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不破刚听到箭簇破空的声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耳边听得‘啪’一下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右边脸颊飞过,接着耳边便传来一句响彻天际的凄厉惨叫。
“啊——!”
阿木跟扎姆同时心里一惊,忙不迭的随完颜不破一起转头,亲眼看到大巫师扭曲着身体从土丘上翻滚下来的模样。他的两只手都捂在脸上,左边已经成了一个空荡荡血肉模糊的窟窿,而在他面前的地上有半截被丢弃的竹箭,箭头上串着一团鲜血淋漓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人的眼球。
一名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微胖男子立在大巫师身后,背着手一脸兴致勃勃的看着他满地哀嚎打滚,似乎觉得不过瘾,又突然抬脚在大巫师正要抓向那颗眼球的手背上轻轻一踩——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能听到那微小却清晰的‘噗’一声,那是眼球被踩爆的声音,随后响起的,还有大巫师更加绝望的尖叫。
扎姆等人不约而同,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表示恐惧。就连见惯战场厮杀的完颜不破也不由微微皱了下浓眉,感觉右脸火辣辣的疼,他探手一摸,却只沾了满手的鲜红。
微微垂下眼,完颜不破在心里思量着,想必方才从他颊边划过的就是刺穿大巫师眼睛的那只断箭,那……另外一半箭身呢?
到底是谁有如此快的速度能拦下箭簇,将其折断之后又反射回去重伤大巫师?难道……
转头看向单小五的方向,却见她一脸震惊的看着这边,嘴巴张得开开,一副状况外的表情。身边除了那头野狼外,别无他人。
是他想错了吗?难道出手的真是眼前这个山野莽夫?
完颜不破蹙眉,重新抬眼审视那名微胖男子,却见他正像只猴子一样左蹦右跳,完全不似他外表看起来那样笨拙。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只是要走过去而已,没想到居然……”微胖男子表演欲十足的在大巫师身边蹦蹦跳跳,之后才一副十足惊恐的模样往后退了半步,再‘很不小心的’踩上大巫师另一只手,等听到大巫师杀猪般的惨烈嚎叫,才一脸无辜的往旁边挪了挪,“又踩到你的手了吗?真是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话说完,人也跟着消失在原地,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在单小五面前两米处,完全无视初七的警告咆哮,朝她挥了挥手,兀自笑的憨厚,“夫人!”
“飞爪!”单小五双眼一亮,看着面前熟悉的笑脸,简直惊喜的无以复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吗?我家相公呢?他怎么没……”
“我在这里。”
话还未说完,耳边突然响起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一双铁臂自后往前环住她的腰身,只微微一个使力,单小五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往后滚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里。
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单小五激动过头,要说的话在喉咙里滚动了好几次,最终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的抓着腰上那双铁臂,五指用力收拢,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深深嵌进他的肉里去一般。
“小五?”
当那个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担忧的语气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单小五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了个圈将自己面对面投入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哭得稀里糊涂,甚至泄愤似的故意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
飞爪见状,晓得现在不是他出场的时候,连忙识相的退开到一旁,默默的当起隐形人。
归不离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的等着单小五发泄完,一边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直到她哭够了,不停的打着嗝才停下。
“相……相公,我好想,你。你一直没……嗝,没找到这里,我……”单小五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以为你不要,嗝!不要……我了。”
自打被完颜不破绑走开始,她就没一天不在担惊受怕。表面上虽然装得乐观潇洒,其实心底却是一天天的受着煎熬,就怕归不离找不到她,或者根本没有打算找回她,那她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傻丫头……”
归不离心中一颤,听出她话中的恐惧,心底的愧疚与疼惜在此刻更是全数汹涌而上,将他淹没在悔恨当中。
不会了,以后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句话,归不离用手抬起单小五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又温柔的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之后才唉沙哑着嗓音立咒一般说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你都是属于我的。没有我的允许,就算是死神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会一直守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知道吗?”
“嗯!”
单小五含泪用力点着头,以前觉得恶俗的八点档偶像剧老套对话从归不离嘴里说出来,她却是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悦耳,整个人像是泡在蜜里一样,晕陶陶的不愿醒来。
将自己的脸更用力的埋入他怀里,单小五放纵自己尽情宣泄这些日子来的所有想念,一刻不停歇。
果然是他!他竟然真的追到这里来了!
站在两人背后的完颜不破完全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单小五投入归不离的怀抱,先是痛哭再到破涕而笑,那样幸福满足的表情刺痛了他的双眼,让他心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大石,呼吸变得如此困难。
难堪、不甘、愤恨通通涌上心头,完颜不破将双拳攥的死紧,手背上绽起条条青筋。有那么一瞬间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将那对相拥的人儿分开,想将单小五从那个人身边抢回来,偏偏双脚却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半步也踏不出去。
将目光投向纯净如洗的天空,蔚蓝色的眸子里有着一闪而过的黯然。
真空旷啊……
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最爱这片广阔的大地。可是此刻看着眼前熟悉的苍茫景色,为什么却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从此再也无法挽回。
即使知道他们早就是夫妻,即使知道单小五的心从来不在他身上,但在看到他们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的那一刻,完颜不破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让人狠狠剜下了一块肉,拉扯得他全身的伤口都在跟着大声喊痛。
“看到了吧?我们家夫人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我们家庄主,你就别再跟着瞎凑热闹了。”
飞爪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完颜不**边,正三八兮兮将手靠在已经被点了穴只剩下一对眼睛还在喷火的扎姆肩上,让他被迫托着自己,一边乐滋滋的看着前面上演的草原版夫妻相会,一边闲极无聊的当起了劝解人。
“就算你喜欢我们夫人,可是我们夫人又不喜欢你,那又有什么用?你说对不对?”
