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本来以一副恶作剧的神情看秦赏夕,待秦赏夕回过头后,他面上表情突然僵住:站在桥中的女子生了一张白嫩水灵的瓜子脸,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睫毛浓密且弯翘。中原女子少见这样漂亮的眼睛,但她又的确是一副中原女子的模样。最特别的,要数那一双眉毛-----黑却不粗,反而比常人略细,斜飞入鬓,眉眼间距比之常人略低。那是一双极为英气俊逸的眉毛,生在这样一张脸上,不但无丝毫不妥,反倒在她的芙蓉娇面上,又添两分明朗英气之态,倒让她看着更美了。这张脸,竟是如此熟悉!莫非,莫非是她?
秦赏夕问男子:“你是谁?”
男子不答反问:“你又是谁?我以前在这园子里,从没见过你。”
秦赏夕并不见怪他的无理,只答道:“我是谢云起请来的客人。”
“你是大哥的客人?”男子微怔。大哥竟然请女客,还让这女子随便在谢家后花园游玩?看来她在大哥心中地位不低。
“你是谢潇华?”对方既管谢云起叫大哥,那想必是谢家二公子谢潇华了。瞧这“无官一身轻”的模样,总不会是谢云起那中了状元,做了吏部尚书的堂弟谢怀远。
谢潇华“嘻嘻”笑道:“想不到我还算有些名头。”
秦赏夕忍不住与他玩笑道:“难不成你的名头还能大过我?”
“哦?敢问姑娘芳名。”说到这句话时,谢潇华心下竟有些紧张。究竟是不是她?
秦赏夕继续同他开玩笑:“我就是席尚!”
“席尚?”谢潇华此次回城,一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谈席尚,没想到面前的人就是席尚!
秦赏夕看着谢潇华愣在当下的样子,忍不住破颜而笑,这一笑更是两靥生花。谢潇华瞧得更加痴了。
秦赏夕却正了颜色:“赏夕不认得二公子,方才失礼了。”
“赏夕?你是袖袖的妹妹,叶叔叔的女儿,秦赏夕?”谢潇华闻言回过神来,两步跨入桥中,绕着秦赏夕看了几圈,口中啧啧有声,“早听说大嫂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今日我才算看见了,竟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啊。”
如此举动由谢潇华做来,竟不见丝毫轻薄之态。
秦赏夕道:“你就别笑话我了,这身衣裙儿穿着实在怪异,还美人呢!”
谢潇华又上下打量她几眼:“这衣服很适合你啊,比穿西北那边的胡服好看多了。你是一时穿不惯吧?”
“你见过我穿胡服么?”
“啊…..没有,但我见过别的女子穿,所以冒猜一句。呵呵。”
秦赏夕不疑有他,只是问谢潇华:“听团素说你外出游历了,你是刚从外面回来?”
谢潇华点头道:“是啊,刚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个女客。我得代大哥好好招待你一番才是”说着,他抓起秦赏夕的手,“跟我来。”
秦赏夕身不由己,跟着他一路向前快步走去。她心中暗叹,谢云起那么谨慎的人,弟弟竟是个“见面熟”。
谢潇华带着秦赏夕,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一路来到谢家酒窖。
酒窖里一个着暗红缎子长衫,须发灰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带着一帮小厮在清点酒坛。并指挥一群工人出出进进搬运酒坛。
看到谢潇华进来,“二公子”“二公子”的声音,此起彼落的响起。
一行人忙行礼,只是其他人都是长长作揖,只有那老者微微躬了身便作罢。谢潇华对那老者道:“谢管家,辛苦了。”
管家谢安忙道:“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又道,“二公子突然归来,想必大公子还不知道,老奴即刻派人给大公子送信。”
谢潇华摆摆手:“大哥每日都在忙,还是不要惊动他了。”
谢安闻言也不坚持,只是又看了看谢潇华旁边的秦赏夕:“这位姑娘似乎是大公子带来的客人?”
