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赏夕翻身拜倒:“不孝女秦赏夕,拜见爹爹。”
叶镜寒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抚摸女儿的头发,脸颊,肩头。他刚摸到肩头,秦赏夕便倒抽一口冷气:“疼!”
叶镜寒父女三人初次团聚,由本应该的欢聚一堂,变成了叶袖袖给秦赏夕治伤。从那时候起,秦赏夕一直感激叶袖袖。本来叶袖袖母亲之死,与她的母亲也算有些关系。但是叶袖袖从来没有因为上一代的恩怨,给过她脸色看,她只是一心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其实,叶袖袖即使对她不好,她也不能说什么,她没有资格指责她,就连叶镜寒也没有资格。因了叶袖袖的宽容,她们父女三人才能在短暂的相聚里,过得其乐融融。
还记得那一日,叶袖袖小心翼翼将秦赏夕的上衣除去,手上涂了药酒给她揉、搓红肿的地方,虽然已是分外小心,但秦赏夕还是叫苦不迭。
叶袖袖闺房外面。叶镜寒听着秦赏夕连连呼痛,竟是心神不宁,又是心疼女儿又是自责。十多年不见的女儿千里迢迢来探亲,没想到竟然伤在了家门口,他这个父亲做得也太不称职了。
谢云起直到此时方才确信,自己的的确确打了叶镜寒的女儿。他见叶镜寒急得背负双手,在屋内走来走去,不由一阵自责,对着叶镜寒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叶叔叔,是我太冲动了。”
叶镜寒忙摇头道:“是夕儿胡闹,跟你没关系。”
听他这么说,谢云起心里还算稍稍好受些。
叶镜寒虽然心里明白,此事不能怪谢云起,却仍是忍不住问道:“云起,你到底用了几成掌力?”怕谢云起误会自己在责怪他,叶镜寒忙又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知道赏夕伤得怎么样。”
啊?谢云起小心措辞道:“云起当时并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所以下手不重。”
“这就好这就好。”
“云起当时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所以出手…….也不太轻。”他不是故意吓唬叶镜寒,只是不好意思完全撇清责任。
“啊?”叶镜寒这辈子都不曾如此失态过,但他实在无法掩饰自己的关心和紧张。
他二人在外面的话,闺房里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秦赏夕朝外面道:“爹,你不用紧张,只是一点小伤,就是上药的时候有些疼罢了。”
叶袖袖好一番折腾,才帮她处理完伤口。看她一身的风尘仆仆,便又打了清水来给她洗漱。只是一时没有换洗的衣衫。叶袖袖从衣柜里取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秦赏夕却不穿,连连摆手道:“我自小穿胡人女子的衣服,我可穿不惯江南女子那些衣服。”
叶袖袖一怔:“可我这里,没有胡人的服装。”
秦赏夕笑道:“我有。”她说完,朝外面的人叫道,“谢公子,麻烦你去后院东墙下面,我来时带的包袱落在墙角了,你帮我拿过来。”
谢云起刚好借此机会赎罪,以至堂堂谢家长公子,竟然沦落到了跑腿的地步。
那时候,秦赏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穿惯了江南女子的衣服,更没想到,自己日后竟会喜欢谢云起,会忍不住一再回想今日情形,特别是那些,跟谢云起有关的情形。
谢云起将包袱拿来,交给叶袖袖,叶袖袖又进了房间交给秦赏夕。秦赏夕换上自己本来的胡人装束,一头乌黑的长发,全都挽了发髻,顶在脑袋上,一身绛紫色的裙子,配一双黑色小蛮靴,整个人看上去灵动又活泼。
叶袖袖越看这个妹妹越喜欢,当即赞道:“人美,功夫也棒,不愧是木兰庭的新当家!”
秦赏夕反倒给她夸的不好意思:“全仰仗着爷爷的名头瞎混罢了。”
姐妹两个边说,边出了房间。
叶镜寒看着秦赏夕活蹦乱跳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谢云起虽然无辜,却也只能道歉:“秦姑娘,刚才……恕在下鲁莽了。”
秦赏夕摆摆手:“此事说来也怪不得你,你只是太过紧张我姐姐罢了。”
叶镜寒则喜道:“咱们四个今天,得好好坐下吃顿饭。”
谢云起并不是没眼力劲儿的人,人家父女十几年来第一次团聚,定然有许多话要说,少不得有些事是不便被外人听到的,他怎么好在场呢?于是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他这一走,又碰上家中生意繁忙,一连十几天没能去看叶镜寒。等他再去叶家小院后,秦赏夕早已返回阳州去了。
这便是二人初见面那日,所有的事情。
秦赏夕将往事细细说给了谢潇华。
谢潇华听得哈哈直笑:“真想不到,你那时候那么淘气。”
谢云起闻言也笑了:“是啊。这次在楚城再见,秦大小姐竟然变得那么端庄沉稳,让我好生意外了一场。”
秦赏夕不服气地对谢云起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那时候又好到哪去了?表情狰狞,面目可憎!”
