得上听这些,轮流忙乎,帮叶袖袖催生。
本来毫无进展的情况,过了会,突然又开始好转。
也不见叶袖袖怎么用力,事实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可用了,吐那么多血,不死已是万幸。可是,叶袖袖似乎是不甘心,仍是用尽最后一丝丝力气,竟将那孩子顺利的生出来了。
只是,孩子刚出来的那一刻,产房里立刻响起一片尖叫声。
那孩子,竟然全身乌黑。还没全生出来时,也没见怎样,刚生出来,便死了。
这事太诡异了,产房里的人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事。除了团素守在床前,另外几人早已抱做一团,根本没人敢去接叶袖袖身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