秦赏夕点点头:“是的。谢管家有礼了。”
谢潇华牵了她道:“别来这些虚礼了,跟我来才是正经事。”
他言罢,径自往前走,秦赏夕只能跟过去。
谢潇华来到酒窖最深处一个木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锁,里面是一间小屋子,小的除了一个酒架,余下的地方便仅能容一行人并排站立。
谢潇华心道:这酒架上的酒,本来全是为她而酿的。今日,终于能带她来喝这里的酒了。却不知,她还记得自己么?
一边想着,他已经走到酒架前,本来含着笑意的眼睛忽然瞪直了:“谢管家!”
谢安提着衣角匆匆赶过来:“二公子有何吩咐?”
谢潇华指着酒架:“我酿的满满一架‘醉颜红’,为何只剩半架了?”
谢安也颇为迷惑:“没有二公子的吩咐,谢家无人敢入这‘秘藏室’。老奴也不知发生何事,莫非是有贼人潜入?”
谢潇华道:“再高明的贼,除非破门,或者强行断锁,否则断无可能打开这把锁!”
谢安闻言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必须有钥匙的人才能进得这‘秘藏室’。可这‘秘藏室’的钥匙,只大公子和二公子有。”
谢潇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酒是大哥喝的!”
谢安摇摇头:“老奴从未见过大公子喝酒。自二公子离开,也不过几个月光景罢了,这么大个酒架,几个月就空了大半,除非是嗜酒之人才能做到。”
谢潇华道:“大哥如果想让你知道他喝酒,就不会进‘秘藏室’喝我酿的‘醉颜红’了。外面有那么多酒呢!可他若动了外面的酒,看管酒窖的人若清点数目,必会发现。”
谢安仍是半信半疑:“老奴从未见过大公子进酒窖啊。”
谢潇华低头忖道:“大哥以前很少喝酒,没想到如今竟然背着人酗酒!”
“酗酒?莫非他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秦赏夕也垂头思索。
谢潇华抬头对秦赏夕苦笑道:“自我母亲去世后,我大哥唯一遇到过的伤心事,就是袖袖的死。看来你姐姐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秦赏夕早就因为初时对谢云起的无礼有些歉意,此刻更是肠子都悔青了,谢云起对叶袖袖竟是用情颇深!她道:“我们得想办法劝劝你大哥。”
直到傍晚时分,谢云起方才回来。
秦赏夕早已不在书房,只有团素自己守在书桌前绣手帕。
谢云起十分诧异,照理说,秦赏夕应该等在书房,好在第一时间从他口中得知江芷容的消息才是。
团素看到谢云起回来,忙停下手中的活向他见礼。
谢云起问她:“秦姑娘呢?”
团素道:“二公子回来了,这会儿跟秦姑娘在红袖居呢。”
谢云起听说谢潇华回来,面上一喜,听到后半句,又是微微一惊:“他们去我院子里了?”
不等团素回答,谢云起离开书房,匆匆“红袖居”走去。
红袖居内门庭洞开。
谢潇华和秦赏夕似是专门站在东厢房中等谢云起。
厢房内的圆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六坛“醉颜红”---那是谢云起还没来及喝的酒。
谢云起笑着迎上去:“潇华,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大哥也好安排家宴为你接风洗尘。”
谢潇华不答他,只是自顾自道:“大哥似乎很给小弟面子,我的‘醉颜红’你喝的不少啊,屋子里只剩六坛了!看来这酒酿的很对大哥口味。”
谢云起苦笑:“‘醉颜红’的确芳香甘洌、入口醇绵,乃是酒中上品,大哥贪杯,多喝了几坛,你该不会是找大哥讨回去的吧?”
谢潇华终于忍不住,无奈叫道:“大哥!”
回应他的依然是谢云起含着温和笑意的回答:“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酗酒?”