飞爪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的看着完颜不破,可惜脸上的笑意跟眼里的八卦之光硬生生破坏了他苦心装出来的好心人形象。
见完颜不破不理他,他又凑过去了一点,刻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跟他说起了‘悄悄话’,“这位兄台,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不过……你还是节哀吧。看开点,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话说完,甚至一副哥两好的模样想过去拍拍完颜不破的肩膀表示安慰,结果却让完颜不破嫌恶的躲开了。
“难过?”逼自己将所有负面情绪全都隐藏起来,完颜不破移开落到单小五身上的目光,傲然的挺直了腰背,冷笑一声,“哼!我完颜不破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一个普通到极点的女人难过?笑话!”
他有自己身为一国将军的骄傲,更有身为男子汉的尊严,怎会为了一个得不到心的女人丢了面子,承认自己的不甘与沮丧?
“是不是笑话,你自己最清楚。”
飞爪撇撇嘴,在心里嘀咕道:你就嘴硬吧,明明就一副心痛得要死的模样,当本护法看不出来呢。
完颜不破沉下脸,薄唇微微翕动了下,想说什么,终究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正在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的当口,远方突然传来马蹄翻飞的声音,接着一匹快马便由远而近,不过眨眼的时间就冲到一行人面前。
马上身着铠甲的人影远远看到完颜不破,眼里瞬间闪过惊喜,顾不得喝令马儿停下,身体一歪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才狼狈的扶着差点摔断的胳膊跑到完颜不破面前,双膝着地猛地跪下,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庆幸,“大将军!太好了!末将总算找到你了!”
“托勒副将?”
完颜不破俯视那人混合着黑灰跟血迹的脸好一会儿,才皱着眉道问道,“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将士看起来已经是相当疲惫混乱,也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拼命拉高了嗓门说道,“逼宫!有人逼宫!王上……王上和大臣们都被困在宫里,出不来了。”
“什么?”完颜不破心下一惊,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会不会裂开,伸手用力将那将士从地上拖了起来,神情严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逼宫?什么逼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末将也不知道,”被称为托勒副将的兵士困难的摇着头,也不敢让完颜不破放开他,咽了口口水才道,“那些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大概有好几十万人,我们……我们快要守不住了。王上派我们从密道里出来,就是为了来找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说到最后,托勒副将声音发颤,显然已经激动到了极点。
完颜不破面无表情的松开托勒副将的衣领,将他甩到一旁,心里也是一片惊涛骇浪。
几十万人!
就算联合整个西凉的兵力,也不过五十万人多一点,这该死的几十万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为什么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完全避过他的耳目直达皇城?这不可能!
想到这里,完颜不破倏地转过头,刷的一下抽出阿木腰上悬挂的长刀搁到托勒副将脖子上,目光森冷的盯着他,高声喝道,“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几十万人同时逼宫,这个谎言也太拙劣了。”
托勒副将完全没料到完颜不破会有这么一招,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为自己喊冤,“大将军冤枉,末将真的是奉了王上的命令出来找寻大将军的——”话说到这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双手托着举高了递到完颜不破面前,“大将军请看,这是王上的令牌!末将并未说谎啊!”
完颜不破丢开长刀,接过令牌一看,瞬时睁大了双眼。
果真是乌茨格甚少动用的令牌!
这么说,托勒确实没有说谎……那几十万大军,是真的!
“我说你这人真是的,既然人家都跑过来找你了,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赶快回去吧。”飞爪在一旁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顺便插了一嘴发表自己的看法,“左右你都是要回去的,还摆什么将军架子?”
由于跟奔雷他们一直都有联络,飞爪自然知道他们的动向——传闻中正在逼宫的几十万大军,肯定就是大舅老爷跟二舅老爷的人马没错。
不过看这个叫什么托了还是脱了的副将能顺利找到这里来,想必十有八九是奔雷他们几个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把完颜不破引回去——如果轻轻松松就把乌茨格解决了,那不是太没意思了么?还不如把西凉的镇国大将军引回去过上几招调戏一下,这才叫过瘾。
“本将军做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完颜不破看到令牌本就信了几分,如今让飞爪这么一激,也就顾不得其他,从托勒手里接过马缰,轻巧的翻身上马。、
“将军慢走。”
飞爪赶在他离开之前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大巫师提到自己身边,又笑眯眯的抬头对完颜不破说道,“今天看在你也算救过我家夫人的份上,功过相抵,我暂时不会动你,你可以安全离开。但是这个人,”他倏地抬脚,用力踩上大巫师抖若筛糠的后背,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和他憨厚面容极不相符的嗜血兴奋,“我们庄主不会放过任何胆敢伤害夫人的家伙,你就别妄想把他一起带走了——他今天必须得死!”
完颜不破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委顿在地,伸长了手做出苦苦哀求表情的大巫师一眼,继而冷冷的撇开视线,“本将军不认识这个人。你想怎么处置,那是你的事。”
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大巫师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他把单小五带到这里来,又妄想致她于死地,又何至于走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没找他算账就已经很不错了,想让他救他?抱歉,他大将军忙得很,没空!
示意已经解穴的阿木跟扎姆等人跟随自己离开,临行前完颜不破又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单小五所在的方向,却发现那里已是人去楼空。
举目四顾,周围只剩下空荡荡的草地,哪里还有心中伊人的身影?
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酸涩的滋味,完颜不破在心里苍凉一笑,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得不到,更舍不得。
也许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默默的回转头,完颜不破苦笑一声,随即用冷意将眼里的落寞掩盖。
双眼注视前方,他用力一扬缰绳,朝着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
他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女人,绝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国家了!