谢潇华忙对谢云起道:“那个时候的秦赏夕,该不会就是今天这副样子吧?”
谢云起顶着秦赏夕投来的威胁的目光,点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今天这样。”
只是后来,需要独当一面的秦赏夕,越来越成熟内敛,再不见了昔日活泼俏皮的模样。这一变故,一直被齐齐格引为自己人生一大憾事---没能挽救一个脾性与她有几分相同的妹妹,眼睁睁看着秦赏夕慢慢变得中规中矩,让她一个人过得好生无趣。
谢潇华突然问秦赏夕:“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第一次来楚城的时候,只有十五岁,怎么又变成了十七岁?”
秦赏夕道:“确实是十五岁啊,十七岁那年,是我第二次来楚城。我十五岁的时候,跟我爷爷来过一次。爷爷是要去见一个多年未见,已经病入膏肓的朋友,途经楚城。其实那次,我也不算到过楚城,我只是在楚城郊野逗留了两天。”
十五岁,楚城郊野,带着几分天真淘气的胡服少女。真的是她,绝对不会错!
谢潇华在家中第一次见到秦赏夕时,便认出了她的模样,后来还探问过她,他想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十五岁那年,她和他的约定。岂料他尚未来得及将事情全部告诉秦赏夕,却被一眼看穿秦赏夕对谢云起的情意。
如今,谢潇华也只能更加确认,秦赏夕就是那个十里杏花林里的少女罢了。只是确定了,又能做什么呢?看大哥现在的态度,恐怕他更没有机会了吧?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是希望大哥能够忘了袖袖喜欢赏夕,直到现在,他更不会想跟大哥争。他们两个的幸福,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看谢潇华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秦赏夕奇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开心了啊?”
谢潇华摇摇头,道:“没事。”
扯谎!谢云起与秦赏夕对视一眼,很默契地一致认定:这小子有心事!
谢潇华却话锋一转,将话题扯开:“对了哥,赵融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突然问他?”谢云起表情淡淡,低头喝粥。
“小李说自你请他入红袖居谈事以后,他就不见了,盐场那边,一直是七个人看守,如今突然变作六个,一时有些调整不过来。”
“嗯?”谢云起的眉毛拧在一起。
谢潇华见势不对,忙解释道:“我没有去盐场。是你昏迷的时候,小李他们几个来瞧你,小李那会才问得我,看我知不知道赵融的去向。”
谢云起道:“我安排他去找团素了。这会,应该还没找到,不然他也该捎信儿回来了。”
秦赏夕与谢潇华相视而笑:就猜到他不会不管团素!
谢云起瞥了身旁两人一眼:“二位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秦赏夕乐了:今日谢云起似乎很好说话!虽然希望渺茫,但她仍然试探着问道:“云起,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们说,不去找团素呢?”
谢云起道:“我不是骗你们,我真的想过不去找她。”
“为什么?”
就猜到她接下来会问这个。谢云起低头吃饭不答。
谢潇华低声假作叱责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还是不肯说?秦赏夕干脆提高了声气,继续问道:“云起,你为什么不去找团素,为什么不让潇华插手家里的生意?潇华常年在外游历,其实……也是你授意的吧?”
谢云起放下手中的汤碗,对秦赏夕道:“你的精神真是好得很过分,一点重症昏迷后刚刚醒转的样子也没有。讲这么多话不累么?”
“当然累啊!还不是看你们兄弟两个刚和好,所以陪着笑脸在这里跟你们聊了半天。”
秦赏夕确实累了,需要休息,所以也懒得再坚持追问。最重要的是,她是个识趣的人。看样子,谢云起和谢潇华都不愿意让她知道一些事,所以,她不会在此时仍然坚持一再追问。她若想知道那些事,多得是法子,她大可以养好身体后慢慢查,何必在此时惹人心烦呢。
“我先送你回去。”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吃饱,谢云起便拉她起身,反正现在也不能一下子让她吃太饱。
秦赏夕乖乖跟了他往外走,只是她精神再好,身子到底太虚,脚下有些踉跄。谢云起只能搀扶着她往前走,并安慰道:“出了红袖居就好了,能坐竹椅小轿了。”
“恩---哼”某人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吱咛道,“我一步也走不动了。”边说,边将身子重心全压在谢云起身上,脚下真的一步也不肯动了。
谢潇华见状,“扑哧”笑出声来:看谢云起被人“调戏”,真好玩啊!
谢云起看了看身旁腻着的人,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朝外面高声道:“谢平,秦姑娘走不动了,你们将轿子直接抬进红袖居来。”
真扫兴!某人和某人都对他投以极度不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