谢云起再笑不出来,轻声道:“还用我回答吗?你知道的。”
“你这样子,大嫂九泉之下不会安心的。”
“那我以后不喝了。”
谢云起简简单单两句话,让谢潇华没了话。他来势汹汹也不过是担心谢云起酗酒,如今人家不喝了,他还能说什么?谢潇华没好气的重重坐回椅子上。
谢云起这才对秦赏夕道:“赏夕,你不必担心,江姑娘如今很好,洛家没有将她怎样。”
秦赏夕虽也想劝谢云起放宽心,别再为了亡妻伤神,可见潇华这个亲弟弟都败下阵来,她只好先行作罢。如今救芷容才是头等大事,于是问道:“洛家放芷容的条件是什么?”
谢云起只道:“此事你先别多问了。如今洛家的矛头已经指向我们谢家了。这是他们等了好久才等来的机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也不会让江姑娘有事。”
“可是……”
“赏夕,事情现在不仅仅是你和江姑娘的麻烦了。事关谢家生意上的事,我不便多说。”谢云起表情笃定,“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会还你一个完好的江姑娘。”
秦赏夕依旧不放心,追问谢云起江芷容如今的状况。谢云起一一细答,只是和洛之允的谈话内容他却只字不提,只告诉秦赏夕,洛家和谢家早就有矛盾,如今洛家正好借了江芷容的事,连同谢家一起对付。
三人说了许久话,这才出了厢房。
三个人刚出了跨院,就看见团素急匆匆过来。团素见了礼,这才道:“二公子阴着一张脸待在这跨院里不走,大公子您又急匆匆跑过来,可是吓死奴婢了。奴婢再三思虑,还是觉得过来看看的好。这急匆匆赶过来一看,您三位竟然说说笑笑出来了。”
她对谢云起和谢潇华说话时,可一点也不像对秦赏夕那般恭谨客气。
谢云起笑道:“我们能有什么事。你来的刚好,去通知厨房,今晚加菜。”
“哎,奴婢知道。”团素笑吟吟点了头,转身便要离去。谢云起叫住她:“先等等,你先找两个人,把厢房里的六坛酒搬到酒窖里。”
团素闻言一怔,回过神后,忙用力点头:“哎,好好好,奴婢这就去!”
弯月如钩。
谢云起书房。
团素对谢潇华讨好地笑道:“二公子,天色都这么晚了。现在谢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书房如今是秦姑娘的客房,您这么晚了还留在这里,似乎不大好吧?”
秦赏夕闻言笑而不语,只是身子斜斜倚在屏风前,看谢潇华如何应付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婢女。
谢潇华剑眉一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你竟敢在我的地盘上赶我出去?”
谢潇华少有如此严厉的神情。团素平时在他面前,向来尊卑不分,但也被他这样子唬住了,面上竟有了几分惧色。
谢潇华“乘胜追击”:“还不老实交代?大哥今天让你安排人去搬走那几坛酒的时候,你为什么发怔?”
团素“威武能屈”,只好回道:“其实夫人过世后,大公子背着人就没露过笑脸。自打二公子您出门远游后,大公子就再没让别人进过跨院,这跨院几乎已成谢家禁地。我也不过是沾了生前侍奉夫人的光,偶有紧急事情才能进去一回。可我每次去,跨院里都是干干净净,主屋里更是一尘不染,所有的摆设也都跟夫人生前一模一样。大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如今又整日忙于生意,没想到却将一个顶普通人家两三个院子大的跨院,收拾得这样干净。今天大公子竟然肯让人进去了,奴婢自然觉得惊奇。而且,大公子很少喝酒,厢房中竟然有六坛‘醉颜红’,奴婢当然觉得奇怪了。”
谢潇华与秦赏夕闻言,不禁互看一眼对方,二人心底都有了数:谢云起竟然一直以这种方式悼念亡妻!
谢潇华心下有些烦乱,他挥挥手对团素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跟秦姑娘说。”
团素依言退下。她走到门口,伸手去拉房门。秦赏夕忽然道:“别出去!”口中说着,她一个闪身已经到门前拉过团素,转到了屏风处,但房门依然被一股力道推开,几道寒光透过房门斜斜打向屏风处。谢潇华也一个旋身转到门前,再一个旋身已经退回到桌旁。他慢慢张开自己右手手掌,掌心里竟然多了十粒铁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